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下乡青年 于 2022-6-20 21:53 编辑
所有的问话都得不到回答。 套在骨架上带补丁的蓝色衣服,挑起了侦察员出身的老所长注意力。通常的衣服最爱破的地方是肩部,那是和肉贴得最紧密,受阳光照射最强烈的地方;其次是两个肘部,那是磨擦最多的原因。可是这个人的右前襟上下两个兜子之间的地方也缝上补丁,针脚是手工的,靠上面的一个角上仔细看能发现有大约两厘米的长度没有缝合,且针脚缝到那个地方还死了几针,说明那地方是预留的小口子。这个打补丁的部位按理说是磨不坏的,怎么能有一个补丁呢?老侦查员内心有了底数。 老所长转过身来和小程对视了一下,右手隔着白色的短袖衫,摸了摸自己右侧的肋骨处,机灵的小程已经会意了;老林也领会了老所长的意图。而麻姜主任弓着虾米腰吐着烟雾,不时地擦擦额前的汗,审讯室里交流的暗语,他毫无觉察。 小程又站到了白胡子对面,命令道: “站起来!” 折叠的木尺无动于衷。 “站起来!”小程加大了口气。 老者闭合的双眼和先前一样机械地打开了一条缝,眼球轮了一下,接着又机械地合上了。 “站起来!”小程厉声喝道,话音未落,两只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起白胡子的双肩,用力一提,把这根折叠的木尺抽直。迅即,左手离开肩部顺势把右肋骨处的补丁“欻”的一声给撕了下来。 几乎就是和“欻”的一声响的同时,老所长看见白胡子霎时鼓起双眼,低下头去。说时迟,那时快,他的左手在已经撕开的补丁的下方,抓住一个正在掉下去的小东西,立马送往嘴里。小程的左手还没有离开那个补丁,他的右手急离开枯瘦的肩部,迅即抓住白胡子就要运往嘴里的左手,这时,那个小东西已经运到嘴唇边上了,还好没挨到牙齿。 老林见状,一个箭步窜到了小程的身旁,几乎是和小程同时抓住白胡子送往嘴里的左手。 “好险呀!”老所长心里想,但是,只要有这两个人在现场,绝不会出现意外,尽可以放心。此前,麻姜安排他们两个到饭店去,算他有眼力见。 麻姜呆呆地在那里看着两个民警的表演,眼睛直直的,他那夹着握手牌香烟的手,就停在半空里,也不放下来,也不把烟屁股送进嘴里去。像极了一堆泥塑。 小程在白胡子的手里抠出一个发了黄的小纸团,把他呈到老所长的眼前,然后回到自己做记录的座位上。老林继续留在胡子身边,职业的素养驱使,公安干警在处理任何现场,都是有充分的防范余地。 白胡子颓唐地瘫在椅子里,耷拉着骷髅一样的脑袋。 老林仔细地记住白胡子裤管上的泥的颜色和可能的成分,之后,才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老所长慢慢地将揉成一团的纸展开,是一张一面用蓝色的油笔和铅笔画的图,有几个字;另一面是用铅笔画的图形,暂时也说不上是什么形状。 麻姜伸长了脖子看老所长手里的图,这时他已经忘了他是主审官的身份,好像他是来看光景的闲人。 “这是什么?”申所长手里拿着那张图,眼睛盯住白胡子,开始了又一轮的审讯。 …… “哪儿来的?” …… “是你的吗?” …… “铅笔是谁画的?表明了什么意思?” …… “油笔是谁画的?表明了什么意思?” …… “字是谁写的?” …… “这张纸在你的手里多长时间了?” …… “你这么大的年纪腿脚不方便的,我们送你回家吧,你家住哪里?” 民警们看到白胡子的眼珠子转了转,紧闭着嘴,面部颜色归于苍白,表情归于僵硬。 自审讯一开始到现在,白胡子就像没长嘴,一句话也不说;或者像没长耳朵一样,一句话也没听进去;或者是另一个世界上的人,听不懂地球人的说话,一点反应也没有。坐在那里,木雕一样地一动不动,让人以为他就不曾存在。 大凡公安民警,对审讯的事,不怕被审讯者胡说八道,只要说话,民警就能从中找出有价值的东西;就怕被审讯者一言不发地装死,这种无声的抵抗,让你不置可否。就像面对一块木头,你有什么办法让它提供有价值的东西? 三治派出所――不,三治群众专政指挥部,今天就遇到了这种无声的抵抗。 再怎么有经验的民警,对于一个三缄其口的抵抗者,也是一筹莫展的无计可施。 小程的记录里只有问话的记录,没有回答的记录。 “老林,把这个人给铐住,审讯暂停。”这时老所长发号施令了,老林和小程把白胡子和椅子一同移到墙边。另一只手,用手铐给铐在墙壁上的一个铁环里,那铁环唯一的功用就是把被审讯者铐上去。让白胡子坐下,想跑,是不可能。 麻姜看看申所长,再看看老林和小程,想说什么,却说不出来什么。 所有的人都离开了审讯室,门被小程给锁上了。 老所长坐在值班员的椅子里,把那张发了黄的已经展开的纸团放在面前,其它的人则站在一旁注视着这张莫明其妙的皱皱巴巴的图。 这是一张比较厚一点的白色的纸,就像往档案袋里装的表格一样,约有六十克。纸张的历史,大约已经很久远了,铅笔所画的道道也是有些模模糊糊。 这一面老所长看明白了,是地形图。有蓝色的油笔简易地标明村庄、小路、房屋、河流;山川是用铅笔画的等高线,山坳处是用油笔画的两条接近直的线,再用铅笔交叉地画出凹陷来;还用虚线画了一个山洞。一个长方形的图形,顺着长边,在中心部位画了一条短于边长的直线,再从四个顶点上分别引出四条线,和这条直线的两个端点相交;一个圆圈里面用油笔写着三个字“樱头树”,本来应该是樱桃树。还把头和树字写成了繁体。在通往山上小路的一段还注明了“苞米地”。 申所长和老林都对着那张奇怪的图,一声不响地在沉思。 麻姜觉得有些好玩,就嚷嚷着说:“翻过来呢,翻过来看看呢是什么。”现在已经忘了他是谁。 沉思的人依然一声不响。麻姜瞅瞅这个,再瞅瞅那个,所有人的眼睛都全神贯注对着桌子上的图,麻姜也没敢翻动发黄的纸,转为似乎是沉思的状态。 “你看,这个画得是什么?”申所长指着图中的长方形,对老林说。 老林也不抬头,只是摇了摇头,表明他对此图毫无认识。 “主任,你说,这图表明了什么?我怎么也搞不明白了。”老林抬脸,对着麻姜说,像虚心地向这个领导请示一样。 “画得呢像一个信封呢的背面。”麻姜见有人向他请教,便说。 的确,这个图还真像一个信封的背面。但是,信封画在这里做什么呢? 申所长和老林面对着图一声不响。 麻姜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他觉得没趣,他的答话怎么没有引起一句的表态呀,哪管是一声随意的附和也好嘛,然而,没有。 许久,许久。老所长才抬起头来看了看老林,老林也觉察到老所长的目光,抬起了头,四目相对,老所长发表了他的研究结果: “我觉得这个长方形画的是一座房子,”申所长抬头看了看老林,“我的印象中,在建筑规划图里,民房的画法就是这样的。”所长不能完全肯定他的研究成果。 “呣,有道理,这里面的条线就是房子的脊,”老林露出了笑脸,“说是房子,还真像是房子呢。” “呣――”所长拉长了说话的音调,“我们姑且就把它算做是房子吧。” 在一起工作时间长了,谁都会有一些默契,在老林的理解,所长这句话的本意就是说:这一面研究到此结束,看看下一面吧。 老林动手翻转了那张图。 这面的图形更令人不解了。一个倒立状的三角形,顶点向下,底边向上,在和底边稍有一点距离的下方的两个边上,点了两个大大的黑点,确切地说,是点在三角形的两个腰上;左上方不规则的又点了三个黑点。 在麻姜的眼里,这图画的像是一个水舀子,左上方的三个点,能连成一个水舀子的把儿。只是这个水舀子不是平底,而是一个尖尖的底儿。要是一刀把尖尖的底儿给割掉的话,就成了一个名副其实的水舀子了。 “这就是呢一个尖底的水舀子,”麻姜兴奋地说,并用手指着图上的三角形顶点。 “主任说得是,”申所长也附和麻姜,毕竟这真的有点像是个尖底水舀子嘛。 “主任说得有理,”老林也附和道,“要是一刀切掉下面这个尖,可就成了真的水舀子了,可是,现实中上哪儿去找一个尖底水舀子呀。” “……”麻姜无语,他唯一的发现被老林泼上了一舀子冷水。 老林睄了一眼申所长,摇了摇头;申所长感觉到了老林的眼神,但是,申所长没有摇头。 麻姜除了水舀子的发现外,那图对他来说就是天书,他没有注意到另两个人,一个摇头,另一个不摇头的表情。 小程一言不发,把这张徒手画的图,琢磨过来,琢磨过去,……尖底水舀子……割了底就成了真正的水舀子了……突然,在他的眼前一束灵光一闪,他抬起头来,似要说点什么,但是,他什么也没有说。那是因为在场的所长和老林都什么也没说,他就什么也不说。 申所长长长地舒了口气,说: “老林,把图锁到档案柜里,立即向上级报告所发现的情况。” “向上级呢汇报的事,就不劳呢老林了,我呢给县里打个电话吧。”麻姜这是要向县局表示重大发现的功劳,在第一时间谁向上级汇报案情,上级就会对谁有一个深刻的印象,他能把这个深刻的印象让给老林吗?说着就回到了所长的办公室里。 老林从还在认真研究的小程手里拿过来图纸,到他的办公室里复制了一张,把原图纸放进档案柜里,锁好。就回到了值班室,他是在等待所长的命令。他知道在这个时候,老所长一定有打算,那个麻姜主任是找不到路数的。 老所长快速地给老林下达了行动命令,让他带上小程迅速离开派出所,按照复制图中所画的信息做一次现场考察,要尽快地掌握第一手资料。因为领袖教导我们:不打无准备之仗。 麻姜向县局详细地汇报了,他是怎么发现一个来历不明的可疑的白胡子,并故弄玄虚把这件事说得有多么的严重。接电话的人让他们赶紧调查清楚这个人的来历,以防止阶级敌人对无产阶级专政有不测之心,并要保卫好伟大领袖的人身安全。见邀功的目的已经达到,便在电话机前拍着胸脯表示:三治群专指挥部一定要尽全力调查清楚这个严重的案件,以实际行动保卫伟大领袖、保卫无产阶级专政、保卫无产阶级革命路线!放下电话,心里美滋滋、甜兮兮地回到了值班室里。他甚至还在喷出的握手牌的烟雾里捎带出了两句小曲的哼哼声。前脚进了值班室里,便四下里打量了一下,见只剩下申所长一个人,愣了,就问: “老林呢和小程呢?”他的眼睛依然在四顾,好像再看几眼就能把小程和老林给看出来似的。他的心里在咕咕地动起了想法:刚刚接手的案子,还没等过一把领导分配工作的瘾,人就没了影儿。 “他们出去了,临时有点事。”老申望着窗外,机械地回答群专主任的问话。 “临时呢的事……?”麻姜的意思是:我是这里的头头,临时有点儿事,怎么我不知道呀?他们怎么竟敢私自有点什么事呢? “伟大呢领袖教导我们:加强纪律性,革命无不胜。他们呢这不是无组织无纪律了吗?” “噢――主任,是这么回事,他们手里原来有点不大的业务,出去转转,有问题一定要先向你汇报的。今天这事儿,不是要等你向县局汇报完以后,听你的指挥嘛。这么大的案情,没有主任的指挥,他们行动也没有方向。再说,你主任不下令,谁敢擅自妄动?”老 申觉得麻姜可能要施展主任的淫威了。那样以来,老林和小程不好说要吃亏,就改了口,麻姜最受用老申的改口。 麻姜听到前所长称呼他“主任”心里美滋滋的,脸上个个部位都有了点光,恬着个脸对老申说: “我说呢老申,这事儿呢,我怎么就觉得呢有问题,可是呢问题出在哪儿,我也搞呢不明白。”他已经看出了老申一脸沉重,就转了话题,“唉,你怎么呢就能一下子看出,他的补丁里呢有问题?我怎么就看不出来呢?” “江主任,伟大领袖教导我们:从战争中学习战争。下一次你就能看出问题来了。”老所长的回答还真的具备科学性,下一次他就学会了。 “哈,哈,哈!老申呢你就会开呢玩笑。……下一次,下一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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