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月满山 于 2018-7-22 08:55 编辑
第一章
刘炳根和老潘分别拖家带口,前后差不了多少时间,从部队复原来到木材一级站。两人有一天打招呼一聊,原来还是河北老乡。刘家住一楼,潘家在刘家楼上,住二楼。两家女主人,刘嫂子和小季,顺理成章成为好朋友好姐妹。 这天一大早,二楼老潘家炸开了锅。 先还原一下头天晚上的情景。晚饭后,小季招呼一家大小洗澡完毕,她摇着一把芭蕉扇,没容自己喘口气,一撩床单,勾头去床底下看,哟,还这多。她说着,手指头点着数数,一,二,三,四,五。她抬头向屋里一瞄,喊,大平!嗯,大平应了声,没动,他正趴在饭桌上摆弄一个铁丝拧成的手枪。大平!小季又喊了声。啊,大平又应了声,还不动。大平!小季高声一吼,大平紧急扭头找到喊话方向,哦,来了。小季摇着扇子,用脚踢了下大平的屁股,说,克!床底下滚个西瓜出来。她标准的武汉方言里,“克”即是“去”。 大平欢喜地嗷了一声,好哦,奇西瓜哟。他肥硕的身子就地一趴,钻进床底下。他的武汉方言里,“奇”是“吃”的意思。 小季伸脚又在他屁股上碾了碾,说,冇糟蹋粮食啊,这肥滴屁股,只有小二,像个猴子。她收回脚,手里扇子不停扇动,额前头发一飘一飘。 大平在床底下说,姆妈,滚个大的出来的啊。 她说,滚两个出来。 大平说,好咧!两个啊。
木材一级站防暑降温发的西瓜,小季一直控制着,舍不得吃快了,一下子说立秋就立秋了,床底下还攒着好几个西瓜,小季又着急了。 小季认为这是自己应对饥荒的套路,也习惯于此,食物稀奇,就要扣扣掐掐地吃。因而形成一个怪圈,东西放坏了,才会慌急慌忙行动起来,抓紧吃坏掉的。老潘对此颇有微词,张嘴一句话还没说完整,她抢过来说,你捡到啊,晓不晓得细水长流?当钱是浪打来的?生成的贱三爷,吃不得三天饱饭。小季这样讲话,已算是平等对话,遇到节点不对,她会屁股一拍,跳起来吼。老潘善于观颜色,打眼一望,他家女人就跟上了发条一样来劲,知道日子不对,只怕是她妇道人家情况来了,逢此状况,他立马屏气息声,不再发表意见。 他们家有一道特别的美食,堪称创造力的经典。剩饭放馊了,用竹筲箕盛起来,水龙头底下,流水冲洗掉米饭表面腐败粘黏物,锅里比平时放稍多点油,爆香大蒜头,剩饭倒进去翻炒,加盐,加胡椒粉,炒到焦香四起,米粒在锅里噼噼啪啪跳动,诱来四个儿子,围在灶台边,涎水直流。 老潘摇头,暗自嘀咕道,小季高人,使出这等万能无敌之大法,什么馊的坏的不可以变身?又有什么异味不能被盖住? 看潘家四个儿子的虎狼行动,足以评判是非。平日里他们一个个都喜欢端着碗出去岔,此时,油炒饭的浓香太勾魂,四个人暗自盘算,说不定可以添第二碗呢,出去了,也许添不着了,不能好死他们三个。那天,恰遇刘嫂子找小季借鞋样子,一进门,屋里气氛火热,她说,吃饭呢。小季说,哟,刘嫂子,吃了冇?刘嫂子说,还没呢,都做好了,找你借鞋样子。小季放下碗筷,说,要哪个滴,大人小伢滴?刘嫂子说,大人的要,小孩的,最大的要,小的。小季起身到抽屉里翻找,一面说,你看撒,你屋里玉中跟大平差不多,玉华跟小二一个码子,姑娘跟我屋里三,应该可以吧。刘嫂子说,嗯,差不多,耽误你吃饭啊。小季说:哎哟,这有么事撒,还耽误时间。刘嫂子眼睛一扫,潘家四个儿子捧着饭碗,脑袋几乎扎进饭碗里,嗯嗯啊啊,欢声作响,刘嫂子说,几个小家伙,吃的真香啊,看着肚子饿了。小季撇撇嘴说:像猪娃拱槽子,拱妈妈头。她说的“妈妈头”即“奶头”。 那天,四个人一口气把炒饭吃进肚子里,听说锅里还有剩余,一阵打闹嬉戏,抢着去添,丝毫没觉得哪里不对头。大平说,姆妈今天舍得把油,好过瘾呐。大平还有一手,捧着空碗舍不得放,舔碗舔得吧唧吧唧作响,小季说,恶心死滴,饿死鬼投胎?四个人吃过瘾了,继续游戏,一个个勾着舌头舔嘴边,不时相互取笑说,舌头再抻长点,抻,那边呐,沾一颗饭,再抻再抻,半边脸舔光了。大平说:姆妈今天舍得把油,好过瘾呐,姆妈看撒,我碗不用洗,几干净呐。小季说,快点碗搁到,遣出克,丢丑卖国的东西。她话里,“克”即是“去”。 大平舔干净碗,筷子也不放过,一只一只横着含进嘴里,一拉,一嗍,几趟下来,筷子也嗍得光光溜溜干净。此时他大脑有点失控,筷子在手里握着,不闹出点动静来,似乎有点缺憾,戏没做足心里痒,他啪啪啪啪,筷子敲打在碗沿上。小季迅速一筷子刷到他头上,骂道,个砍脑壳的,拷钵拷碗,穷死万代。她说的“拷”就是“敲”的意思,读第一声。 老潘冷眼一边,忍不住嘀咕说,一点馊饭,油盐浪费不少,算来算去算的什么账。 小季心下认可,嘴上绝不服输,说,么样,还不是奇了,油盐又冇泼沟里,嘁。她说的“奇”即是“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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