“多好的老人呀,可惜对以前的事情全都没了记忆。”老申也附和笑,“药童的老家是什么地方的?”老申准备切入正题。对于眼前的中医,能接触到的人都称为药童,没有称大夫和先生的。
“我不知道,听来安叔说是南方的,究竟是什么地方,他也不知道。”药童的脸上掠过一丝难以觉察的惆怅。
“还记得是怎么来到北方的吗?”
“……应该是一个秋天,来安叔说,我的爸爸和妈妈领着我们兄妹三人来讨饭,来安悄悄地从伙计的饭堂里拿出地瓜来,我们全家吃了个饱。”药童沉下脸来,“第二天清晨,来安叔发现门前石狮下睡着一个小孩子,那就是我。”药童的话说得平平常常,让你丝毫也觉察不到他内心的波动。他在想:申所所长怎么提起我的身世来了,莫非是有什么问题了吗?我可是在地主家里长大的……。
“你一个人睡在那里?”
“据来安叔分析是我的父母把我有意扔在那里,能给我们地瓜吃,就是好人,好人应该会照顾一个小孩。”药童显示出百般的无奈,仍然带有些感激的成分。对老申的问话,本能地越发小心翼翼起来。
“于是,你就成了陈府最年幼的长工。”
“也可以这么说。那时,我应该是四岁。”药童叹着气。
“你和来安叔相遇,是他的福气,是你的福气,还是你们二人的福气,还得辩证的看这个问题。”
“应该说是我的福气,真的要好好地感谢来安叔,他不知给陈府大当家磕了多少的头,才央求人家把我留了下来。从四岁开始,来安叔把我给拉扯大,也真不容易呀。”药童的眼圈发红,声音低沉,“他又当爹,又当娘。起初没有被,我就睡在他的被窝里……唉,真的难为他了。”药童感激地向外张望。
“我听说,你是在陈府学习认字的?”
“那时我五岁,得感谢张大哥带着我――听说他家犯了事?我还想过去看看他呢,”药童的心里在想:申所长此来,还能与陈老四或者张大哥有什么瓜葛吗?但愿不是和我有瓜葛。
“你知道老张家犯事了?”
“只听说是他的儿媳偷了生产队的苹果,再就什么也不知道了。”药童那机灵的眼睛神转得很快,一时在看院子里编织草帽的老人,一时在看桌子上的茶碗里面有没有茶水。表面上这是大实话,其实不免含有探测对方的意图。
“陈府的四当家应该和老张的年龄差不多吧?”老申按自己的思路说话。
“在我后来的记忆里,四当家要比老张哥大四、五岁的样子吧。”见老所长并不上他的当,花甲之年的药童内心更加诧异起来:下了台的派出所所长对这些陈年旧事感兴趣,一定有什么问题!是不是申所长揣着罪来找我的茬,向组织上邀功,这也叫做戴罪立功嘛。
“那时候你还小,和陈老四不会有多少交情的。”
“只在我五岁的时候,由张大哥带着我到他的房间里认字,大概快有一年的时间。以后就没有什么来往了,原因是他在外地做生意,不和我们打边儿。”药童扑闪着长长的睫毛,已经断定申所长有什么目的了,却猜不出于何种原因,他的回答十分小心。
“除了那一年在他的房间里认字以外,你再也没有和陈老四来往吗?”
“没有。……不过……土改前和他有过一次正式来往。那是我押着陈家的草药车到奉天去卖,和他有一次正式接触。大约是一九四六年……或者是一九四七年的夏天,四当家已经把陈家的产业快要卖光了的时候,那几车草药本不该我押车去。当时的陈府已经不景气,一些长工都离开了,药房里实在是找不出明白草药的伙计来,就派上了我。”
老申在慢慢地品尝黄芪泡的茶水,并不插进话去。药童略有停顿,本以为申所长可能要说点什么,他好斟酌着要说的话。但是,申所长什么也没说,他只得就着原来的话题继续讲下去:
“……到了奉天,四当家倒是很客气地把我请到他的办公室里……那家伙……办公室那个漂亮呀,简直是天堂!我从四岁起就没离开陈府一步,这一下是让我见到了世面,到今天我再也没看到过那样漂亮的房间。那牛皮的沙发我摸都不敢摸一把,还哪敢坐呀!”药童还在感慨他当年的奇遇,就像那漂亮的房间就在眼前。他的眼睛看着前面的空间,一只手在眼前摆动着。“我不敢坐,就对着墙上挂的漂亮的楼房照片看,他的墙上挂了很多那样的照片。”药童的本意是想尽量把话说得简单一些,表面一些,免得不小心走了嘴而沾包,在这个见风是雨的年头里,不得不小心呀!张大哥家出了事,难道就是他的儿媳妇偷了苹果,不会因为他是地主的管家而出现什么问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