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家的故事

昭君屈子

        “金娃子去世了。”老吴说，“真是可悲！”
　　“老伴儿呀，出那样的事多不幸呀！千万别说金家人的坏话。”老婆王婶儿说道。
　　“为了钱，没想到他会那样做……”老吴说完，叹息不止。
　　“天灾人祸，谁都不想。你把我说糊涂了。”善良的庄稼人王婶儿不知其中的缘故，有些不解。
　　“为了面子……为了钱……不见血的刀……”老吴连连摇头，有些激愤。
　　“面子和钱的确是不见血的刀。咋回事？”王婶儿说。
　　“千万不要对任何人讲。你答应了，我就告诉你。”
　　“绝不讲！你讲。”
　　这是一个漆黑的夜晚，老吴告诉了王婶儿一件匪夷所思却又真实地发生在邻居家金娃子身上的故事。
　　金娃子是金家的老幺，憨厚、忠实，上大学后当了兵，两年后回到大学继续学习，毕业后回到家乡的一家国营企业上班。因三峡库区蓄水，父母移民到新集镇建了一栋两层的平房。金娃子未成家，与父母住在一起共同生活。哥哥分家多年，姐姐也早已出嫁。移民不久，父亲去世。后来，在媒人的撮合下，他娶了一位在外打工多年的外镇女子。有了儿子后，母亲撒手人寰。
　　也许厂长欣赏金娃子这个老实巴交的人，不惑之年的他当上了车间主任，工资增长了一大截。媳妇在家带孩子，管柑橘，种菜园，养猪喂鸡，一家人过得还自在。
　　儿子上初中后，金娃子的压力越来越大：一是单位效益不景气，工资时高时低；二是媳妇不得不又去了原来打工的地方，为了家里开支不为钱着急；三是儿子学习压力大，课外还要补课。
　　在一切向钱看的小镇上，金娃子的兄弟姐妹成为了宠儿，而他却像被抛弃的孩子。最叫他难于理解的是兄弟姊妹取笑他白读了大学：“一没混出官来，二没混出钱来。一点儿也不会混，还不如中专生。”父母在世的时候，过年都在一起谈年。现如今，谈年都去了小镇的首富大哥家。为了心中的百万储蓄目标，金娃子一家三口人好几年没有在一起吃团年饭了。
　　夫妻两地分居，单位效益也不景气，金娃子越想越不是滋味，常常失眠。时间一长，他满脸憔悴，有些见老。
　　有一天，细心的老吴看见他坐在门前发愣，觉得有些不对劲儿，便请他到家里喝茶。
　　“金娃子，媳妇出门打工，儿子在学校住读，你可是逍遥自在哟。”
　　“吴伯伯，一个人在家，悠哉悠哉。可我感到好累，总是失眠。”
　　“金娃子，吴伯伯看着你长大，与你的父母关系也很好。现在的人，确实太累。别着急，儿子读书毕业工作了，你的媳妇回来了，一切都好了。”
　　“吴伯伯，我不明白，有的人为了权，不择手段；有的人为了钱，没有礼义廉耻。我不明白，老师交给我们的那一套，书本学到的那一些，与现实出入怎么这样大。”
　　“不管白猫黑猫，抓住老鼠就是好猫。很多人理解错了。买官卖官，贪污腐败，投机取巧，国家是会收拾他们的。猪喂肥了是要杀的。在家乡这片土地上，读书出来工作的不是很多。金娃子，记住吴伯伯的话——钱财如粪土，仁义值千金。”
　　“吴伯伯，我真是想不通。”
　　“有什么想不通的？”
　　“哥哥们早就分了家，姐姐也出了嫁，可他们要分我住的房子。他们说父母的遗产，子女都有继承权。”
　　“按照本地的习俗，你与父母没有分家，又安葬了父母，他们没有任何理由分房子，况且他们都有小洋房。法律是维护道德的，绝对不会保护不讲道德的行为。”老吴停了一会儿，接着说，“法院判案的准则是：以事实为依据，以法律为准绳。”
　　“跟高尚的人谈话，就是读一本好书。吴伯伯，谢谢您！”
　　“金娃子，你要多攒钱，工资奖金摸乱花。儿子读大学，参加工作，成家立业，要的是钱。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多挣钱不是坏事，但是贪财就不是好事了。”
　　“吴伯伯，我记住了。谢谢您！”
　　金娃子走后，老吴说：“金娃子，多好的娃子……”
　　“要是他的父母还在，多好啊！”张婶儿叹道。
　　憋在心里慌，万事得人劝。回到家的金娃子，心情好了不少。但到了夜深人静，月光照进窗子来，躺在床上的他又想起了那件烦心事——金家人欺负自己穷。
　　在与吴伯谈心时，金娃子没有把自己的这个苦恼说出来。家丑不可外扬，他觉得丢人现眼，即使是善解人意的吴伯，也不讲为好。这个烦恼，只能靠自己来解决。
　　他清楚地知道，在单位被人欺负，多为不圆滑，或是没有后台；在大家庭中被欺负，是没有钞票。自己只有钱财多了，超过了他们，才能在金家没有硝烟的战争中获胜。
　　金娃子作为受过高等教育的人，在这个踏上信息高速公路的小镇上，在向钱看的现实面前，竟然产生了这样的看法。
　　第二天，金娃子给媳妇发了一条短信。媳妇下班回到出租屋，给他打来电话：“亲爱的，你说买辆小车，既可以上下班带一车人挣一点儿，又可以下班后跑客挣一些。你的身体受的了吗？”
　　“没问题，我的身体好得很。”
　　“那好，你需要多少钱？”
　　“就买国产长安的，上路需8万左右。”
　　“那行，你就把那张十万的存款取出来买。”
　　“亲爱的，为了争口气，我得加油干！”
　　“有钱才是大哥，别人才瞧得起你。加油干！我也要多加些班。百万储蓄，只能提前，不能推迟。”
　　买车后，金娃子每天下班后就去跑客。
　　工厂在偏僻的山里，大多数工人住在镇上，相距15公里。上班去带一车人，下班又带回来。每人10元，一天40元，除去油钱，大约赚一半。这不值一提，最主要的还是跑环城，赚得多。如果遇到包车的，就赚得更多了。媳妇在工厂里也加班加点，存钱速度比以前也快了一些，但是仍然达不到理想的钱数。即使买了车，拼命跑环城，媳妇也日夜加班加点，储蓄目标也不能按时完成。
　　这使金娃子陷入深深地焦虑之中……
　　不过，自从买了车，金家人对他却刮目相看了。
　　大哥过生那天，金家人聚在一起，好不热闹。
　　“金娃子，在转运了。”大哥对大家说。
　　“是呀，看样子，金娃子存了不少钱。”二哥说。
　　“金娃子存了不少钱？”三哥说，“哪天，去坐坐，看看他到底存了多少。”
　　“肯定存了几十万！”二嫂说。
　　“不得止，肯定上百万了！”三嫂说，“两口子都在拼命挣钱！拼命攒钱！”
　　“我早就说过金娃子是行老运的，你们相信了吧！”姐夫说。
　　“既然金娃子这么能干了，我做东，接他吃顿饭。到时，大家都来，毕竟是兄弟姐妹，只有今生，没有来世。”大姐说。
　　因多方面的原因，有些金家聚会，金娃子很少参加。
　　“大哥，今天正好接他来！”二嫂提议，大家都说有道理。大哥沉思了一会儿，拨通了金娃子的电话，所有的人都屏住呼吸。
　　“大哥，你好！”
　　“金娃子，吃晚饭了没有？”
　　“没有。”
　　“到我这儿来吃晚饭。”
　　“谢谢。我在加班。”
　　“你当了主任，拿了年薪，也不请我们聚一聚。买了车，也不告诉我们一声。”
　　“你们都是上百万的土豪，我这算个啥，不值一提。”
　　“你不到我这儿来，我可要到你家里来庆贺哟。”
　　“等我也成了百万富翁，过年时，接兄弟姐妹到我家谈年。”
　　“好，好，好！”
　　电话开的免提，在场的人听后，惊叹不已，想象的大门瞬间打开，迷人的画面展现在客厅那面干净的白墙上：金娃子家，二楼衣柜的屉子里整整齐齐放着一扎一扎的钞票……办公桌的屉子里全是钱，金娃子坐在那儿津津有味地数着……钱放在家里不安全，金娃子和媳妇商量后把钱装进口袋，准备存到银行去……
　　对于有钱人，金家人是特别敬重的。他们趾高气扬，但在富人面前却会不知不觉变成小矮人。他们改变态度、看法是瞬间的事情，比翻书还快。原来分房的事是大哥掀起风浪的，现在他不知道该怎样收场了。
　　近几年，金娃子的确存了不少钱，可哪有金家人想的那么传神？
　　其实，金娃子并没有加班，也没有跑客挣钱。他不会去凑那个热闹，因为在这样的金家，做个另类，才有人味儿。
　　在这个光纤遍布的小镇，兄弟姐妹通过网络看到了外面的世界，却变得自私自利、世故圆滑。大家相处，也是那样现实，似乎被金钱绑架，蒙上了一层阴影。
　　媳妇辞工回来，在学校附近租了一套房子。儿子读高三，媳妇要陪他度过改变命运最关键的一年。儿子成了走读生，但每天三餐都在学里吃。只是晚自习回来后，弄些好吃的，作为夜宵，增加营养。星期天半天假，儿子就回出租屋休息，吃了晚饭去学校上自习。
　　媳妇一边照顾儿子，一边打零工。金娃子也住到了出租屋里，每天早上依然带一车同事去上班，下班带回县城。在县城，跑环城的生意比小镇更好。
　　即便如此，储蓄目标不知要延期到哪一年。媳妇常常劝他，慢慢来，延期就延期，没关系。金娃子却一直暗暗责备自己，媳妇没有察觉，更没有看出一点儿不好的苗头。
　　儿子高考结束的那天，正是金娃子买车险的日子。金娃子买保险回来，儿子正站在门口迎接他。
　　“儿子，快进屋……吃饭……考试感觉如何……”激动的金娃子语无伦次。
　　“爸，妈弄了一桌好饭。今天，我陪您喝一杯。”
　　“好，好。”
　　儿子从来不喝酒，一杯下去，满脸通红。金娃子自从开车后，滴酒不沾。今天高兴，喝了三杯，有些醉了。
　　“好儿子，估计能考多少分？”
　　“620左右。能上211。”
　　“比我高考的成绩高了好多好多。你真不错！”
　　半月后查分，果然如此。请班主任填了志愿，退了租房，一家人回到小镇。8月底，儿子去了大学读书。
　　没过多久，金娃子开车去办公事的路上掉到了水库里，离开了这个令他眷念的世界。当小车被吊出水面时，他坐在驾驶室里，一副安详的样子，在场的人无不震惊。
　　工伤赔偿了一百多万，司机意外保险赔偿了一百二十万。媳妇办好保险赔付款那天，正是他们百万储蓄预定的日子。
　　媳妇把所有的钱——三百万全存在了儿子的名下，远远超过了小镇上最有钱的土豪大哥。
　　媳妇和儿子在金家扬眉吐气了，金娃子却离开了这个令他眷念的世界。
　　王婶儿听了金家的故事，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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