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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远房亲戚 愣柱子和平头被送去背煤--申长义自动游街--研究下一个审讯的对象――老太婆晕过去了――大女儿抽风了――二女儿张春叶供出一个远房亲戚 二人回头,看到小程快步跑了过来,急急地向二人招手。只得停步。 小程带有小小的喘息,胸口稍稍有一点多余的起伏,说: “我们群专主任找二位有事。”小程摆了一下手,“跟我走吧。” 本来群专指挥部的门槛平时已经被这两个人踏平了,去就去吧。 小程把二位领到了会议室里,也不坐,在那里站着。会议室里有几个人在研究着什么,也不在乎进来的人。随后群专主任挺着虾米腰威风凛凛地窜了进来,唇间还夹着握手牌的屁股。他站在会议室的主桌前,两只眼睛直直地看着这两个人,半晌,一句话也不说。小程奉命领进来的两个人被看得心里发毛,胆虚虚的。群专主任从唇间拿下来握手牌,盯住眼前两个人,好像要盯出什么花样来。说: “那呢耳朵是怎么回事?”嘴里的烟雾无规则地往外直冒,好像口腔里着了火。 愣柱子想说,还没说,就让平头给抢了先: “不小心割破了。” 愣柱子又想说什么,又让平头抢过话头: “自己割破了自己,没有什么。主任关心了哈,没有别的什么事,我们撤了!”说着就拉住愣柱子要往外走。 “站呢住!别走,别呢走。坐呢下来!”他用两个指头夹着握手牌,在空中摆来摆去,那架势是在赶一只苍蝇。他的有几个小光点的脸的颜色,很不好看,可是,谁也没欠他的钱呀。 平头拉了一下愣柱子,二人捡了一个靠边的凳子,坐下来了。 “我呢们是在加班,等的就呢是你们俩个,从呢实说,别呢给我耍埋汰。轻呢巧,割呢破了。耳朵呢到底是怎么回事?手表呢是怎么回事?怎么呢又戴在你的手上?”群专主任盯住平头。 “没……没……没……什么事,手表就是我的。”平头心里有十五个水桶在打水,七上八下的不知所以然。群专主任怎么知道“又”戴在我的手上?难道他知道上午没戴在我的手上? “啪--!”的一声,群专主任掌掴了面前的桌面,吓得在场的人一惊,会议室立刻一片寂静。“你呢俩干得埋汰事,别呢以为我不知道,从实招来!”他的指间夹着握手牌,火还着着,烟还冒着。 被审问的两个人,如坠雾里云中。他们揣测不出来,上午做的见不得人的事,群专主任究竟知道多少。虽然是见不得人、说不出口的龌龊事,可也犯不上群专主任来过问哪。见平头不说话,愣柱子也不说话。他怕说错了话,把事情搞砸了。两个人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样,若无其事地坐着。 这二人哪里知道,麻姜主任在平头妈妈那里把事情的里里外外搞得一清二楚。 “不呢说,是吧?”麻姜主任换了一颗握手牌,点燃。“一个呢向黄瓜一样大的一橛屎,吃呢到肚子里,换一块呢上海产钻石牌手表,值呢当了吧?”主任幸灾乐祸地眯起小眼睛,吮吸着握手牌的屁股,一副安然自得的样子,耐心十足的在等待二人的反应。 在场的所有人听了主任的话,都瞪大了眼睛、竖直了耳朵、屏住了呼吸,怎么能发生这样的奇闻:吃一橛屎,换一块手表? 两个当事人,听了主任的话蒙灯了,主任居然知道了上午那不可告人的臭事。再一想,知道了也没啥什么了不起的,事以至此,赖也赖不掉,干脆就死猪不怕开水烫。丢人就丢到底吧,反正也就是仅仅丢点人而已。 会议室里的人是被主任留下加班的,大家这才知道,原来是为了这事。这事儿与群专指挥部也没有什么关系呀。那是人家两个人的私事,不违反法律,管那么多干什么! “吃呢屎,是呢什么行为?是呢什么性质的事情?你们呢想过没有?”他吐着握手牌的烟圈,自鸣得意:“这呢事情,是呢对伟大的社会主义强国的摸黑!是对呢伟大的无产阶级专政的攻击!怎么呢,社呢会主义强国的公民,买呢不起手表,用呢吃屎的办法呢去换?这呢简直是开了呢国际玩笑。这呢就是反社会主义的行为!”他又开始吮吸握手牌的屁股。 所有的人都不吱声,主任已经定了调子。 不容当事人说话,群专主任就命令民警把两个当事人押送到大岭下的小煤矿,那里圈了一大批所谓的违法乱纪分子。他们在井下往上背煤,用这种对体力的惩罚,来消磨违法者的意志,让他们知道无产阶级专政的威力! 三治群专指挥部每天早晨的例会,已经被学习领袖的著作一一《为人民服务》、《纪念白求恩》、《愚公移山》的三部著作所取代,这三部著作在当时被统称为:“老三篇”。但是,读完其中一篇的领袖著作后,还是要谈一下当下的业务。 麻姜主任对于群专主任的职责,似乎有一些进入角色,俨然一个真正的主任一样在主持每天的例会。 今天的早晨例会,轮到朗读《愚公移山》。这个任务几乎都让小程给承包下来了,“老三篇”里的字,他全都认识,读起来,抑扬顿挫,节节有声。 “……愚公呢移山的精神,就是呢我们今天要发扬的精呢神。没有呢愚公移山的呢精神,怎么呢能拿下白胡子呢案情的坚固堡呢垒!”群专主任吐着握手牌的蓝圈,振振有词。他是急于要破获这个案子,用以表明,群专在他的领导下,成绩斐然。但是,他对这个案子就是一个无头苍蝇。他的紊乱的大脑里的细胞,一碰到白胡子的影子,他就抓耳挠腮,六神无主,不知所以然了。 接着,他一本正经地向他的下属强调了进一步破获白胡子案情的命令。最后他提出一个新的问题,就是:申长义的历史问题基本搞清楚了,现在人已经回来,作为一个旧军队的反动军官,是不能参与新社会的治安管理工作的。他必须从肉体上付出代价,为他曾经的反动行为买单。我们要群策群力,想出办法,有效地控制、管理、监督这个反动家伙。 大家讨论来,讨论去,最后意见统一了:就是还让申长义做在门卫的位置上,做接警员工作。这样也好便宜大家进进出出都能监督他,时刻把他置于群众的目光所及的范围以内,防止他乱说乱动,这项工作也是群专指挥部里最最基本的工作。 麻姜主任初步同意大家的意见。又强调,这个工作对他的肉体没有惩罚,很不解渴,达不到消灭他的反动意志的目的。必须有一项工作,能让他的肉体受到强烈地惩罚,才能显示强大的无产阶级专政的无比力量。 就这个话题,与会的民警们讨论了许久,没有一个理想的办法,能即惩罚他的肉体,又消灭了他的反动意志。甚至有人提出把申所长交到乡下的采石场去,那里是强烈的体力劳动,能最大限度消磨一个人的体力和意志力。这时,老林发话了: “……我们派出所……不!我们群专指挥部的工作性质,没有强烈的消耗体力的工作。上级下达的指令是:申长义是要在我们群专指挥部的监督下,改造思想的。这就是说,申长义必须在群专指挥部里改造自己,不能交给别的任何部门。因为,只有群专指挥部才能有效的监督管理他。”老林顿了一下,扫了扫周围的民警,又瞟了一眼麻姜主任。“前些日子,小程提出过一个办法,现在想起来是最好的消耗一个人的体力和意志力的办法……。”老林的话被麻姜主任急不可待地吐出的烟圈打断了。 “说呢……说说看,是呢什么好办法,能呢把他的肉体折磨呢残废,把呢他的反动思想呢消磨掉。”江尚风的话随着握手牌的蓝色烟雾一起喷了出来。 “我不知道大家记得不记得,前些日子,小程提出一个方案,就是让申所长……不……申长义自己挂着大牌子游街。或者走着,或者骑自行车,让三里五村更多的人认清,这个隐藏在人民警察队伍里的旧军队的军官,认清他的真面目。这个办法,我们还没有实施,申长义就被抓走了。”老林又习惯地扫了扫与会的众人,接着说:“我个人认为,在处理申长义的问题上,小程这个方案切实可行。让他老老实实地挂着牌子游街,量他也不敢有非分之想。在过去,申长义是有影响力的人物,大多数人都认识他,他要是有不轨的行为,那他就是把自己置身于革命群众的汪洋大海里了,其丑恶的灵魂暴露无遗,他想藏都藏不住,广大革命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不会让这个阶级异己分子,做出有悖于革命时代精神的事情。他只有认认真真地改造,老老实实地悔过,踏踏实实地做人。” “这个呢办法呢不错,大家呢还有没有更好的办法,让呢这个家伙好好地尝尝无产阶级专政,给呢他的苦头。”麻姜主任依然吐着握手牌的蓝烟,间或能喷出一串串的烟圈。 与会者交头接耳,小声议论,归纳起来就是:老林提出的办法是解决申长义问题的最好的办法。 自此,申长义每天下班后,要在胸前挂着大牌子,自己游街。那牌子上面必须写上:“反动军官、走资派,申长义”这几个字。有的时候可以骑自行车,走街串巷向革命群众招摇,他是旧军队的反动军官。 在散会的时候,麻姜主任还是叫住了老林和小程,要和他俩一起去调查白胡子的案情。 一行三个人,又来到到了大队黑黑的泥抹的墙面所围成的办公室。胡亚柱招呼了他们。 一切还是昨天那个样子。桌子、凳子、墙壁上的画和小煤油灯一如昨天,室内依然发出陈年泥土的味儿。只是作为证据的那篮子里的苹果没有了,是分给村子里的小孩子们玩了。只剩下空空如也的篮子,静静地接受着窗外射进来阳光的洗礼。 “老呢林,昨天你呢怎么像变戏法一样呢,变呢出来一把刀?”一进门,麻姜主任就问。他对昨天老林能拿出一把刀来耿耿于怀:我是群专的主任,这个案子是我刚接手的,本来想把全部的精力都投入这个案子,拿出点成绩来,也好显显我原本就有当主任的本领;也证明一下,这群专的主任不是谁都能当的。我江尚风当上了主任,不但胜任而且还屈才了,既而能胜任更高一个级别的职位。县局那一干人等,怎么就看不见一匹一天能走一千里地的马呢?这个案子,对于他来说就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一样地抢到了手,就绝不想让别人插进一把手、分去一杯羹。不想几乎一刻也没有离开自己的老林,怎么就能突然间拿出一把让新媳妇指认的尖刀来呢?这把刀就像插进了他的胸膛一样,让他难受得喘不过气,像是要昏过去了。 “主任,”老林一定要捡麻姜主任最爱听的称呼说,“这个案子,还是刚刚开始,我们都是在执行上级的命令。随着案情的进展,一些情况会渐渐明朗起来,我们也会逐渐地掌握更多的线索,不怕我们搞不清楚每一个环节。眼下还是应该多掌握一些情况,好集中分析案情。” 麻姜主任想想,老林说得话也对,这已经说明他这个当主任的在民兵连长面前丢了一层面子,别再把里子也丢了。回去以后,坐下来研究分析,不怕搞不清楚这是怎么回事。 立刻,麻姜主任就换了欣喜若狂的神色,在泥抹墙壁的办公室里,他大幅度地挽动着胳膊,来点燃手中握手牌。之后,就仰起脖子,撅起嘴,长长地舒舒服服地吐出一口烟雾来。他似乎以为这还是昨天刚出了驴圈,要美美地吐出第一口烟雾。这一口烟雾,他尽可以放肆地喷向空中的任何部位,而不用留在面前,缭绕在他的鼻子周围,用以隔绝驴圈里的骚臭味儿,因为他已经离开了臭气熏天的驴圈。 新媳妇供出了白胡子,就令麻姜眉飞色舞,以他的兴奋劲儿看,大功已经告成了似的。 可是,老林认为事情已经开启一条缝,现在应该是就着从门缝射进来的亮光,洞察一下室内;现象是入门的向导,一进了门,就要抓住问题的实质。这是伟大领袖的英明教导,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真理,在真理的指导下去做任何事,攻无不克,战无不胜。 于是,老林提议:研究下一个需要突破的目标。 这一提议简直像是挖了麻姜主任家的祖坟一样,他面露愠怒,脸上的小坑也在跳动。他不满意老林的提议,这不是呢在抢班夺权吗?我是呢群众专政指挥部的主任,任何的提议呢和决定呢,都是要由我来发号施令的,你姓林的呢只一个民警而已,怎么能提议到我的前头了呢? “这个嘛……呢,”他的面前的握手牌烟雾正在扩散,“是应该研究的,是呢,应该研究的,”他在心里愤恨着老林,却不好说出口外来,又不能发火,就重复了几遍自己的话。“应该研究呢,应呢该研究,”只重复着自己的话,没有一点儿能拿出主意的表示来。 小程内心急了起来,嘴上暂时也不说什么。 胡亚柱无端地觉得:老林说得应该在理的呀,江主任怎么看起来像不满意的样子呢?昨天人家说要审讯新媳妇,你当主任的偏偏要先审讯地主管家,结果一无所获。最后还是采取了人家老林的意见,才有了进展。老林的意见是对的,当主任的怎么能不高兴呢?他得不出结论来。 “主任,”小程急了,插进话来,“总得有个眉头呀,研究得有个方向嘛。”小程想说得还挺多,他怕犯了语法和用词的错误,就不敢说得那么多。那么,眉头和名头,哪个用得更应该好一些呢? 可能是昨天驴圈里的骚臭味儿还在折磨着麻姜,所以他的话还是透过鼻子前面堆积的握手牌烟雾里传出来的: “呵,呵,小东西呢也有革命的劲头了嘛,”麻姜主任面露和悦,声音发轻,鼻子前面的烟雾渐渐地淡去。“我们呢,是应该研究下一个目标了呢,”他心里一百个不是滋味,老林凭什么就能在我的前面提议呢?但是,不能说出来呀。“好的呢,应该研究呢,应该研究。”就是不说出他的方案来,量他也拿不出什么方案来,对地主管家的审讯不就是炸了锅嘛! 老林觉察到麻姜的不满,就闭上嘴不言语了。他不想刺激、触怒这个时代的干将。还是申所长说得对,必须保护自己的时候,就应该保护自己。否则,既保护不了自己,也做不了工作。那真的就叫做:得不偿失呢!所以,老林不说话。他在等麻姜的提议,或者是小程、胡亚柱能有所提议的举动,他也好见缝插针地说上一两句。然而,小程不说了,胡亚柱也不说了,江主任也没说出个目标来。老林还真是心急,但是,就是不说话。 麻姜主任心里犯难了,老林先提议吧,是伤了他当主任的自尊,他暗地里不满意;老林不提议了吧,他还真拿不出像样的主意来,审讯管家就是例子。 白居易的诗里说:身穿单衣的卖炭翁,想让天气再冷一些,使炭能卖个好价钱,而自己却在寒冷中瑟缩着,忍受着煎熬。麻姜就是在这种矛盾的心境中受着煎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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