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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蓝色雨 于 2018-4-23 20:57 编辑
一碗白开水(小小说)
文/蓝色雨
我的名字被赫然列在西部援川项目的名单上。
既然从事地质矿产工作,经常出野外找矿是理所当然!即使所去之地鸡不拉屎鸟不生蛋,也得从老婆的泪缸里出浴、从孩子的怨火中出炉,褡上行囊去远征……
要在平日援川就援川呗,野外的日子虽然是由一锅辛苦所熬成的粥或者说是由满腔思念所凝成的船,但也有从深山丛林里领略大自然奇情异景、体验乡村古朴甘醇之民风等诸多好处。可是今年正值女儿高考啊,说什么老婆也要我和领导们说一说。
像喉咙里噎着根鱼刺,我真说不出口。出发的头一天,在“老大”给西行人员的饯行宴上,不沾酒的我硬撑着给自己满满倒上杯“四特老窖”,想讨好地敬领导一回,说不定能有个挽回的余地……
我双手捧着酒杯,恭恭敬敬地站立,因心里发虚,一句简单的敬酒词竟说得口吃得紧,只得以实际行动来表示了!感觉自己举杯一饮而尽的动作是生平最洒脱的一次。
似乎吞下了一团火,马上烧遍了我的耳根并遍布全身,感觉自己突然飞进了云里雾里。领导在向我微微点头的同时,随意倒了杯白开水,礼节性地呡了呡……我构思了一整天的敬酒过程只搏得了领导的一个微笑!
虽然有些醉意,可我的思维并没有间断:领导的微笑代表什么呢?只喝了一口没有颜色没有滋味的白开水?!工作二十年的我忽然从白开水中惦出了自己在领导心目中的份量!
接下来的我还能怎么样呢?不就只能打点好行装,带着老婆的黑脸和孩子的迷茫上路了吗?!
尽管有心里准备,可到了四川甘洛平坝乡的窑寨彝族地区,当贫穷落后的景象展现在我们面前时,队员们没有一个不皱眉头的,整村低矮破落或泥胚或木草搭建的房屋更是让年轻的勘探队员差点哭出声来。
“老乡,村里有房租吗?”
对象是一老头,虽听不太懂我还算标准的普通话,却是忙着给每人端来杯白开水。
也许队员们都渴了,蓝边大碗所盛的白开水此时恰到好处,似乎透了丝甜甜的甘味。
租不到房的后来,只得请村委会挨家挨户去安排,而我恰巧被分在老头的土屋借住,老头和老娘却因此搬进了自家的骡棚里。
老头其实不老,叫吉米阿布,还不到知天命的年龄;皮肤透黑打皱的老嫂更显得出老,典型彝族妇女的行头:用长辫子把一搭啦绣花布扎在头上,像老母鸡头上顶个公鸡冠似的,在她身上显得分外不协调。
我们天天上山觅矿,吉米天天上山放羊,在此同时,经常给我们干些砍刺开路、挖槽沟、背矿样之类的零工,也许为了保住这份差,每次上山他都会为我们背上一大竹筒白开水,下山时采得些香菇、木耳什么的,送一大半给我们食堂。
隔三岔五的,吉米总会嬉皮笑脸地急着向我讨要工钱,这德行令我对他产生了反感,山下面的银行离村子二十多里山路呢,任谁都会烦专门要为他而下山去取钱。
五月里的天气,远处的高山顶上依然覆盖着厚厚的积雪,每当看见积雪之下那一群牦牛的影子,吉米的眼里就会放出光,告诉我们大小十八头属于他,此时的吉米脸上会有一丝让人很易察觉的得色。
吉米滔滔不绝、连比带划总算让我听懂:牦牛常年不回家,为了让牦牛不致走远,他每月得上雪山给牦牛喂一次食盐水,来去得花一整天。
他带着两个竹筒上山的那天,我就猜出该给牦牛喂盐水了,为了报复吉米让我经常为他跑银行白走的那些路,我灵机一动,刻意把吉米留给我们的淡水筒换成了盐水筒。上天为证,我只是想让他明天再上一次雪山,仅此而已。
当我懊悔怎么会忘了告诉吉米当天牦牛喝的其实是白开水的那一刻,吉米的牦牛已经丢了,而且再也没能找回来。
可怜的吉米――失去牦牛像失去了恋人的痴情者,几天时间他更加苍老了;吉米没有哭,而我表面上一幅事不关己的样子,心里自愧得常常躲进被子暗自流泪!此后我再也不敢正眼去瞧吉米一下,尽管吉米依然给我们干零工,尽管他干得更加卖力。
好歹熬到我们快要收队的时候……
我盼着这一天,因为远离吉米我可能会减轻甚至抹去因自己的过失对吉米造成伤害而产生的心理压力。失去牦牛后的这段时间我简直快要疯了!
深秋的九月,在我们临行前的某一天,吉米夫妇一定要请我吃顿饭,说是给我饯行。
盛菜的陶钵装得满满的,吉米嫂把家里唯一的一只母鸡给杀了,还有土鸡蛋、野生香菇和木耳之类的山珍,丰盛得超过了他们的大年。
桌上摆有两碗白酒,吉米嫂把浅的一碗推到我的面前后就出了棚子回避,这大概是彝族的风俗吧,宴请宾客似乎只是男人们的事。
实在推脱不过,吉米硬生生把满的一碗推换给了我,嘴里还不忘骂了句:“傻婆娘,满的应该给客人都不懂!”
喝着喝着,他的话便多了起来,舌头也圆了,反复再三都是“孜么格尼”(感谢和祝福的彝语)!并来来去去地告诉我:他今天把钱寄走了――孩子上大学这学期的学费。要不是我让他做点零工赚些钱的话,牦牛丢了,儿子看来就只得缀学了。
吉米越来越大的嗓门惊动了吉米嫂,她疾步走进,看着似醉的吉米,愣了足足有半分钟,当她发现哪里不对后,立刻像决堤的洪水破口大骂:“死鬼,丢人吧,你!为了答谢恩人,用家里唯有的五个鸡蛋换了八两酒,咋被你全给喝了?瞧你这幅德行,让我和你一起钻地洞算了……”
吉米的酒醉立刻醒了大半,不记得他是怎样给我赔罪的,只记得他在责怪老婆没告诉他的同时,流出的眼泪像山涧的清泉……
而我一直大口地陪吉米喝着,喝着吉米换给我的那碗白开水,还有里面我情不自禁流出而掺入的热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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