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迹（六）

刘桂平

                                         （六）
       时间过的很快，不觉间就到了吃午饭的铃声就敲响了。
       在附近几个小厂的一阵匆忙的下班打卡声中，平静了一个上午的食堂开始了它热闹非凡的时刻。
       吴奇迹拿着新买的饭盒和秦厂长亲自给办的饭卡，跟着排队领饭。
       食堂的管家是个白胡子老爷，年纪不小但精神矍铄，见人一脸笑。
       轮到吴奇迹领饭时，大爷笑着问道：
       “小伙子，新来的吧？是不是奇迹工艺品厂的？”
       “哎？大爷，你咋知道这么清楚呢？”吴奇迹边领着饭边吃惊地回应道。
      “那就没错了，我儿子是奇迹工艺品厂的老板，你说我知道不？”苟大爷一亮身份，把吴奇迹着实吓了一大跳！
不过因为来往领饭的人多而食堂又比较狭窄，吴奇迹知道自己不宜久留，所以领了饭菜看了苟大爷一眼就转身就走了。
       不过，在吴奇迹在吃饭的时候，发现厂里除自己以外，居然没有一个人来就餐的。带着这个疑问，吴奇迹吃完饭回宿舍，就问起正在宿舍里做饭的汪工。
       “这有什么奇怪的呢？说起来自己做饭还麻烦点成本也高点。不过，经饿点。”汪工的话不多，说出来却令人啼笑皆非。
       这年头谁还会把“饿肚子”的“温饱问题”挂在嘴上的？
       看到吴奇迹一脸疑惑的样子，汪工干脆继续“爆料”道：
       “别看咱们厂里有十来号人啊，其实包括我在内，都是我们秦厂长一个村的，秦厂长的姐姐、姐夫、妹妹、妹夫甚至自己七十多岁的老父亲也都在厂里，可以说这个厂就是我们贵州一个村包下来的，平时上班就跟村里出工一样。这样的场景维持了十多年呢。不过，现在的效益不怎么好啊，连续两个月没发工资了。”
       “啊？原来是这样的啊。不过，大家都是一个村里的也有好处，就是彼此之间好沟通嘛，只是效益不好就不好说了。现在好多厂工都没开呢，大家的日子都不好过，延迟一两个月发工资好像也很正常的哟。”吴奇迹明知厂里都是一个村的“隐患”多，但与汪工初次交流，不知道他会不会乱传话，所以尽量往好的说。
       下午两点正式上班，秦厂长突然找到吴奇迹严肃地说：
       “吴工，其实也没什么好学的。我看以后你就跟着汪工在木工部吧，他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他是老师傅，你多向他学习学习。”
       看来秦厂长是要将自己“甩手”了！这是要把自己打造成一线生产员工的吗？
       吴奇迹没有其他的选择，只好“嗯嗯”两声就屁颠屁颠地找汪工去了。
       汪工见状没有“推辞”，只是指着一个小盒子模型淡淡地说：
       “今天我们要做1000多个这种盒子。别看它小，在木工工序就有二十多道工序呢！你帮我打个下手，估计要搞个把星期呢！”
       “啊？这种小盒子在木工工序就要搞这么久？其他工序加在一起不要上个月才能出货哇？这么多人工加在一起的这种小玩意得上百块一个吧？”吴奇迹听汪工说完，仔细打量起这不起眼的小盒子来。
       “这种盒子是我们工艺厂的老产品，卖给客户做首饰盒什么的，在我手上就做了七、八年了，工期一般就是一个月左右的。这东西现在不值钱的，以前好的时候能卖八、九十块的，现在也就28块钱的出厂价，不过没生意的时候靠它撑着厂子呢。”汪工笑着尴尬地解释道。
       汪工的话让吴奇迹倒抽一口凉气，小厂子为了生存也是拚了，看来苟兴旺说的一点没错啊，现在最不值钱的就是人工！
       “正好我也缺个帮手，你就跟着我打打下手吧！开料有好多几种部件，我在这头开，你在那头接，然后整齐地堆码好。开好料，我就给你装模，让你独立去㧥边、拉槽、砂光再㧥边、切割、㧥边、拉槽，还有手工磨边的，然后才能送到底漆打磨部的哟。”汪工简单地介绍着接下来的工作，却把吴奇迹听麻了！原来真的有这么多功夫要做啊。
9厘中纤板材料可能没多少钱，汪工熟练地开着推台锯等多种设备，一会儿就开出各位小块料不下十种，然后在各种铣床上定位后再进行拉槽、导边不下五种，这才停了下来。
       吴奇迹边配合着汪工，边在心里想：二十年前，我不正在一个千人大厂做着令人艳羡的厂长位子吗？亲手制定各种管理制度，特别是木工部的要求十分明细呢。没想到二十年后，自己居然混到一个小小的工艺品厂木工部做小工的地步。
       面对几卡板各种加工板件，接下来如何做吴奇迹有点茫然了。
       “汪工，吴奇迹可能是之前没弄过的新手。你教下他怎么钉装吧，然后就跟我一起去打样，有客户急着要呢。”秦厂长突然如从天降，大声命令着汪工。
       汪工虽然面露难色，但还是一低头就拿起枪钉用眼睛招呼着身旁的吴奇迹，然后就自己示范地做了一遍，也不等吴奇迹回话，就跟着秦厂长忙别的去了。
       吴奇迹虽然曾经在家具行业呆了整整二十三年，家具行业管理的每个环节都十分清楚，唯独不会制作家具，更别说使用家具的设备以及工具了。难道自己在苟兴旺面前“一语成諁”地硬要补当年落下的“功课”吗？
       哎，事到如今，再想这些已经于事无补啊！吴奇迹没有任何退路，只好“依葫芦画瓢”地跟着汪工干起来。
       㖿，动作要领清楚了，做起来好像也不难。吴奇迹很惊异这个从未碰过的钉枪居然在自己手上随着啪啪声音吐出一串钉子来，而一个个部件也随之成型起来。
       正当吴奇迹有点小成就感的时候，秦寿生不知道什么时候突然出现在他的面前，顺手拿起钉装好的一个部件，严肃地说道：
       “一看就是没钉子放的空枪。这样不行的，注意装钉的时候要钉头朝下。”
       秦厂长说的话，让吴奇迹有点听不懂，但他说完却不解释便走了。
       空枪？钉头朝下？吴奇迹知道秦厂长说的是行话，他有点不相信地顺手抄起刚才秦厂长拿过的部件用手轻轻一碰，哟，固定的木方居然松动了！再仔细一看，枪钉打的是有孔，只是没枪钉进去而已。噢，这就是秦厂长说的空枪吧！
       吴奇迹赶紧摆弄起钉枪来。
       这铁疙瘩真有开关啊，吴奇迹用力一推，钉枪马上露出一排里面的结构来。很明显，没有枪钉，应该是打完了才放的空枪嘛！
       吴奇迹四处一瞅，看到不远处一个盒子里正有几排枪钉，马上拿出来就装进去，然后一闭开关，对准固定的木方就是一枪。
       哟，还真的打进去了！看来，自己也算是“无师自通”了。
       吴奇迹很得意地连放数枪，算是宣告自己的一个小小进步了。
       不成想这个时候秦厂长又走了过来，他拿起吴奇迹刚刚钉好的部件，并没有表扬，反而一脸不悦地说道：
       “我刚才不是说钉头朝下的吗？你钉子装反了，这个要重新打，不牢固的。”
       吴奇迹赶紧打开钉枪，仔细研究了半天，原来秦厂长说的钉头朝下是对准打枪的方向啊！自己刚才装枪钉的时候根本就没注意这事，于是赶紧调整了钉头，结果再打，果然固定的木方十分地牢固啊！
       干过家具厂的都知道，木工作为龙头工序，最为重要也是最辛苦了。材料得自己搬、加工好的部件得自己转移。
吴奇迹头一次真正体会到它的劳动强度是在干了几小时肚子咕咕叫告诉自己的，这就不难理解为什么汪工要放弃楼下食堂的便利而要不辞劳苦地每餐坚持自己回宿舍做饭了。
       肚子是一回事，自己的面子又是一回事！吴奇迹感觉自己在这里来等于是“自废武功”啊，放弃自己最擅长的管理经验而跟着生产工人们混在一起，说实在话，自己还完全跟不上他们的趟呢！不要说他们是不是一个村子里的，至少他们十多年一直在这个厂里，产品比自己熟悉、设备工具比自己精通，就凭这一点，自己就没办法抬得起头来，而且要学会甚至达到他们那样的熟练程度没几年的时间恐怕是不行！而自己是打算在这里长期呆下去吗？自己不是找个挑生活费的落脚点吗？唯一的自在的就是没有人认识自己，更别说知道自己的过去了。
       从工艺品厂的管理来看，二十年前材料占比小人工占比大且各种计件以ERP上岗上线已经风生水起，没成想二十年后材料人工占比反转且原始的计时计酬方式却大行其道！这样的成本价差法，就是对越南、柬埔寨等后发展国家也有优势啊！因为这压根就不是正常的成本价差嘛！
       这是中国传统家具、玩具行业在全球经济下行的情况下完成的“自我救赎”吗？因为它在现在这种“极端困难”的情况下还有市场，说明什么呢？至少它解决了相当一部分人的就业问题和家庭生活开支的维持问题啊！但它的存在又分明是在开历史的倒车！因为这类几乎没有多少附加值的低端行业早就该退出中国最起码是经济发达的沿海地区的历史舞台了！很明显，是苟老板和他的员工们用非市场操作法硬生生地延缓着它退出历史舞台的脚步的。网上不是吵吵热门的说中国这几年正大力发展高科技吗？不过话又说回来，高科技的东西岂是一般老百姓可以问津的？！对于一般普通老百姓，包括苟老板在内，似乎更关心自己或一家人的生存大计：是不是一日三餐有了着落？孩子学费是不是备齐了？而地方政府也似乎更关心自己的GDP或者税收什么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