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下乡青年 于 2022-7-19 21:40 编辑
“呜――呜――!”地主管家的大女儿张春花用双手捂住她的脸,身体在颤抖着。她是在嚎啕声、哭喊声、啜泣声的交替中,讲了她那令人难以致信的悲惨的故事。 就这样张春花葬送了女人的贞洁。对于自己以后的生活完全没有指望,她的面前是黑暗一片,也没有路可走。她从心里埋怨她的妈妈,怎么能让这个人住到家里,以至于让他在地窖中的人做了那么丑恶的事情,竟谁也不知道。活着对于张春花来说,已经没有什么意思了,仅仅是为了打发日子。她对自己的以后也没有指望。她就这样揣着一颗忍辱负重的心默默地打发日子。 她再不愿到地窖里拿地瓜,她妈并不知道地窖里发生的事。她羞于说出口,就把这件事情憋在自己的肚子里。 她的弟弟还小,是家里的宝贝,不能让他干活。她还担心让妹妹去的话,再遭到和她同样的下场,还不如她一个人破罐子破摔。不成想,张春花从此成了那个怕日头人的玩物。她的表叔恶狠狠地警告她,如果她想嫁人,他就不给她爹配药吃,那样她爹就会慢慢地死去。可是,她也不知道她爹有什么病,需要怕日头的人给配药吃。不过,她可能相信了她表叔的话。 “俺太害怕了,真是一点办法也没有。如果俺要是对他有一点儿反抗的话,首先遭到不幸的就是俺爹。俺只得忍气吞声。后来他用一样的办法强奸了俺妹妹。西里间的门看样子是锁的,其实,对里面的人来说,门永远是开的。晚上,他随时都可以打开门,来到俺和妹妹睡觉的炕上,俺们对他的野性的淫威没有一点儿反抗能力。面对一个强壮有力的男人,俺们能有什么办法呢?要是俺爹真的离开他的药就死了呢。为了俺爹,俺也得忍着呀。 “俺在俺妈的面前试着透露出一些埋怨表叔的话,俺妈则严厉地把俺给顶了回去。好像俺们家里的生活已经离不开这个黑暗中的人了,他就好像是俺们家的救世主。俺妈几乎把这个黑暗中的人奉为神,好像没有他,俺们这个家就要完蛋。俺们真的搞不懂,这个表叔在俺们家的地窖子里,怎么没有一点儿想离开的意思,这是为了什么?俺爹有什么病离不开他的药,俺妈又是那样地维护着他?以前俺们是尊敬他的,自从发生那回事以后,彻底地改变了俺对他的印象。 “俺恨透了他,甚至希望他呆在地窖子里,把盖板给钉死,让他永远也不能出来。已经是新社会了,农民已经翻身做了主人!怎么,如果表叔离开俺们家,俺们就能回到旧社会吗?在这一点上,俺们谁也不能理解俺妈。 “在俺妈的压力下,对黑暗中的人,俺们谁都不能抱怨一句。俺曾经是几天几夜不睡觉地想,也想不出一个道理来,俺妈怎么可以把两个女儿豁出去,来保护一个黑暗中的人呢?难道真的是为了俺爹的病吗?俺爹得的是什么病? “回想起来,那个表叔,他对俺是早有预谋。开始的时候俺感冒不好,他用掌握的中医药知识,给俺配了一些中药,让俺熬了吃,感冒是好了。以后俺才知道,吃了他的药,俺就丧失了生育能力。俺的一生全毁坏在这个地道里的人的手里。 “俺恨哪!俺恨哪!俺都不知道恨谁好了。先是恨俺自己,谁让俺……;再是恨俺爹和俺妈,他们怎么就那么地糊涂,领一个怕见日头的人来家,简直就是引狼入室!但是,俺最恨的还是那个黑暗中的人,他简直就是一头野兽。 “俺和妹妹都没有脸做人了!俺们是女人,却不能直起腰板来做一个真正的女人,俺们的命运有多么的悲哀!……” 讲述者慢慢地镇静下来了,依然用手捂住布满泪痕的脸。此时此刻,她的内心似乎比以往要轻快了许多。这个地道里的人,压得她二十多年喘不过气、抬不起头来。 今天,终于有了一个机会,发泄一下她心中的悲愤,将这段不可告人的事情大白于天下。她也不知道,这件事公布于众的时候,能给她的家庭带来的是吉还是凶;能有什么后果在等着她们家;等着她的爹和妈、弟弟和妹妹。但是,不管怎样,她是要说的。在这个不可逆转的形势下,孤注一掷,要把这个不可告人的事实揭露出来。让她和她的妹妹得以喘息,让她们把内心深处的压抑全部释放出来,跳出过去被束缚的圈子,回到做人的世界里来。 张春花的叙述本来是没有头绪的,东一句,西一句的让人听了感到杂乱无章。倒是老林不动声色地听着这个在哭嚎和讲述的交替中,展现在面前的像乱麻一样的故事。他把这个故事按顺序给梳理好,这时就会感到故事的连续性和严密性了。他再从中筛选出有价值的东西。 他的面前也放着一个小本子,不时在上面写写画画。在他的判断里,张春花的整个叙述不会有假。 否则,她不能那样的动情。并且,经过整理后,她的叙述一环扣一环,符合事物发展轨迹。在整个叙述过程中,最让他感兴趣的有四点:一是,地道里的人,也就是那个白胡子,究竟是什么人?二是,这个人凭什么在张家的地道里一住就是二十多年,算起来是二十年零九个月?三是,张家的老俩口真的是为了那副中药而保护他吗?四是,这个人和张家究竟有什么关系? 老林初步得到的结论是:弄清楚白胡子的来历和张家保护他的动机,本案就可告结。可是,干尸一样的白胡子究竟是什么人呢?他能禁得住麻姜那顿毒打,供出有价值的东西来吗?昔日地主管家究竟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以至于让他们两口子以牺牲两个女儿的青春为代价,来保护这具干尸。 小程在认真地做记录,偶尔抬头看着眼前的讲述者,再低下头去,在他的记录本上“刷刷”地写着。他觉得这个故事很有意思,想不到在这阳光灿烂的大千世界里,竟有在黑暗中生活的人。还居然有人在竭力地保护他。让他不可理解的是:张家的老俩口,怎么就那么狠心毁掉两个女儿的青春,而换取一个黑暗中的人的安全呢?这是个什么人呢?有什么背景?怎么个来历?张家的人为什么这样出气力地保护他?真的是为了得到他的那副中药吗?他甚至觉得这个黑暗中的人,就是本案的关键人物,拿下他来,案子就明朗了。 他依稀地认为,警察的责任真是重大呀!这个黑暗中的人要是对我们的社会主义建设,搞一点儿破坏的话,那就不知道有什么后果了!假如这个黑暗中的人和海外的反动派有联系的话,他们里应外合来谋害我们伟大领袖,那岂不是要出大问题了吗?幸亏白胡子被逼出来了! 胡亚柱听得入了迷,就像小时候在晚饭后,听邻村来安爷爷讲的神鬼故事一样。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就在他这个村落里,居然还有一个地道,里面还住着一个人,这个人还得到了张家人无微不至的关怀和保护;他整天喊大伯、大伯的张家老汉,居然在人的背后保护着一个黑暗中的人。 可是,我怎么就没看出来这事儿的一丁点儿的兆头来呢?假如在这之前我要是有一点儿发现,那可就是烧了高香!东风大队民兵连长胡亚柱带头从昔日地主管家的家里发现了一个地道――里面还有一个来历不明的人――没准儿就是阶级敌人或者逃亡地主――那我胡亚柱岂不是风光了吗?在这个搞阶级斗争的年代里,搞出一点带有阶级斗争的腥味儿来,岂不张扬?这要是在公社的大喇叭里一广播,我――胡亚柱!就不是现在的胡亚柱了!真的要是那样的话,没准儿被调到公社去干一点差事,那……不是要拿现金工资、吃商品粮了吗?!我家祖祖辈辈都是农民,我要是拿了工资,也算得上是胡家改天换地第一人了。想到这里,他有些自惭形秽,这成绩就要记在别人的功劳簿上了,唉! 麻姜表现出了少有的兴趣,那样子像是极认真地听取了张春花的叙述,当他听得入了迷时,竟然忘记了亲一口握手牌的屁股。任凭那支握手牌竟自地冒着蓝色的烟雾,白色的烟灰长长地栽在烟圈上。他甚至已经果断地认为,这是一个绝好的新闻,也是一个巨大的政治资本。前者抓到未知身份像干尸一样的白胡子,已经让三治群专出了名声。如果再能在昔日地主管家的地道里,再搞出一点儿新闻来,那我江尚风可就今非昔比了。也该论到我出一点儿风头了。抢了三治群专指挥部主任的宝座,那是时代的使然,也不是我一个人的别出心裁。地主管家家里的新闻,倒是能让我大大地干出成绩来的。到县公安局里谋一个职位,再把家里人都弄到城里去吃商品粮的想法,又塞满了他的大脑。……眼前的故事倒是让他听出了一点门道,他不无好奇地问: “你们家的爹妈呢是怎么了,竟能容忍这样的事呢长年地发生?”麻姜好长时间没吸一口握手牌了,长长的烟灰,被他的话给震掉了。他终于想起了一句自己感觉得体的话。 张春花放开了捂在脸上的手,这是一张布满了泪痕的羞于见人的脸,却又是不得不见人的脸。她,看起来有四十岁上下,圆脸,青春的浮影,从这张刻满辛酸和苦难的脸上早已逝尽,留下的是一个成年女子无奈的干涩。她嗫嚅地说: “俺们原以为当俺妈知道了地窖里发生的事以后,能给俺们出一口气,彻底解决这件事。但,却不见她惊讶,倒劝起了俺们要忍耐,不要声张,他会治爸爸的病。没有了他,俺们也就没有了爸爸。俺们是为了俺爸呀……,呜――呜――!” “你们两个呢就不做一点儿的反抗吗?就那么呢忍气吞声地呢心甘情愿?”麻姜继续问,张春花在地道里的故事勾起他的兴趣,有增无减。 “反抗是没有用的,因为俺家的老人对这事儿装聋作哑,俺能有什么办法?俺怎么不想堂堂正正地做人呀!被一个无端的人欺负了二十多年,有谁能知道俺肚子里的苦呀?”她的头略略地抬了一抬,眼睛里透露出羞愧和无奈。 “他呢是在黑暗中的人,你们就没有呢想办法整治他一下?”麻姜的兴趣继续在增加,他很惬意地亲了一口握手牌的屁股,接着便吐出长长的蓝烟。 “他虽然是生活在地道里,可是,他可以随时跳出来,而且他的手里还有一把尖刀。”她的眼睛突然瞪大,露出惊恐的神色,并用双臂抱紧了身子;她微微转动着脖子,用惊恐的眼神向两边扫寻着,像是在寻找那把尖刀。就好像那把尖刀,正在刺向她的喉咙一样。 “刀,你是说有一把刀吗?”老林插进嘴来,问,并给了小程一个眼神。 小程从公文包里抽出刀来,说: “你看,是这把刀吗?” “是……,应该是吧。”她瞪大眼睛看了一眼那把明晃晃的刀,眼皮又有力地合上了。她继续紧抱着双臂,越抱越紧,那架势像是生怕她的胳膊掉下来;绷紧脸颊,她本来就是一张圆圆脸,这一绷紧,更像是一个失掉了水分的干瘪的土豆。 “你知道那个人的来历吗?”老林看她认出了那把刀,就继续问。 “只知道是俺家的远房亲戚,俺们叫他表叔,别的什么也不知道。”她又略略地抬了一抬头,眼睛也现出了一条小小的缝隙,用颤抖的声音啜泣着说,并且摇了摇头。 老林的问话,出乎意料地让麻姜觉得很有些专业水准。他感觉老林的问话很有些新鲜趣味,便暂时收起了他的好奇心。最后亲了一口握手牌的屁股,吐出了蓝色的烟雾,扔掉了烟头,转而注意老林和干瘪的土豆的对话。暂时也不插进话去,他在等待下一个能激发他的兴趣的节点的出现,再插进话去,以满足他内心的好奇。 “你知道他从前是干什么的吗?”老林继续问,这也是他急切想知道的事情。 “不知道,好像他很有学问。懂得盖房子,俺们家的房子就是他出的样子。还懂一些中医,能治一些小病。”依然伴随着啜泣的颤音。 老林很有些失望,不知道他的来历就是个问题,这要费一些气力去弄清楚;要是能知道他是干什么的,或许就能捕捉到一条新的线索,减少一些办案的曲折。可是,眼前的人在这个关键点上一问三不知。他暂停了问话。 小程也停止了记录,用左手握着右手的腕子,在作万向运动。那支笔也还夹在指间,跟随着手腕在作万向运动。 胡亚柱余味未尽,还在兴头上。这时停止了审讯,他觉得不过瘾。他还算是识趣的人,只在听,一句话也不说。这――牙根也派不上他来说话的。 看看天色已近中午,阳光明亮而火辣,该是吃中午饭的时候了。老林指了手腕上的上海牌手表对江尚风示意。麻姜主任很有会意的本领,就说: “审讯呢到此结束吧,下午呢继续。” 胡亚柱一看此时应该轮到他来节目了,就大声喊来民兵把张春花带走,再对江尚风说: “江主任,任务很急,就不要走了,在大队里吃一口吧,我让人做了小米饭,还炖着粉皮汤呢。” 麻姜一听有小米饭和粉皮汤,他的口腔里霎时就分泌出一股强大的洪流,直往口外窜。他咬紧了牙,不让那股洪流窜出口外。像笨驴子用两片嘴唇把草料搬进嘴里的动作,将握手牌的屁股夹在唇间,狠吸了一口,再冒出烟来,然后低下头去,向地上吐了一大口唾液。他感觉口腔里稍微轻快了一点,但是,一般新的小洪流还是在渐渐地生成,他趁着这小股洪流还不具备影响他说话能力的时候,开口了: “伟大领袖教导我们:忘记了过去就意为着背叛……” “主任,主任!”小程小声地打断了麻姜的话,起身,贴着麻姜的耳朵说了一句谁也听不到的话,这句话似乎对麻姜有所震动。 “啊,啊……列宁是什么人呢?”麻姜的脸上立刻刮过一片小小的云,表情颇是尴尬――尽管别人谁也没听到小程说了一句什么。他很不自然地抬起了手,用正在冒烟的握手牌屁股挡住嘴角,小声地问。 “……就是马克思列宁主义的那个列宁……。”小程的回答和麻姜说话的频率一样高,如果麻姜不怕别人听到,小程才不怕呢! 群专主任想:既然列宁排在马克思的后面――他知道马克思是老祖宗――那列宁就一定是二祖宗。他稳定了神态,面部贴上了庄重的表情。就把握手牌的屁股由嘴角慢慢地夹进了唇间,缓缓地吸了一口,再长长地吐着烟雾,尽量让那些可恶的烟雾从嘴里冒出来的时间长一些,嘴角还有些剩余的烟雾没冒完,他就说: “……伟大的导师列宁教导我们:忘记过去就意味着背叛。怎么能吃呢小米饭和粉皮汤呢?在这阶级斗争呢关键的时刻,我们要吃的是呢忆苦饭!不呢忘阶级苦,牢记呢血泪仇嘛!就应该吃呢忆苦饭,吃忆苦饭!让我们呢无产阶级永远不能忘本,永远呢跟定伟大领袖干革命,走呢无产阶级艰苦朴素的道路。”麻姜听说要吃小米饭和粉皮汤,心里就痒了起来,满嘴都是馋液。但,还是正色严肃地说,他的嘴角缭绕着握手牌的烟雾。 这让胡亚柱大受教育,感慨地说: “还是主任说得对,还是主任说得对。我这就去安排做忆苦饭,要快!” 愣婶是村上有名的热心人,她每日必须修炼的课程就是比她儿子愣柱子还要愣,所以,人们称她为愣婶。胡亚柱先前告诉愣婶做小米饭和粉皮汤,现在都做好了,却不吃;又要吃忆苦饭,这不是在活添乱吗?好在愣婶不怕这些乱,无论是什么事情,无论事情怎么变化,要让愣婶来处理的话,那都是天下太平的顺顺当当。只有在这种关键的时候,才能体现出愣婶的功夫! 解决的方法非常之简单,就是让愣柱子到驴圈里,从饲养员房间里桌子下面的一个小缸里挖出一些喂驴的精料来。所谓的精饲料,就是把高粱穗子整个粉碎成面,作为营养品,每头驴一天分一点。 精饲料被愣柱子取回来后,愣婶立马用水和好,揉成像小土豆那么大的球,再放在锅里蒸熟,开锅后,具有阶级教育意义的忆苦饭就做好了。当然,吃了这个饭,忆完了旧社会的苦,还要思念新社会的甜!所以,这饭,实际上叫做忆苦思甜饭。这事儿,生产队里做过多次了,对愣婶和愣柱子来说,已是轻车熟路。 愣婶和她的愣儿子,头不抬,眼也不睁地忙乎着把忆苦饭做好。 这边,麻姜琢磨,地道里的人呢要真是张家的什么亲戚的话呢,说是呢怕日头,在地窖子里躲了呢这么多年,或许呢也是可能的。那样以来呢,可就捞不到什么政治呢资本了。要想捞到政治资本呢,就得在管家呢的身上另想办法,给他加上个什么罪名,戴上一顶什么帽子。只要在政治上把昔日地主管家给压倒,他就能捞到政治资本,就有前途! 小程在想:这事能发展到什么程度呢,这个地窖里的人是干什么的?张家的人为什么要把他藏在地窖里这么多年,他在张家做了恶,张家的人居然还能容忍他? 老林在想:只要能搞清楚地道里人的真实身份,问题就解决了。这个人究竟是谁呢?张家的人为什么还要尽力地保护这样一个人呢?他还常年手里有一把锋利的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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