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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夜宿瓜棚(小说) [打印本页]

作者: 老游湖    时间: 2020-3-5 14:27
标题: 夜宿瓜棚(小说)
夜宿瓜棚(小说)

放夜学了。
   享伢子背着书包,闷鸡子样往前没命地赶。
   其实,享伢子往天放学是没得这专一的。享伢子以往放学,一路上,总是与小伙伴们疯打逗闹,不麻眼睛不回家。只是今天中午,享伢子放学回家时,饭桌上,母亲吩咐说,慢些回家,弄一篮子猪菜回家。
   享伢子听了,本想辩解几句,连口都张开了,可母亲接下来的话,倒叫享伢子上了心。
   只听母亲接着说道:等这头猪卖了,跟你扯件新衣!
   享伢子听完,双眼当时直冒光,同时,侧头看着正在一边吃食的猪子。享伢子都想即刻丢下碗筷,抱着猪子啃上一口。
   此时,猪子约摸有一百五六十斤重了。
   穿新衣,已成享伢子多年的梦想!
   虽然享伢子身上也穿了衣,但那是什么?都是兄长穿剩的衣服。乡村不是有这么一句话吗?新老大,旧老二,垮老三。家中都是儿子伢的还好些,倘要都是女伢儿的,底下的可就惨了。不过,好在那时,衣服的颜色也不多,也就红蓝青三种颜色,倘要是花红柳绿的,这旧老二也就悲剧了。
   活脱脱一个假姑娘!
   这时,久不发话的父亲开口了。父亲说,早把布票准备足了。说完,还用拿筷子的手扯了下自己身上的衣服,手还未离开,耳中传来一阵"哧啦”的布帛声响!再看父亲的胸前,左胸上赫然撕开了一条口子。
   母亲歉疚地冲父亲苦笑了一笑,扒完碗中的剩饭,慌忙走向前去了。
   不过片刻的功夫,母亲端来笸箩,眯眼寻找了一番,穿好针线,眯缝起双眼,就在父亲身上缝补了起来!
   再观母亲身上,前胸、后背、膝盖、屁股上,都有一块补丁。至于原来的颜色,早已分辨不清楚了。
   享伢子吃完中饭,背上书包,临出门时,还不放心地掉转头来问母亲,姆妈,你郎说的是真的吗?
   母亲小鸡啄米样回答,真,真,真!
   说完,母亲的头却早已车向了一边,眼角只觉有温热氤氲。
   享伢子如得圣旨,风一样地卷走了。
   享伢子,享伢子,等等我,等等我,有话跟你说!
   听见声音,享伢子收住步子,转过身来,看着飞跑来的人。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本塆子的少平。
   说起少平,论辈分,享伢子该叫少平叔。却只因都是一般大,叔侄都是直呼其名。
   这也正应了乡村的一句俗话,年轻叔侄弟兄辈。
   冲着少平笑了笑,享伢子问道,么家啊?口中说着,脚步却一刻未停,退后着,依然在前行!
   见此,少平跑上近前,边喘气,边埋怨道,你聋哒?害我喊这半天?停止了喘息,又深吸一口气,又道,鬼赶起来哒?
   瞄了眼还在退后的享伢子,少平又疑惑地问道,你屋里有肉吃?说完,瞪大双眼,死死地盯着享伢子。
   享伢子刚辨驳了一句,我姆妈……却瞅见新高、小武、洲华子、井伢子都跑了来,享伢子咽下了要说的话,只把一双眼睛瞅着几人,脚步也不由得停了下来。
   几人跑到近前,也不说话,只是拿眼看着少平。
   享伢子却不管这些,只是好奇地问道,你们么都回来哒?
   原来,这几人今天值日,搞班级卫生。
   新高见问,叹息了一声,脸上,竟显出了一丝肉疼。
   井伢子嘴快,连忙答道,听少平说找我们,新高他拿出一块橡皮擦,给的劳动委员,劳动委员才答应帮忙,才答应我们回家了。
   一听这话,小武、洲华子也连连叹气。
   见此,享伢子更加好奇了,满脸疑惑地问道,与你们何干?
   井伢子叹气道,唉……却紧闭上嘴巴,不说话了。
   享伢子看着井伢子,更加好奇地问道,你也有份?
   井伢子一脸的肉疼道,那是我们几个,好不容易攒下的几分钱买的!抹了把脸,狠劲地向下一甩,似要甩去心中的不快,又似下定了决心,这才进一步说道,原准备今天扫完地,分的,哪知……说到这儿,停了下来,只是一双眼睛瞟向了少平。过了会儿,又惋惜道,唉,好香哦!
   原来,四人利用上学下学途中,在人家的灰堂坑里捡拾破布条卖钱。
   这也正是以前常说的,勤工俭学。
   其实,享伢子、少平也参加过,只是因一些原因,享伢子退了出来。见享伢子退出,没过多久,少平也退了出来。但他们四人却坚持了下来!
   享伢子听完,笑着说道,才一块,说着,扫了一眼四人,接着道,也不够分啦?
   话音未落,新高不屑地大声道,笨!
   其他几人也随声附合道,笨,笨,笨!
   见享伢子仍一脸的疑惑,新高抬手指着享伢子,又抬起另一只手,比划道,用刀子一切,不随么家都解决了?
   其他几人又是连声附合,就是!
   享伢子也不辩解,只是一脸的苦涩。见他们不再嘲讽,享伢子笑着说道,大不了,明天要回来。
   四人一听,象看怪物样看着享伢子,同时,还异口同声地道,谁信?
   享伢子也不计较,只是看着四人,面带微笑地问道,是学习委员大,还是劳动委员大?
   四人眼睛一亮,齐齐看向享伢子。
   原来,享伢子正是学习委员。
   享伢子刚想再开口,站在一旁的少平,得到这个空档,开口道,交给他不就完哒?
   几人一听,不再说话。只是一个劲地吸着鼻子,显出一脸的回味。
   享伢子却飞快地瞥了少平一眼,却也不便反驳。
   其实,少平与享伢子他们并不在一个班上,但因少平年龄长点,个性强点,在几人当中,喜欢摆点小谱出来,其他几人,心中虽有不满,却也不予表露,有时,竟还刻意奉承。独享伢子刚硬,却也不去针对,只是有事没事,总喜欢躲着少平。或又叫敬而远之。
   见几人不再说话,少平挥挥手,果断地道,今晚,我们都去瓜棚过夜!说完,双眼一一扫视着众人。
   众人心中虽有不悦,却也还是应承了下来。脸上,还堆满了谄媚的笑!
   少平见了,甚为满意。待看向享伢子时,享伢子大声道,一定!说完,转身跑了。
   此时,太阳已下了山。
   少平在后面大声问道,跑么家?
   享伢子头都不回地大声答道,弄猪草!害怕继续追问,享伢子掉过头,停下脚步,补充道,我姆妈规定的!
   不待回答,一转身,兔子样地溜了。
   几人相视一眼,也纷纷向家走去。
   身边,只有树叶沙沙作响!
   晚上,享伢子吃完夜饭,洗完澡,拿了席子、垫单走出了家门,站在自家门前,转身抬头向西看去。
   西边,正是少平的家。少平家隔享伢子家才四五家。
   其实,照塆子里的人讲,西边为上头,东边为下头。
   所以,又可以说,少平的家在上头。
   眼睛刚望过去,就见少平已疾风似火地跑了来,手上竟空无一物。
   正当享伢子满脸疑惑,准备开口问时,只见还隔着两家的少平汪了起来,还不去?
   享伢子更加诧异,不解地看着走到近前的少平,反问道,做么家?
   少平刚想埋怨几句,却又象想起了什么,耐着性子解释道,北京又来最新指示了,黄老师来说的!
   享伢子这才恍然大悟,不由“哦“了一声。
   估计是自己去弄猪草时,出现的事情。
   见享伢子还站在那儿没动,少平又催促道,快点,去嘚,最新指示不过夜的!吞了一口唾沫,信心十足地又道,今夜,一定要让全大队的伢儿老小都知道!
   享伢子“哦”了一声,转身跑进了屋。
   待出来时,少平已走老远了。
   身后,还跟了几个低年级的同学。
   原来,少平是八小队的学生宣传队队长,每有新的指示精神,都由少平组织学生宣传。
   当然,宣传也不仅局限在本小队,还要跑遍全大队。
   全大队的住屋并不集中,一圈下来,都有十多里路哩。
   路,虽为土路,路面坑洼不平,稍不留意,就会跌跤,可并不危险,只是浑身上下青肿一点罢了。
   享伢子急忙追了上去。
   正当少平组织学生时,远处,已传来了口号声。
   少平急了,站在队前,高声吼道,集合集合!喘息一下,又吼道,迟到的,批斗!
   吼声,倾刻间在塆子里回荡!
   听见吼声,学生们如燕子样飞了来。
   少平见了,满意地点了点头,却仍板着脸,道,明天,还要早!看了队前,皱着眉头,厉声道,红旗呢?
   那个学生刚想答话,却见一个妇女急火火地跑来,一把递过手中的红旗。那个学生刚想去接,少平几步跨过去,一把夺过,走到享伢子面前,郑重地交给了享伢子,一脸严肃地说道,要象爱护眼睛样爱护它!
   享伢子双脚一并,大声道,是!说着,伸出双手,接了过来。
   少平又叮嘱一句,记住,只要宣传,就要记得红旗!
   享伢子又大声道,是!说完,大步朝队前走去。
   少平紧紧跟在后面。
   那个小伢见了,伤心得直垂泪,却又不敢哭出声来。
   那个妇女张了张嘴,刚想开口,却被另一名妇女伸手拉住了。
   少平这才大手一挥,吼道,出发!
   没过一会儿,山呼般的声音,在塆子里回荡!
   队前、队中、队尾,自有基干民兵保护。
   民兵们的手中,各自提了一盏雪亮的马灯!
   等到队伍归来,夜空,似比先前高远多了。
   看来,今晚夜宿瓜棚的计划要落空了。
   对此,享伢子却不觉得惋惜,只是拖着疲乏的身子,迈进了家门,也不顾身上的汗渍,爬上床,没过一会儿,呼呼睡了过去。
   第二天起床时,浑身上下奇痒。搭眼一看,享伢子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原来,身上遍布红斑点,有的地方,还残留着蚊子的尸体!
   当晚,又是一夜的宣传。
   两夜下来,享伢子只觉喉间火烧火燎的疼。却也没得半句怨言说出,心中反而美滋滋的!因为,享伢子觉得,距离"毛主席的好学生”又近了一步!
   第三夜依然。
   等到第四日去学校,听同学们说话,个个如鸭公,喉咙像被人掐了一般。同学们却并未有半句怨言,反而个个脸上都洋溢着欢笑!
   而这一幕,直至今日,都还在享伢子的眼面前闪现!
   放晚学时,少平扫视了一圈,对几人说道,今晚,说着,依然大手一挥,大声道,瓜棚过夜!
   几人也不作声,只是重重地点了下头。却又把头齐齐地扭向小河的另一边,双眼也齐齐望了过去。
   小河对岸,正有一道小身影正弓着腰,飞快地割着野草。
   那道小身影不是别人,正是享伢子。
   享伢子也学乖了,早、中上学时,背上篮子,下学时,沿路猛割。等到回家,一篮子猪草也装满了。这样虽多出一篮子,却也省去了不小的脚力。
   其实,这一做法,也并非享伢子的发明。其实,其他同学早就已经在做了。当时,享伢子见了,还笑话过别人,还说别人象个鲍鸡母。而现在,自己也这样做了起来。享伢子当时看到曾经被自己嘲笑过的同学,脸上不禁涌起一抹潮红!好在那个同学似乎早已忘记了之前的那一幕,对享伢子脸上突然涌起的潮红还感到莫名其妙哩!
   少平的双眼也看了过去,扯着喉咙,吼道,听到哒吗?今晚!
   享伢子直点头,却又担心少平没看到,丢下手中的猪草,直起身子,大声回答,听到哒,听到哒!
   声音如阵闷雷,越过小河,传进了几人的耳里。
   少平满意地点了点头,手一挥,大声吼道,回家!
   几人依然不作声,众星拱月般拱卫着少平,一阵风似地溜走了。
   享伢子笑笑,又弯下了腰。
   此时,天边竟打起了闷雷,乌云也开始聚拢。享伢子侧头望了望,手里的动作更加快了。
   等到享伢子终于站在自家门前时,忍耐了多时的雨水,终于下下来了。
   清洗完毕,享伢子夹着席子等用品,拿了把雨伞,撑开,站在大门前,任由雨珠在伞面上嘀哒,心中只在嘀咕,这样的天气!眼睛朝少平家望去。
   雨雾中,只见一个身影急急走来。虽有夜幕、雨幕的遮掩,但那熟悉的身影,却仍令享伢子呼出一声,少平!
   见少平来了,享伢子连忙提醒道,这大的雨……
   少平一瞪眼,果断地道,去!说着,清了下喉咙,又道,风雨无阻!刚想再说几句,只听不远处传来一声喊,少平嘚?
   少平一转头,见是享伢子的父亲。
   父亲今天去大队开会,此时才回家。
   父亲在队上担任队长,还兼任着会计。
   少平一听,赶紧答道,是的,是的。
   父亲几步跨来,道,校长叫你去开会!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又道,躲了下雨,就……说到这儿,却不好意思再说下去了。
   少平一跺脚,恨声道,哼!拔腿就跑。刚跑一步,又掉转头,望着享伢子,道,跟他们说,等通知!见享伢子点了点头,这才转身疾跑。
   享伢子看着走进屋去的父亲,笑着问道,开么会呀?
   父亲头都不回地答道,表彰大会。想了一下,又道,说是前几天的宣传搞得好,上级领导在不通知的情况下来抽查,伢儿老小竟都晓得。趁领导们在,表彰表彰。
   脱完衣服,又疑惑地问道,叫你们去搞么家?
   享伢子如实说了去瓜棚过夜的事。
   父亲听了,笑笑,也没当回事,提着湿衣服,去后面厨房去了。
   享伢子则挨户告知了新的指令。
   那几人听了,都长舒了一口气。
   享伢子却也不多逗留,转身回家去了。

这一下,一连几天。几天里,都是雾气蒙蒙的。
   这样的天气,别人叫苦连天,享伢子却欢天喜地。也不为别的,只因下雨,享伢子可以不再弄猪草了。
   至于猪子的吃食,自有米糠去对付了。
   见雨都下了两三天,看那架势,一时三刻估计不会停歇。享伢子瞟了眼身边的少平,出主意道,下雨天,蚊子少些,还又锻炼人的胆量。
   少平望了眼天,叹气道,我不想?叹口气,又道,只是这几天都要夜训,回家都两三点了。
   享伢子好奇地问道,搞些么家,都几天哒?
   少平得意地一笑,答,学习毛主席语录。
   享伢子诧异地道,不就是老三篇吗?都学好多回哒。
   少平回道,这个领导不一样,停了停,继续道,曾经是全县的积极分子,思想红,觉悟高,每学一段,都能上纲上线。
   享伢子羡慕地道,要是也能听一下多好!
   少平一伸脖子,得意地道,谁叫你不是宣传队长呢?说完,伸手拍了下享伢子的肩膀,鼓励道,努力吧,小伙子!说完,大步朝前走去。
   只留下一路的呱唧呱唧声。
   原来,路上的坑洼里,都已蓄满雨水。
   望着远去的少平,享伢子的双眼中除了羡慕,还是羡慕。
   这一晃,又是五天。
   等到新的一个星期到来时,终于迎来了一个久违的晴天。
   放晚学时,享伢子罕见的与少平他们走在了一起。
   身后,不时传出嘎吱嘎吱的声响。
   原来,享伢子趁午休时,偷偷溜了出去。
   等到悦耳的铃声响起,一篮子猪草也就割满了。
   这也多亏这些日子的雨水,令野草长得快,要不然,即便再牺牲一节课,篮子也不会装满。
   几人纷纷侧头,看着享伢子。
   沉默了一截路,少平皱眉开口问道,你几时成哒乖乖儿哒?
   享伢子一愣,苦笑道,我姆妈说,猪卖哒跟我扯件新衣。
   其他几人一听,竟唉声叹气起来。
   少平也是长长地叹息一声,道,我也想啊!说完,撩开衣襟,见里面显出件红兜肚来。见众人都莫名地看着自己,少平苦笑道,我二姐的!
   享伢子奇怪地问道,你不是有大哥吗?
   少平又是一声叹息,道,这是我大姐的,解开衣扣,伸手指着胸前,你们看。
   众人一看,忍不住“啊”了一声。
   原来,胸前绣了朵大花!
   少平又道,我哥嫌太花哒,直接给了我二姐。二姐见我没得背心,才给了我。我却只能用长襟子遮盖着。
   几人这才恍然大悟。
   原来,不管几热,少平总不脱衣服。
   原因竟在这里。
   见几人都牙疼,哼哼个不止,享伢子急忙岔开话题,侧头看着少平,询问道,今晚?
   少平愣怔了一会儿,猛地回过神来,一拍脑壳,大声道,去!
   享伢子担心地问,会?
   少平愉快地答,完了!边说,边从书包里掏出本红皮书。
   享伢子疑惑地问道,么家?
   少平得意地一笑,一把将书伸到享伢子面前,道,红宝书呃。
   一见这本书,不光享伢子的双眼直了,就连一边的几人都转过了头来,个个瞪大双眼,看着,且还一脸的羡慕!
   要知道,这正是当时正流行的一本红宝书!小,便于携带。
   看着一双双绽放绿光的眼睛,少平赶急赶忙地揣进兜里,挥一挥手,连声道,去,去去去,自己表现去!
   享伢子拉了拉绳子,让自己的双肩略微舒服了些,看着少平,认真地道,得有机会嘚!
   一旁的几人连忙附合道,就是!
   少平转了下眼珠,一本正经地道,眼下,正有。
   享伢子一听,侧头看着少平,心中早已猜到了少平的用意。
   此时,少平的头也侧了过来。
   四目相对,双双露出了会心的笑!
   新高急忙追问,么家?么家?
   洲华子、井伢子、小武也连声附合,么家?
   少平站定,一指旁边的享伢子,他刚一刻不是说哒吗?
   几人想了想,却依然一副如蒙鼓里的感觉,连忙侧头,看着享伢子。
   享伢子笑了笑,道,就是少平前些日子说的,晚上去瓜棚过夜。
   几人一听,脸上竟都流露出了犹豫。
   新高迟疑地道,还,还,还要……见其他几人不言语,新高连忙刹住了话头。
   少平却不以为意,扫了眼众人,又将双眼定在享伢子的身上,问道,知道我为么家要享伢子当旗手吗?
   几人摇摇头,显出一脸的茫然。
   少平皱了下眉,却还是大声道,就是把事当事!说着,伸手拉住享伢子,从享伢子的肩上取下书包,也不征求享伢子,打开,从中掏出折叠整齐的红旗,又道,你们能做到?说着,拿眼扫视了一圈。
   几人沉默不语。
   这是几天前,享伢子放进去的。
   当然,临放进去之前,还专门用肥皂洗干净过。
   现在打开,还有淡淡的皂香味冲入鼻腔。
   少平见几人不言语,也不多说,只是将红旗放回书包里,也不递给享伢子,背在了自己的肩上。又扫了一眼众人,一摆手,果断地道,今夜,瓜棚!说完,也不待众人回答,大步朝前走去。
   身后,又传来享伢子那吭哧吭哧的声响来。
   享伢子吃力地端着木盆,走出了大门,猛地一用力,“哗”的一声,水倾倒在了地上,耳中传来“咝咝”的声响。擦了把额头上的汗珠,享伢子的脸上,露出了苦笑,这才刚洗了澡,稍一用力,这汗直往外冒。“叭哒”,甩尽手掌上的汗珠,“咝咝”声又开始在耳中响起!刚想返身进屋,陡地感觉背上痒痒,享伢子毫不迟疑,挥手拍去,“啪哒”,却不觉得疼,只感觉手上滑腻腻的,摊开手掌,借着昏黄的灯光一看,不觉吃了一惊,掌心中赫然躺着三个蚊子的尸体。享伢子都为自己高强的武功得意了。吹去蚊尸,享伢子反手又挠了挠,提着木盆进了屋。
   再出来时,手上已多了几件物品。
   刚在大门口站定,看见了晚归的父亲。
   晚归,似乎已成了父亲的习惯!
   但,细想一下,其实,这也怨不得父亲,全队一两百口人,伢儿老小都指望着父亲,父亲稍一恍惚,这些人,都要不。
   不过,可喜的是,在父亲的精心下,饿肚子的现象,终是没有发生。
   队上没出现大事,可家里,却时常有吵架声传出。不为别的,只因家务事太多,一切都压在了母亲的身上。母亲见父亲晚归,自要絮叨几句。父亲听了,本就烦燥的心情,经这一撩拨,暴发,自然是免不了。
   其实,母亲也知道父亲的责任重大,可母亲因有做不完的家务,心中自是烦闷,却又不便跟自家伢儿诉说,见到父亲,自是要发泄一通,这一发泄,难免会走味。这一走味,战争,自然也就爆发了。
   可有趣的是,吵过闹过,翻过今天,第二天,母亲照常屋外屋内忙碌,父亲呢,也照样晚归!
   父亲看了眼享伢子,好奇地问道,又去哪里鬼搞?
   享伢子刚想开口,身侧却传来一声不满,革命小将做的事,么叫瞎搞?
   享伢子一扭头,见少平已走到了近前,腋下,也夹着物品。
   父亲扭头看了少平一眼,嘿嘿一笑,赶紧走进了屋去。
   少平却不理会,看了眼享伢子,脚步不停地往前走去。
   享伢子紧跟其后。
   见少平走远,父亲这才停住脚步,侧头望去,长呼一口气,才将手中的铁锹放在了门角落,径直走去了厨房。
   原来,自从上次带信要少平去开会,却因下雨耽误了点时间,导致少平去时,学习都搞了一半。从此,少平只要见到父亲,总要戗上几句。父亲也不计较,总是让着少平。少平说起来,终究还只是个伢子。二人虽为兄弟相称,却也只因血缘辈份。其实,父亲生他养他,都是绰绰有余。计较少平的话,父亲不等于计较了自家儿子享伢子?
   等到走到瓜棚,少平身后,早跟了一大群人。
   其实,也就是享伢子、井伢子、洲华子、小武、新高,都是约定好了,要来瓜棚过夜的几人!
   少平转身见了,满意地点了点头,又侧头看了看瓜棚,少平二话不说,毫不犹豫地一头扎了进去!
   其他几人略一停留,也纷纷跟了进去。
   此时的瓜棚,正在忍受着无边的寂寞,同时,也时时在向人们宣讲着曾经辉煌的昔日!
   昔日,曾兴搞过多种经营,父亲也曾响应过。父亲虽为队长,却也不能一意孤行。父亲召开了队委会,说明了上级的指示精神,又说了自己的打算。说完,点燃一支烟,静等下文。经过一番窃窃私语,队委们一致同意:搞!
   之后,又召开了社员大会,又重复了在队委会上的一番话。社员们也是一番私语,也一致同意:搞!
   最后,托人找关系,请来了一个湖南人。
   尝到甜头后,第二年又请来个河南人。
   第三年,父亲正在为请谁来种时,一纸文件,说要“以粮为纲”,从此,断了种瓜的念头!
   可有趣的是,种瓜的这块田地,却从此也留了下来,任由野草滋生!
   瓜棚,从此也留了下来。从此也任由蜘蛛肆虐,野鸡野狗出没做窝!
   瓜棚,从此只在心中回放着辉煌的昔日。同时,也在默默地承受着寂寞的今日!
   此时,天空已高远,天幕上的星星却又多出了几颗,也不似先前的朦胧,抬眼望上去,清晰多了。
   可随着一声“啊”,瓜棚的寂寞,又被打破了。
   原来,少平进去时,也没瞟清里面,也不顾忌撞面的蚊虫,只是一个劲地往里冲。待弯腰放下腋下的席子时,陡见一旁有点星火在闪烁。少平先是没有在意,可等到直起腰来时,猛地听到一阵粗重的呼吸声,那星火更是一闪一灭。少平不禁周身发紧,脑中的想法渐渐地也多了起来,跟着,又记起了以前塆子里的张老三深夜讲的聊斋,少平没来由地"啊”了一声,猛地转过身去,口中狂吼出了一声“鬼呀!”,拔腿没命地往外跑。跟着,又传来一声闷哼。少平一愣,也不多想,依然没命地往门外跑,口中依然喊叫着“鬼呀,鬼呀!”跑到门口时,却被新高他们几人给堵住了,再怎么挣扎都难跑出屋外。就在少平惊慌之时,身后却传来一声嘻笑,接着,就是一阵淡淡的话语,那是人在抽烟!
   原来,发出那声闷哼的,正是紧跟少平身后的享伢子。
   享伢子被少平撞了一下后,身子不由自主地往后仰,却因机敏,终是没有倒下,正在暗自庆幸时,却不想,少平又一阵疾跑,还是被少平撞倒了,好在早有准备,身子并未受到什么损伤。及至爬起时,又听少平喊“鬼”,享伢子也有些紧张,也想往外面跑,却终因身子已倒下,终是慢了一步,心脏不免加快了跳动,额头上也已有汗水沁出。
   其实,享伢子的身上早已有了汗水,不因别的,只因天热。这一路走来,浑身上下,早已如水泼。但经这一惊吓,身上的汗水,流逝得更快了。
   见此,享伢子心一横,索性不起来了,瞪大双眼,直勾勾地看着前面的一点星火。隐约间,似有某种味道扎入鼻中。享伢子诧异,可细一辨别,不禁笑了出来。原来,这哪是鬼火呀,分明就是烟火。因为那吸入鼻中的,正是烟草味。于是,享伢子坐起身子,摇着扇子,悠悠地说出了那句话。
   这时,少平面前的新高也发话了,新高说,那是我家的一个亲戚。停了停,又补充一句,打雷都听不到。
   少平疑惑地问道,亲戚?
   新高似猜到了少平的心事,解释道,长埫口的,在这里放牛。见少平没有吱声,新高继续道,担心牛被人偷,住在了这里。
   听完,少平不再惊慌,想到刚一刻的失态,又不满地道,不早说!
   新高委屈地瘪了瘪嘴,嘟囔道,哪个晓得你这小的胆子?
   其他几人一听,不免嘿嘿笑出声来。
   少平眼一瞪,手一挥,霸道地道,目标:棚内!任务:睡觉!说完,一转身,大步朝棚内走去!
   新高几人迟疑了一下,还是跟了进去!
   这时,棚内响起了享伢子的声音,蚊子,都要把人抬走了!
   经这一提醒,众人这才感觉到了身上的骚痒,噼里啪啦声不绝于耳。
   听到这声音,享伢子在心内暗道,这一夜,难过呀!
  
   2020年1月27日作于薇湖水岸家中
  
   (原创)






作者: 月满山    时间: 2020-3-6 20:57
紧凑,明快,脉线清晰。
作者: 月满山    时间: 2020-3-6 20:57
紧凑,明快,脉线清晰。
作者: 老游湖    时间: 2020-3-10 12:43
月满山 发表于 2020-3-6 20:57
紧凑,明快,脉线清晰。

多谢,问好!
作者: 老游湖    时间: 2020-3-10 12:43
月满山 发表于 2020-3-6 20:57
紧凑,明快,脉线清晰。

多谢,问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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