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潘更是欢欣鼓舞,对他来说,这种局面,是他们夫妻间较量零的突破,他暗自打算扩大战果,一开口,讲出史上最烂俗一句话道,要我说啊,你就是头发长见识短,女人嘛。小季呲地一声,怼回去说,还你说的?是别个古人说的好吧!搞成了你说的,又不怕丑!老潘煞有介事道,你说的得对,那你说说看,哪个古人说的呀?小季眼睛一瞪,道,把点颜色开染坊。 隔壁谢太婆说:季嬢嬢几有福气哟,屋里四大金刚,明儿长起来,齐展的一排,院子里克(意:去)抖狠,无敌金刚啊。小季直摇头,说,晓得几难得抚哦,磨死人滴,磨脱一层皮克(意:去)。谢太婆说,季嬢嬢,得了便宜唱哑调咧。小季说,谢您家抬撞,受不起受不起。谢太婆笑呵呵道,季嬢嬢莫怄气,我逗您家滴,屋里四个伢几逗人疼哦,亏您家抚滴。 谢太婆干瘪瘦弱的身躯,缩在大藤椅子里,说话声气却不弱,高音处还是很有爆发力的,表明中气尚足,底蕴不错。 小季说,您家不晓得,光是剃个脑壳,就得一些时扳命。 话说每年一进入夏季,老潘两口子就头疼不已,四个儿子四个毛芋头脑壳,修理起来,相当于一个声势浩大的工程,前期说服工作就遇到不小阻力。小二说,姆妈,我不剃脑壳。小季说,不可能。小二说,那我明天剃。小季说,不可能。小二急了,说,姆妈,剃脑壳浪费钱,劳民伤财。小季的耐心是有限度的,眼珠子一鼓,道,个小砍头滴,还学到丢词了咧,不剃扎辫子。大平也跟着闹,哼哼唧唧说了半句话,是撒,劳民。就听见小季说道,哪个再闹试哈子,乖乖剃了脑壳,一个人一个馍馍。大平立马闭嘴。小二继续讲条件道,馍馍正咋(意:现在)就把我,我肚子饿了。小季说,轴(意:噎)不死你,一早上恁大一碗炒饭,冇轴饱滴? 四个和尚欢天喜地,每人手握一个暄暄的大白馒头,一家人才陆续出门。 小二手捧馒头,心有不甘,他不希望这样干啃,锦上添花才叫过瘾,那颗还未被剃掉头发的小脑袋瓜一转,想到碗柜里的猪油,激动不已,心里道,姆妈只当是好事做到底。 物资稀缺情况下,一般家户人家不舍得吃瘦肉,大都会割肥肉回来,最抢手的是板油,起早床到建港的菜场站队,还必须是长长队伍最前头的三五个,方能买得到。白嫩嫩的板油,带网丝的那种,出油率极高,熬出浅琥珀色的猪油,先丢一调羹盐到大缸子里,继而,滚烫的猪油添进缸子,等慢慢冷却。热天,猪油稀稀的,现出琥铂色,冬天,猪油结成白色的板块,炒青菜挖一瓢,青菜喷香。 小二磨磨蹭蹭在屋子里转,手摸摸脖子后头,大声说,哟,好热啊,我拍点痱子粉哦。一会儿又说,我换双还子(意:鞋子)来啊,你们先走。 他听见小季在走廊里喊,最后出来的锁门啊! 一家人下楼,吵吵嚷嚷出了走廊,来到院子里,小季一点人头,喊,小二咧,小二!死哪克(意:去)了啊?冇得哪个耐烦等你啊! 大平举手报告道,他锁门!他最后出来。 小季说,哦,搞糊涂了。 大平两头积极跑动,他跑回走廊,来到楼梯口,冲楼上喊,快点小二!冇得哪个耐烦等你啊!快点跑一脚! 他喊完话,嘴里撕下一块馒头皮,发现馒头皮特别有嚼劲,他一点点撕咬,从馒头皮到里面暄暄的部分,慢慢嚼慢慢品,嘴里甜津津的,难得这样嗲一回,只有是饱肚子情况下,才可以这样慢条斯理,细嚼慢咽,但是,讲良心话,少了极度渴求下那种狼吞虎咽的感受,那种感受更诱人,更让人心动,他常常被哽到心口疼,也在所不惜。 家人的声音听不见了,小二快步窜到碗柜跟前,把馒头一端掰开,手伸进筷笼子里,摸出调羹,从盛猪油的缸子里,一调羹挖下去,尖尖一坨猪油挖出来,馒头掰开两丫填进去,抽出调羹,放嘴里唆得干干净净,再放回筷笼里。他两只手小心翼翼把馒头捏拢,挤了挤,让猪油在热馒头里面融化,他咽了口唾沫,张大嘴巴,对准馒头,狠狠咬下一口,一股麻麻酥酥的热流在周身蔓延开来。 初夏的猪油,还是凝固状态,缸子里幸亏不是新熬的猪油,已经吃过一段时间,被挖得坑坑洼洼。新熬的猪油,表面有好看的一棱一棱的波浪纹,这是新熬的猪油特有的标记,调羹挖过,筷子挑过,小季心里都有数。 他动作迅速且干净,表现出他对时间及家人动向的掌控上,有十足的把握。他不声不响出了门,嘴巴叼住馒头,用手取下挂在锁环上的大铁锁,拉门,扣锁,一气呵成。 他啃一口馒头,里面的猪油,这会儿才充分浸润到馒头密致的孔隙里,他美滋滋的在嘴里砸吧着,放缓脚步,尽量拉开与前面大部队的距离,他明白,大平脑壳不灵,鼻子灵,千万不能被那个傻家伙嗅到猪油味。 他掉在后面慢慢走,被大平一回头看见,大声向小季汇报说,姆妈,他跟来了。 冲前面喊完,大平又扭头向后,喊小二,你跑一脚撒! 初夏的一个星期天的上午,这支队伍浩浩荡荡地出发,老潘在前开道,小季殿后,中间四个儿子,每人手里捧个白馒头,向和平街红星理发店进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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