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月满山 于 2018-2-8 16:03 编辑
一 在城市靠东的地方,有一条步行街。由于附近有许多学校和公司,所以来这里的大多都是年轻的学生和白领。沿着步行街走到尽头,就到了地铁站的进站口。进站口有一条长长的手扶电梯,人们可以乘着这条电梯到站里搭地铁。地铁和电梯是如此的方便,让相遇和分别都变得更加简单。华灯初上,这条白日里最为热闹的街道却变得冷清。逛街的人们散场了,再绚丽的霓虹也显得阑珊,只剩下打烊的店铺拉下卷闸门的声音。刚刚下班的女店员,穿着黑色的丝袜和高跟鞋,高跟鞋底敲击地面,发出笃笃的声音。穿过空旷的长街,进了地铁站的甬道,脚步声也变成了咚咚的声音。终于,在轨道旁的玻璃门前停下来。地铁恰好到站了,发出滴滴的蜂鸣声,催促人们赶紧下车和上车,女店员把手包放在身前,又拢了拢额前的褐色刘海,筋疲力竭地保持着最后的优雅。 车门匆匆忙忙地开了,又匆匆忙忙地关上,载着归心似箭的人匆匆而去。地铁刚走,一个拖着行李操着外地口音的乘客赶过来,看着方才离去的地铁懊恼。地铁就像人生,充满着相遇和错过。人潮在这里汇集,又在这里散去。一不小心掉进了这人潮,怕是再也见不到。旁边有人安慰说:“没事,等下一班吧。”他们不知道的是,刚刚过去的地铁,已经就是最后一班。等了许久,也不见有车过来,两人不禁有些着急。这时一个学生模样的男生路过,提醒道末班车已经走了,两人这才悻悻而去。 男生叫泉,是附近的大学生,他已经在这地铁站坐了几个小时,看着来往的人群发呆。几个小时前,他把相恋多年的女友送上了地铁,他知道,从此以后他们就像两条平行的铁轨,再也不会有交集。女孩临走前,在冰冷的车窗上,呵出再见两个字,泉却知道,大概是再也不会相见了。泉心里不好过,本是不想多话,但见那外地人神色焦虑,于心不忍,便指了另外一条通宵的公交线路,又带着那人到了公交站。泉想渡人渡己,自己渡了别人,谁又能来渡自己呢?人生就像坐末班车,在正确的时间,等到了对的车,假如错过了,就再也追不回。 时间已经很晚了,只有纹着身的青年在路边游逛,夜不归宿的总不会是什么好人。泉想,也许如果不是因为她,自己大概也会沦落成这样的无业游民。不过此刻,他只是在想要不要找个通宵的网咖,找戴着猫耳朵的女仆做一杯放了热巧克力的咖啡,今天恰好是周中,凌晨的时候有欧洲冠军杯的1/4决赛。或者另外一个选择是去新开的酒吧,有几个有名的民谣歌手在那驻唱。不过他又都不想了,原因说不上来,可能是因为没有自己喜欢的阿森纳队。这几年阿森纳队战绩惨淡,教练温格不得不放弃使用年轻球员。也有可能是因为前几期的中国好声音,有一个很喜欢的民谣歌手参加了,故事很感人,结果四个导师没一个转身——这年头情怀越来越不值钱了。 无处可去,泉只好打的回了学校,到宿舍时灯还亮着,宿舍的门也没关,露着一人宽的空隙。泉知道阿姨是特地给他留的,这是阿姨和泉的默契。阿姨和泉相熟,因为泉长得俊朗,知书所以达礼,每次见到阿姨都礼貌地问好,因此阿姨很喜欢他。泉和女友异地,和女朋友约会经常会呆到比较晚,有一次过了宿舍关门的时间,以为要在外面过夜了,但还是抱着试试看的心态。回来的时候门还开着,原来阿姨没看到他回来,所以一直在等他。阿姨跟泉说,女朋友离得远,见一次不容易,所以有机会就多呆一会,她等泉回来再锁门。但泉不好意思,每次约会都算着时间,所以都是按时赶回来。泉三步并做两步进了宿舍,又顺手把门拉上,栅式的防盗门关门时有哗哗的声响,阿姨听到声音出来锁门。一边锁门阿姨一边问泉,是不是又送女朋友了。泉没说话,阿姨以为泉没听清,也就没有再问。准备上楼的时候,泉又跟阿姨说,说阿姨以后都不用等自己了。 不知怎的,到这个点天气居然还是有点闷,闷的人浑身上下不畅快,像是气被堵住了。泉打开淋浴洗了个澡,宿舍淋浴只有冷水,要想洗澡的话要去楼下排队提热水,很是麻烦,所以泉总是将就着用冷水冲,后来渐渐觉得,冰冷的水会让人把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御寒上,所以精神反而会轻松很多,于是养成了这么个坏习惯。洗完澡躺在床上,看着头顶上抹着石灰的天花板,没一会儿就觉得困了。泉闭上眼睛,室友还没睡,宿舍的灯还开着,透过眼皮刺出一片血红。泉想把灯关掉,但又不想起身,也不想说话。这一天,农历二月中,春分。窗外作雷声,大雨。 第二天是星期天,早上7点钟,难得的休息日。年轻人都习惯用一场无所顾忌的赖床来度过。没有闹钟,泉自然地就醒了。自从决定考公务员后,泉已经有一年多没有睡过懒觉了,生物钟早已记住了这个起床时间。 昨晚下过大雨,早晨的空气带着湿润的泥土的气息。楼前的桃花开了,被昨晚的雨打下一半,从此树上的繁花似锦,落下的零落成泥。校园里空空荡荡的,只有离休的老人们悠闲地打着太极拳。泉早上习惯在复习之前到食堂吃上一碗热腾腾的砂锅面。砂锅面味道很鲜,平日里泉吃完面,可以端起碗连汤都喝完。但是泉总觉得今天的面似乎有点寡然无味,让煮面的小妹加了一点盐,还是觉得差了点什么。时间也不早了,泉草草吃了几口就去图书馆了。煮面的小妹从收银的窗口探出头,疑惑的看着泉的背影,心里嘀咕,自己尝了一口,并未觉得有问题。 虽然没有上学费高昂的培训班,泉的复习还是准备得系统而完善。最早的时候了解考试大纲,熟悉题型,然后针对各种题型进行专题训练,最后完全根据考试时间和题型进行模拟考试,这些对于久经考场的泉来说都是家常便饭。只不过公务员考试时间紧张、题量大、题目类型复杂,要求考生对各方面知识都要有储备,并且还要能够熟练运用。但这并不能阻碍到泉,泉从小涉猎广泛,出色的理解能力和表达能力,加上这段时间踏实的准备,这些都让泉信心十足。只不过这样还不够,需要担心的是考试的时候能不能顺利的发挥出来,除此之外,还有那些传乎其神的“暗箱操作”。每次想到这个,泉总会有些不安。从当泉开始考公务员第一天,这种传闻就不绝于耳,泉总是安慰自己说现在国家查的严,徇私舞弊这种事应该比较少,但过不了多久,一个人面对着试题的时候,不安还是会像梦魇一样缠上来。 泉今天做题的状态很不好,做题的时候感觉每个选项都模棱两可。对面桌的两个女生一直在絮絮叨叨的聊天,虽然那两个女生有刻意压低声音,但在安静的图书馆里还是显得刺耳。好不容易做完了,对着答案一批改,分数比平时低了不少。这让泉很是挫败。 其实正常发挥的话,泉的总分应该可以在130分左右,据以往的平均情况,这个分数基本上可以进入除省城以外大多数岗位的面试。泉一开始就想好了,现在就业太难了,只要是能考上公务员,端上铁饭碗就可以了。所以泉没准备报省城的职位,而是报家乡的,这样竞争就不那么激烈。反正只要进入体制,不说富贵逼人,至少能让家里人过得比较有保障,然后见她父母也有底气,以后也能给她安稳而体面的生活。只不过人面桃花,因她开始的路,走到最后只剩自己一个人。 从图书馆回宿舍会经过足球场,几个球队的学弟在训练,泉也一起玩了起来。从大一至大三,泉一直是校足球队的主力。那几年学校对足球不重视,球队环境艰苦。平时学校不给时间训练,泉和队友们只有早起,赶在上课之前抓紧时间训练一会儿。泉的胃不好,早上的空气冷,一大口呼吸胃就开始痉挛。学校的草皮也实在寒酸,十多年前建校时铺设的人工草坪早已被磨秃,露出黑色的塑胶颗粒和白色的石英砂。每次训练的时候,这些无孔不入的碎粒就会钻进鞋里,把脚底磨出一个又一个的血泡。戳破血泡,揭开坏死的皮肤,飕飕的生疼。时间长了,学校里踢球的越来越少,球队的主力也逐渐流失。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泉从大一开始,就成了校队的主力,但面对的对手往往都是大二大三的学长,跟他们相比对手往往更加强壮、经验更加丰富,所以第一年的校际比赛很快就铩羽而归。 回来过后,泉和队友们卧薪尝胆,闻鸡起舞。从大一时候的鱼腩,到大二时候的黑马,泉和队友们就是这样一路屡战屡败,又屡败屡战过来的。一直到大三的时候,他们一路杀进了决赛。决赛异常艰难,决赛对手是兵强马壮的体育学院,又是蝉联三届的卫冕冠军。比赛之前,大家就准备以防守为主。在30多摄氏度的中午,泉和队友们死守了整整大半场,对手的攻势如潮水般一波波地接近,眼看着城门就要失守。泉不甘心就这么拖下去,决心放手强攻,结果就是这一次赌博一样的强攻出了问题,由于没协调好,思想没统一,泉强行突破后的打门稍稍偏出,经验丰富的对手抓住机会,用一个漂亮的反击杀死了比赛。比赛结束后,泉引咎退出了足球队。 在那之后,泉已经很久没有系统训练过,体能和触球的感觉都下降得很严重。才踢了一小会儿,泉就开始感觉吃力,来回冲刺一番,就在原地大口地喘气,初春的冷空气进到肺里,像针扎似的疼。两脚射门,一脚飞上了看台,费劲的去捡了回来。一脚踢到了场边,打到正在跑步的学妹身上,只得尴尬地过去赔不是,还好力量不是很大,没有大碍。泉面子上有点挂不住,跟学弟们告别后,捡起放在场边的资料回宿舍去了。 学弟们告诉泉,球队今年的情况还不错,有几个基本功不错的新生补充到球队后,球队的实力得到了很大的提升,而且明年这片球场就要翻修了,泉想那时已经毕业了,跟自己没有多大关系。 想到毕业,虽然还有几个月的时间,但心里已经开始氤氲一丝淡淡的离愁别绪。开始的时候泉并不喜欢这所学校,若非高考失利,他本可去到更好的学府。但呆得久了,慢慢地也开始喜欢上这里,即将要离开时,心里竟十分不舍。突然想起,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好好看看这个自己呆了四年的地方。架子鼓和电子琴在音乐教室里演绎着重复和变奏,年轻人的创造力总是无穷无尽;考研的同学抱着厚厚的辅导书走向图书馆,逆着人群流动的方向显得格外的孤独,而不孤独的恋人坐在草坪上,享受着甜蜜的黄昏;提着球袋的学弟们散场了,成群结队朝着夕阳的方向而去,背影留在了后面同学脖子上挂着的单反里。泉突然有些后悔自己没有好好享受这宝贵的大学时光。他的大学是在匆忙和煎熬里度过的,从进校的第一天起,他就需要研究生或公务员洗刷高考的污点,需要薪水充裕的工作来安慰劳累的双亲,哪怕是喜欢的足球,到最后也变成了不可缺少的责任。就这样负重独行,等到自己发觉的时候,大学已经日暮西山。 室友笑非打电话来,叫泉帮他带晚饭。宿舍总共4人,井属于学霸,已经考上了985大学的研究生;凡是标准的高富帅,家里做企业的,估计毕业就可以接任总经理。现在两人都回家了,宿舍只有泉和笑非两个。泉提着两份饭,又到楼底开水房打了一壶开水,准备冲杯牛奶,结果倒奶粉的时候才发现奶粉袋已经空了。泉意兴阑珊,草草地吃完就爬上自己的上铺睡觉了。上铺离天花板很近,看的到顶上斑驳脱落的石灰印和墙角的蜘蛛丝。泉闭上眼睛,这些印痕却挥之不去,在脑海幻化出各式各样的画面,他仿佛看到了高考试卷上的几何题,仿佛看到了去年决赛偏出的弧线,又仿佛看到了地铁车窗上的画出的笑脸。每一次,泉都以为一切尽在自己的掌握,但每一次,命运又会开出如此可恨的玩笑。泉越想越烦躁,一事无成,便更想证明自己,然而偏偏没有人相信。决赛的时候队友不相信自己,女朋友不相信还能坚持在一起,大家都不相信自己能够考上公务员。 这些情绪在心头挥之不去,搅得泉在床上翻来覆去。笑非在床下面玩英雄联盟,笑非已经刻意压低了声音,但鼠标和键盘的敲击声声声入耳,泉突然坐了起来,也跳下床打开了电脑。泉并没有网瘾,大凡上瘾者,必定是生活中有了不满,需要用烟酒赌毒之类来满足。泉很显然不属于这一种,他只是需要一场发泄。虚拟的游戏世界正是极好的选择。互不相识又各负角色的人们,可以在网络的世界百无禁忌,无论在现实中是怎样的身份,都可以在虚拟的世界里重新开始。 泉很少玩游戏,游戏的操作并不算出色,但泉很好的用思考和计算弥补了操作上的不足。如果说笑非是冲锋陷阵的大将,泉就像是运筹帷幄的军师,料敌先机,再设下各种各样的圈套消耗对手,找到机会一击毙命。泉心里的委屈好像暂时地消失,只有荡气回肠的杀戮和胜利的荣耀。然而这样的愉悦很快就烟消云散,虽然泉取得了优势,但其他的队友却都还是劣势,更令人绝望的是,因为压力,队友们开始相互指责,笑非说,算了吧,这局完了。 这让泉想起去年的决赛,那场比赛凝聚着自己3年的努力,是横贯着自己整个大学的梦想,可是队友说:“算了吧,对手太强了。”泉又想到已经离开的女友,当初说好一起面对,到最后的时候也告诉自己,接受现实吧。 困难不可怕,可怕的是连面对困难的勇气也没有。失望也不可怕,可怕的是好不容易有了希望,却发现命运早已准备好了大耳刮子。泉一直以为这些人会和自己一起努力,到最后才发现,原来自己努力争取的荣誉和爱情,其实在别人看来不过只是一局游戏。泉不甘心,双眼血红地坚持着,直到城池被敌人攻陷,爆炸的碎片飞散的满屏幕都是。鲜红的失败刻在屏幕中央,像是刻意显示泉的失败。泉趴在键盘上,抱着头,身体蜷缩着抽动,像个被遗弃的孩子。笑非并没有注意到泉的动静,音响里放着赵雷的《浮游》。 失去的总比得到的多 我知道这一切都安排好了 命运给了我一块糖 又给了我一个巴掌 命运说我让你往东 你敢朝南走那就是与我抗衡 我像这发疯的虫子 我是个刚发芽的种子 麻烦你告诉我希望在哪里 告诉我接下来 作弄我的游戏 麻烦你告诉我我将去何地 我怎么才能飞出你的手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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