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去非洲看霜 于 2018-9-9 17:21 编辑
一家六口,晚上睡前干掉两个西瓜,结果可想而知,一晚上大家轮番爬起来,揉着眼睛,跌跌撞撞跑厕所,到早上天色大亮,一家人仍旧沉浸在梦中。小季第一个醒来,一眼看到外面天光大亮,大喊一声,拐了拐了。她推了把身边的老潘,说,快起哦!还睡得像个居。她说的“居”即“猪”。 小季翻身下床,拉开房门,冲到走廊对面,猛拍儿子他们房门,边拍边喊,快起快起!伢们咯,七点了啊,搞不赢了,快起快起,啊! 她揉着眼睛,一路小跑来到公共厨房,掏炉灶,掀锅盖,准备点火炒剩饭,却听到走廊里传来儿子们的喊叫。 姆妈,床铺屙湿了。 小季,快来看喽,我们都屙了虽,满处是虽呀。 这是大平在说话,他说的“虽”即是“尿”,纯正的武汉话和他妈妈一个路数。 称呼小季,原本是他爸爸老潘的权利,大平就有这个胆量,忘了形,往往不讲套路,大模大样学他爸爸的口气,直呼妈妈的姓氏。糊涂胆大,是大平自信和底气十足的来源。 潘家四个儿子,都出生在部队,自小受着革命军队大家庭的熏陶,厮混于来自五湖四海的军人身边,深得各地方言真传,可以说是通晓南北语言。可他们只听不说。打他们一个个落地那一刻起,耳边传来第一声最强音,就是亲爱的妈妈小季那一口汉腔方言。这是小季的原则,走遍天南海北,学说再多的腔调,还是武汉话好听,到哪块也要说它,这叫做不能忘本。老潘说,哦,讲你家乡话就是不忘本,那我家乡话呢?我的本呢?小季眼白一闪,说,才好笑咧,你讲你的撒,哪个干涉你的本了?老潘没法跟她讲理,他知道,儿子们其实会讲北方话,就是不讲,在他们强势妈妈的影响下,一张口,汉腔汉言。 有一点让他感到安慰,除了老大叫大平,下面三个孩子,起的小名,是依了他的意思,按照北方人家习惯,叫小二,小三,小四。小季很大度说,让到你。 此时此刻,小季听到儿子们大呼小叫,掉头从厨房冲出来。 么样了撒,又是么板眼撒?不得命断呐! 她冲进屋,一把掀起蚊帐,一股浓烈的气味迎面扑来,呛得她屏住呼吸,随即叫喊道,我的姆妈咧,骚死了!哪个屙的啊?啊,哪个? 她嘴里喷出火焰,火舌一燎一燎直向他们脸上扑,那样子,一旦被她抓到罪魁祸首,似要生吞了他。 他,他,他,是他。 四个儿子头上清一色剃成秃瓢,上身赤膊,仅底下一个小裤头,相互嬉笑打闹,满床铺滚。他们早已习惯妈妈的态度,并没有显出十分害怕的样子,有机会制造一个共同事件,并以他们团队的力量,起码一瞬间可以抵御妈妈的强大,让他们十分开心,闹得更欢腾。他们的身子底下,一滩尿液把席子打湿一大片,臊气扑鼻,除了小二这边稍好点,仅一只手臂沾染了尿液,其余三个的裤子都濡湿了,无法分辨出是哪个屙的,连他们自己也搞不清楚是否自己屙的,只得靠相互推诿来证明自己清白。小四最惨,才三岁多的小不点,身为老幺,没有得到哥哥们的保护,却成了被欺负的对象,他身处尿液中心,半边脸紧贴着打湿的席子,一道道席子的纹路,湿漉漉刻在脸上。 站起来!都跟我站起来! 小季吼叫着,唾沫飞溅。 四个人你拉我拽往起爬,站起的立足未稳,又被其他人绊倒,席子上始终混乱一团,争吵,拉扯,停不下来。 你,就是你,你个虽泡子,你你你,你才是。 大平又一次灵魂出窍,信口开河道,姆妈,是他,是小二屙的虽。 小二刚被小四绊倒,他躺着飞起一脚,隔着小四,踢到大平身上,大声道,你翘死吧!怪到我? 大平嘻嘻笑着,躲闪不赢。 场面混乱,令小季绝望,她喊出自己标志性的口令,一,二…… 后面的三字未喊出口,哗啦啦一阵急促的响动,四个人争相往起爬,大平身体还未站直,脱口说道,二哈半。他的“哈”即是“下”。 小季一掌掴到他光溜溜的脑袋上,咬牙切齿道,二哈半。 她集中火力,决定枪打这个出头鸟,举起手掌连续打在他的胳膊上,后背上,打一下骂一句,你个砍脑壳的,你蛮有板眼咧是吧,啊,刚才嗷我小季咧,嗷,嗷,铲死你滴!真当你是老大是吧,铲死你! 四个光头齐刷刷站一排,如同四个小和尚,本应该待在寺庙里,却错入普通百姓家的感觉。四个人憋着笑,相互小幅度挤挤靠靠,小二大平两个挨在一起,小二不忘前仇,在大平胳膊上揪了一把,大平一缩,道,哎哟,揪这疼。他又伸手去脑袋上抠了抠,说,还是姆妈好些,打得不疼,痒。 小季手举起来,做一个要打的手势,咬牙道,痒吧,我再掴你一巴掌的。 小二斜了大平一眼,说,贱! 小季说,都跟我站好,裤子都剐它。啧啧啧,我的姆妈咧,这一早晨,么样弄得赢啊。 老潘凑拢来,看见小四半边脸上的席子印,噗呲一笑,哟,刻好深的印啊,幸亏还没开学。 小季胳膊肘拱他一下,说,遣开边哦! 她话里,“遣”等同于“走”或“滚”。 老潘呵呵两声,识趣的走开。 小季说,裤子剐了快下来哟,还站到高头打鬼。 她连拉带拖,把四个儿子轰下床,腾出地方,她开始卷席子,顺手把几条弄湿的短裤扔进盆里。 床边一只小黄狗,对此热闹场面十分熟悉,也十分欢喜,哼哼唧唧,蹦了几蹦,感觉参与度不高,便扯开小嗓子,汪汪汪地飙高音。 小季移动当中,几次被小黄狗绊着脚,忍不住心烦,抬脚挑起小狗肚皮,把它扒到一边,说,几讨人嫌哦,把老娘搞跶倒了,剐你的皮。 她说的“跶”是“跌”的意思。 小二说,姆妈,你打狗子做么事啊?它又冇撩你。 他蹲下身子,抱起小黄狗说,弄死了找你赔。 小季眼睛一瞪,道,哟,我信你的邪,脚轻轻一扒,比你娘老子还甘贵咧,真是信你的邪,不是我心疼它看,准你抱回来养?遣开边咯!不晓得几点钟了? 小二说,又不上学。 小季说,你们不上学,我不上班?她卷好席子,夹在腋下,抄起脸盆,心急火燎往厨房 走,没走出多远,突然停住,说,完了,搞糊涂了,一屋人还冇得筑的。她的话里,“筑”即是“吃”。 她急忙转回到家门口,冲屋里喊,大平,小二,你两个搞快点啊,到食堂打三碗稀饭,五个馍馍。 大平光着屁股跳起来,手里的短裤在头顶上转着圈甩,一边喊,呦,呦,我们屋里吃馍馍哟,呦,呦。 小二鄙夷地横他一眼,又不怕丑,打个条挂还在那里嗷。 大平并不在意小二的耻笑,他突然想起一件事情,赶紧把两只脚笼进短裤,一边胡乱摸索着系裤腰带,一边撵着小季屁股后头喊过去,姆妈,姆妈!他奔进厨房妈妈面前,说,姆妈,我昨天看到那个叔叔了。 小季打开水龙头,正放水冲洗席子,大平在她耳边罗嗦,她恨不得跳脚,说,你遣疾走啊,要你洗口洗脸买馍馍咧,一早晨款么事叔叔不叔叔啊? 她说的“款”即“说”的意思。 大平急了,刚才床上屙尿一事,妈妈采取糊涂官断糊涂案的方式,已经无法证明自己的清白,虽然他自己也不确定那泡尿谁尿的,不确定自己能否排除嫌疑,此刻,他说出口的话,一定要让妈妈相信,必须要较个真才罢休。 他说,不哄你,姆妈,我在河下看到他的。你么样不信咧? 小季也急了,吼道,你要么样撒,一早晨就在这里鬼款鬼款滴。 大平说,就那个,蛮好吃的叔叔,到我们屋里吃蛮多滴那个。 小季说,那个人都走两天了,走路都到黄陂了,坐火车到河南了,还看到,看到个鬼啊你,遣遣遣!让开点! 小季湿淋淋的手推大平让开,大平一个胖身躯,堵枪眼一样,死死的,屹立不动,嘴里一连声道,哎,哎,哎,你莫不信撒。 他两手舞起来,腰里的裤带没系紧,短裤又掉下去,小季低头看见,没好言气说,裤子穿抻头哦,都垮下去了。 大平赶紧抄起裤子,把裤袋系紧,不屈不挠说,我说我看到,你不信撒? 小季咬牙切齿道,我信你个头,信,再缠到人闹,铲死你的。可得,今日你莫过早了。 大平恍惚间明白过来,证明自己,绝不可以以不吃早饭为代价,瞬间变为欢呼,哦,买馍馍哦,买馍馍克哦。 他蹦蹦跳跳找小二买早点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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