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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当
在我们田家塆有这么一个故事，那是王瞎子上了自己的当。说的王瞎子，不是瞎子，叫瞎子是她外号。
有正人君子可能要说了，不能拿别人的缺陷来开玩笑，不能像赵本山的东北二人转那样老拿别人的生理缺陷来取乐 。你说的有道理，赵卖拐在美国就不受待见，即使美国非常有名的脱口秀明星都不敢拿那些有缺陷的人开刷，否则会惹上官司。
赵大人红遍天的时候，全国人民都在他的开刷中捧腹大笑。这笑声就包括我等有此缺陷的屁民，我们一边磕着瓜子一边看着电视，为他的惟妙惟肖地开刷我们，拍腿叫一声演得真他妈像，再捧腹而大笑，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全然没有要骂他的意思，缺陷在世人的面前向来是嘲笑和取乐的对象。
民间有自嘲的精神胜利法，拿别人的缺陷开刷就有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心理优越。大有我虽然穷，但我比你长得漂亮，或者正常。丑化他们是民间的大智慧，是作古人的，是讽刺和挖苦。他们是不敢作古有权有势人物的丑态的，怕吃不了兜着走。拿底层的小人物的缺陷取笑不会担风险，也没有人来告你一个污人清白的诽谤罪。
民间的曲艺和戏剧以及民间故事夸张地丑化了人物，成就专有名词丑角。曲艺和戏剧离不开丑角，它的角色举足轻重。丑角不丑，你看那个《徐九斤升官记》，那个白鼻子的丑角一点都不丑，心灵美到极致。咱们说的是小人物，小人物没有惊天动地的伟业，一些滑稽搞笑的趣闻趣事还是有的。
还是言归正传。既然瞎子不好听，咱尊重正人君子的真善美，就称王氏吧。
说起王瞎子，不，不，你看我又称她王瞎子，在我们田家塆都这么叫，还是称王氏吧。这样叫是不是有点封建？什么，你说这是传统 。对，就是你正人君子说的有道理。她和我平辈，就叫王家嫂吧。
王家嫂眼神不好，不知道是生下就如此，也不知道还是后天使然。
他男人脸上有麻子，虽不是很深的坑坑洼洼，但也密密麻麻。相亲时，她躲在房里偷偷掀开帘子看，咿呀，我的娘，这人长得精神，五官端正，像戏文唱的玉树临风啊。她的小心脏就扑通扑通地跳啊跳，脸上都有红霞在飞。
来相亲的是麻子，父母不同意这么门婚事。俺家闺女要模有样的，虽是眼神不好，也不至于非要嫁个麻子吧。王家嫂他娘看到媒人引来的是个麻子，当时脸都挂不住。只好让他们坐下，礼节性问了一下，就听媒人在那里巧舌如簧，唾沫横飞。
王家嫂她娘坐不住，起身去房里，不问女儿喜欢不喜欢。娘弯腰两手去坛子摸索几下，两手里握紧东西就出房门。正在发愣的王家嫂，醒悟过来顾不了抹下脸上的红霞，就急忙小声喊，妈，你还忘记拿面条。娘装作没听见，出来拉了一下房门。
玩了，玩了，这是要黄亲戚。王家嫂在房里跺脚，我的妈啊，你为么只拿鸡蛋呢？面条也不要。你这是要他们滚蛋的节拍啊。
也不知道王家嫂咋的？她翻箱倒柜抓了一把面条，顾不了男女相亲不直接见面，慌慌地往房外冲 。我的妈呀，王家嫂被房门撞了额头。看我的死眼神，房门都冇拉就往外冲。
媒人看到王家嫂她娘双手拿鸡蛋，明白了这是端茶送客，亲戚不成。那时的人也怪，顾及情面不明说打哑迷，其实都知道什么意思。它很像外交辞令，委婉留有余地，有转机。不说比说更有力，鸡蛋就是老百姓的外交辞令，你还真要认识到老百姓有大智慧，高手在民间啊！
王家嫂出了房门，听到媒人和娘在客套。娘在说，我来弄过中的，家里穷就几个鸡蛋，面条也没有一根，促客好待，莫怪 。媒人早站起来拦着娘的手说，起了北风，遥程路远吃不得鸡蛋，北风一吹，吃也浪费，还找不自在。你们商量一下，把个信，我就是踩断男方家的门槛，也要为我们家闺女寻点好。
妈，你忘记了箱子底下还有一撮面条。她啰这大年纪哪能只吃鸡蛋，下点面条压一下胃就不怕北风吹。王家嫂满脸堆笑说着。
娘尴尬地笑了一声，看我老糊涂了，上次闺女外婆来时，带了一把面条，放到现在怕是长了霉。王家嫂拉着娘就往灶屋去烧好做饭。
王家嫂嫁到我们田家塆好几年了。两口子吵架，王家嫂就骂，我上你田麻子的当。玉树临风个屁，一脸麻子。亏得我在我妈面前请死放赖要嫁你。
她男的也不恼，你眼神不好就看不到麻子唦。不用王八瞪绿豆——大眼瞪小眼。
你个田乌龟，你才是王八。王家嫂边搓衣服边骂道，两手捧起脚盆的脏水向田麻子洒过去。
田麻子躲开跑着，回头说，那时，你为什么只拿眼睛瞄，不拿手摸我的脸。
王家嫂将搓衣板的衣服气冲冲地扔进盆里，坐在小椅子上发呆。哪个相亲一见面去摸脸，你不要麻子脸，我还要人脸。她捡起闺女的衣服在搓衣板搓起来，自语道，其实，麻子不麻子，我看不到就行，我说玉面郎君，管别人怎么看？
她唠叨唠叨，田麻子早牵着闺女去玩了，根本冇听到。
王家嫂说上了田麻子的当，田麻子一点都不恼，反而觉得是夫妻两个相互打趣的调料。
可是吵嘴无善言，七争八吵。王家嫂说到我上了你田麻子地主的当，一天福没有享受，倒成了人人骂的地主婆。田麻子就哑口无言，不犟嘴。只拿着他死去老头子的旱烟袋坐在门槛上，吧啦吧啦抽烟，烟雾缭绕像是向他死去的爸妈烧香一样。王家嫂抱着一捆把子从田麻子身边挤擦过去，吼道，你就像一把牛屎搭在门槛上，不晓得挪下屁股，你就抽，抽。烟子就算是向你死去的爸妈烧香也改变不了你是地主，我是地主婆的事实。
田麻子有时也小声嘀咕，我老头子还不是上了别人的当。王家嫂眼神不好耳朵倒尖，他上当是活该，把命都搭上去了。让他上当的人却跑到汉口成了无业游民，得了好，安排在城里上了班。田麻子和四岁的女儿在地下玩砂子游戏，手里要下在格子上的砂子停了下，回过头看着坐在椅子的老婆说，别人从北平回来才闹分家卖地的，读书人有眼光，像下棋，高手看到后三步。我的老头省吃俭用做点生意赚点钱，看到兵荒马乱地，地便宜得几乎是送。再说钱放家里有贼惦记，置田买业强盗背不走。
哪晓得上了田耀祖的儿子儿媳的当，田耀祖还骂儿子儿媳是败家子，那么好的田半卖半送。田麻子像说一个和他不相干的事。
一天福没有享受就被斗倒在地，求爷爷告奶奶都冇得用，打得满地找牙，受不了寻了短见。他们倒是解脱了，到阎王爷那里享福去，留着我们受罪。王家嫂眼泪汪汪地数落。
日子在谈论我上了你的当，你家又上了别人的当的后悔中过去。也许是王家嫂总在伤心落泪中，视力越来越模糊。她每次出去都手里拿一根小棍子，遇到沟沟坎坎，试探一下才走。
好在有了两女一儿，大女儿九岁也没有送去读书，就在家里照看弟弟妹妹。王家嫂最疼的就是自己的幺儿，三十好几才生他。只一岁多就断奶了，出工时，嘱咐大女儿，弟弟哭闹就化点糖水给他喝 。你们两个死丫头不能偷吃红糖，搅糖的筷子，你和妹妹一个人嗦一只筷子。不听话我用棍子打得你屁股开花。说着，王家嫂举起手里常拿的棍子，吓唬地扬了两下。
大人怕三个孩子去外面玩水，每次都锁上门。收工回来才开门，三个孩子才可以出去玩。
一次，王家嫂中午先回来煮饭。开了门，三个孩子像小猪仔睡着在堂屋地上的凉席上。她去神龛拿起提壶倒了一碗水，端到饭桌坐在板凳喝茶解渴。放下碗，打了几个水嗝。看到饭桌边洒落有东西，王家嫂心痛小孩子把东西不当东西，弄一点红糖不晓得几难。老子半年冇尝糖味了，你们把糖弄洒了，还这么大一坨。说着，她拿碗在桌沿接着，用右食指赶着一坨黑乎乎的到碗里。这红糖质量不好，都潮了，你妈还粘手。粘在手上的，在碗边沿刮了几下，她怕浪费了这红糖，自己差不多忘记了红糖的味道。她含食指大口吮吸，呸，你妈糖鸡屎。
原来是糖鸡屎，王家嫂大骂着那只屙糖鸡屎的黑母鸡。三个孩子都吵醒了，都围了过来。大女儿懂事些，拿来湿毛巾给母亲揩手。小女儿和一岁多的儿子拍着手笑着说，妈妈上了母鸡的当。王家嫂只认为自己晦气，拿了碗去洗干净，又用碗喝一口水漱口。警告三个孩子不要和你们爸爸说，哪个多嘴，我的棍子不认人的。
小女儿和儿子在堂屋里撵那只屙糖鸡屎的黑母鸡，小女儿边打边说，哪个叫你屙糖鸡屎给我妈妈吃的？黑母鸡像是欺负他们太小似，就在饭桌下躲猫猫。你在这边，它跑那边。小儿子张开两手去拦，黑母鸡挑起要啄他的小鸡鸡，吓得小儿子两手捂着下身哇哇大哭。王家嫂一脚把黑母鸡踢飞走了，黑母鸡还咯咯叫，像是嘲笑一般。王家嫂蹬几下脚，就进灶屋了。
王家嫂心里嘀咕，你妈，再也不上母鸡的当。再上母鸡当，老子杀了它。
夏天的日子，田里的水呼呼就被风吹干了。很少干的南大塘也被抽水机吸干了。队里抓了鱼后，说可以散禁，大家可以下塘去抓鱼。
妇女们都回去拿东西捕鱼，王家嫂杵着棍子风风火火地回家拿东西去捕鱼。开了门，王家嫂还没有顾得喝口水，看到熟悉的身影站在饭桌上，屁股朝桌子外，头朝桌子中央，像要偷食什么。王家嫂气急败坏地骂道，你它妈的，上次在桌子屙把糖鸡屎，害得老子吃了鸡屎，三天嘴里都是鸡屎味。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说是迟，那时快。王家嫂举起手里的棍子拦腰抽出去，只听啪的一声，那东西从桌子滚落下来，碎了一地。
原来是喝茶的提壶。天气热了，大女儿倒茶给弟弟妹妹们喝，忘了放回神龛，顺手放在饭桌。
王家嫂举起棍子停在空中，骂声憋回去了。好久才说，你妈的，这回真上当了，这次是上的自己的大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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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8-6-1 19:16: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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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发表于 2018-6-2 17:38:39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