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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六)
2003年的金秋九月。
在滨江市区的金色幼儿园门口,人头攒动,乌泱泱地聚集着数不清的家长们。
这可是整个滨江市最好的公办幼儿园哟!能够来此报名的家长们没有一个不是门路众多、神通广大的主儿。
强卫兵、强惠惠俩公婆领着儿子强盛就身“陷”在其中。
“望子成龙”都一样,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为了让自己的孩子自小就不输在起跑线上,从上幼儿园开始,就捎尖了脑袋人上托人梯上搭梯地向最好的学习平台上“钻营”。
全市就这么一所公立的所谓全能性幼儿园,学费三、五千块一个月已经不是最重要的了,重要的是能不能通过报名。
强卫兵当然信心满满的,因为手头上早就握有本园园长、自己小学的同学王大兵亲笔批写的条子。这可不是谁都能够拿得到的哟!
这年头啊,有“条子”就是好办事。
很快,强卫兵夫妇就从排队的长龙中“脱颖而出”,挥舞着只有园里的工作人员才看得懂的条子一路从自己前后左右的家长面前划过。
其时,幼儿园的大型电子屏上正图文并茂地重播着:中国球员姚明以状元的身份挺进美国职业篮球NBA的盛大场面。
不少排队的家长看到这一令人振奋的消息后正使劲地拍着巴掌呢。
强卫兵当然也看到了这一感人的一幕,自己飞快报名跑动的身姿好像就是在彩排着姚明在选秀大会上被火箭队以状元身份选中后激动地跑上火箭队老板身边的一刹那。
没有人的掌声是给强卫兵的,甚至还有人投过来“仇富”“仇权”的目光。
唯一令强卫兵觉得有些成就感的,就是当自己办完了儿子强生的手续后,身后的报名队伍仍旧长龙一样地排着纹丝未动。
强卫兵夫妻俩满心欢喜地带着爱子强盛一齐向往挤出去。
因为按报名的通知说明,明天才会正式上学呢。所以接下来肯定是一家人去游乐场好好地享受一下开学前的“最后的疯狂”了。
强卫兵只顾自己在前面领路,快到走出来的时候,感觉老婆孩子好像没跟上来,回头一看,可不就是,强惠惠跟儿子正堵在队伍的中间跟人说话呢。
强卫兵不好大声叫唤,只好又退到强惠惠的身边。
“啊哟,原来是强科长啊。难怪一下子就把手续给办了下来,后面好多人都在对你羡慕、妒忌、恨呢。”颜之夏忙笑着向强卫兵打招呼。
“卫兵,你瞧瞧,强劲这小姑娘是越长越漂亮了呀,你看这张小脸蛋太精致了,就跟她妈妈一模一样的。”强惠惠向颜之夏点点头,算是回应了一下,然后仔细打量着颜之夏的女儿,嘴上不停地夸奖着。
强卫兵走近了,俯下身子一看,呀,强勇的女儿还真是个美人胚子呀!不禁嘴角一笑。
“叔叔阿姨早晨好!哥哥早晨好!”没想到小小的强劲见了陌生的人一点也不害怕,反而落落大方地打起了招呼。这可是没有颜之夏的任何提醒甚至暗示哟!
“小嘴巴还蛮甜的嘛,你看看,(面向强劲)强劲啊,你见了阿姨也不知道主动打个招呼?人家强劲跟你一样大的,你们俩可是同年同月同日生的呀,你还比人家大几个时辰呢!差距哪就这么大呢?!”强惠惠一边摸着强劲的小脑袋,一边数落着自己的儿子强劲的不是。
“呀,千万不要这样说啊,惠惠。男孩子一路来就是要比女孩子要顽皮些的嘛。不过,要说读书啊,女孩子一般就比不地男孩子的哟!我保险以后读起书来,还是你们家的强劲要厉害点。”颜之夏不想有人把自己的孩子竖起来当目标,马上主动“示弱”找“平衡”。
“之夏,你够厉害的啊,一个人就张罗起来了。勇哥近段时间还好吧?他今天怎么没来呢?”强卫兵知道孩子们的比较还为时尚早,马上就转移了话题。
虽然自己因为岳父的事情“大势已去”,虽然自己还坐在副科长的位子上,但自己现在已经体会到了什么是“冷宫”的滋味了。不过,现在当官的,一般都是只能上不能下的,只要本人没犯什么原则性的错误,一般都能“功成身退”的。然而现在自己的副科长之职,只是自己的一块遮羞布罢了,只是没有在科室待过或非本局里的人,基本上也还不清楚是怎么回事而已。当然,面对着一无所知的老同学强勇的老婆,客套的关心还是很有必要的。
“哎哟,我也没办法啊,我不出来还能指望谁?强勇就打工的命,哪象你们俩?一个在法院旱涝保收的,一个又这么能干,开上十家超市,每天的钱啊看着哗啦啦地往你家流啊!我们家要有你们家一半的运气就好了,我看我做梦都会笑醒了!哎,没办法比啊,你看你们,一会儿功夫就把儿子的入学手续办妥了,我还不晓得排到猴年马月哟。”颜之夏边说边摇着头,不知是叹息还是自嘲。
强卫兵一听知道这种谈话不能再继续下去了。这是很危险的“游戏”,绕来绕去不小心把自己的底给漏了,那还等于就是把自己的唯一的遮羞布给当众扯了啊?于是哈哈一笑道:
“不要笑我们了,嫂子。谁不知道?现在只有有能力的人才能在外面混的开哟,就算让我出去,可能还没有人要的。我相信凭勇哥那能量迟早会在外面发个大财回来的。听说你们前段时间已经买了新房了?这说明什么?说明我勇哥还是蛮有能力的嘛。”
“啊呀,砸锅卖铁才勉强买的,还借了一些钱呢。我们也是被逼的没办法,不然一家三代人都没地方住呢!哎,你们俩也是消息灵通啊。说来说去,还是你们好啊,本身惠惠会做生意,随便买什么房还不是分分钟的事?偏你卫兵又有好单位,随便也能分套把房子住住。哪象我们,一家人挤了这么多年了一直就挤在我婆婆的单位宿舍里。切,那是个什么单位呀?说垮就垮了,我们不先找个地方说不定哪一天单位收房子自己还没有地方去了呢?!”颜之夏说的并不全是牢骚,事实就是这样,滨江的国企一家家“莫明其妙”地倒掉了,其中的原因谁又说得清道的明?
“这都是国家的大事呀,我们小老百姓哪里过问得了啊?之夏,改天来我家里玩玩吧,我们就先走了啊。”强卫兵觉得这个话题也谈不下去了,就边说着边拉着儿子强盛向外挤。
强惠惠本来还想跟颜之夏再说几句,看到强卫兵父子俩先走了,也就挥挥手跟着走了。
强卫兵一家人走后,留下颜之夏和女儿强劲继续排队。
看着长龙一样的队伍,颜之夏不免心生惆怅:哎,跟惠惠真是没法比啊,自己又没有钱更谈不上权,人家有门路的轻轻松松地就报上名了。自己不是嫌排队的时间长,而是担心最终的结果是轮到自己的时候,名额已经报满了,自己的女儿报不上名的啊!而这门道,自己哪好意思向强卫兵夫妇讨教啊?!也许强勇在场,情况可能会好些。
还好,最终的结果似乎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坏。
尽管颜之夏从早晨一直等到中午,但最终还是很顺利把所有入园的手续都办了下来,只不过莫名其妙地多交了千把块的赞助费而已。
哎,这就是没有门路的代价吧!但不管怎么说,强劲的幼儿园读书问题总算是解决了。
办完手续后就马上回去吗?
啊哟,整天面对着“不冷不热”一脸权威的婆婆,颜之夏有点累了。但仔细想起来,婆婆似乎也没有什么恶意,只是经常对自己什么都不放心似的不时地要“指点”自己要注意这个了、不要那样了,迭迭不休的好烦人而已;一旦自己稍有不同意见,马上就会拉长了脸以家长身份自居并少不了来“数落”一番。
这就是更年期的女人的症状吗?颜之夏搞不清楚。
记得以前在深圳,也是俩人相处啊,还算是比较融洽的吧。现在好像一切都变了,不知道是自己太敏感,还是因为朝夕相处,俩人的观点和个性不同累积出矛盾来了。
看来,“距离产生美”一点不假。
颜之夏无力改变这一切,除了每天在强勇打过来的电话里倒点苦水,就只剩下对婆婆的有意无意地“敬而远之”了。
所以,颜之夏这会儿并不打算马上回家的,她想带着女儿强劲先在外面溜溜,累了就顺便在外面吃个午饭然后再回去。
“嗳,我们是装修公司啊,装修大优惠啊。大姐,我们公司把装修的流程和大致用的材料都标出来了,不会骗人的,你看看吧?”颜之夏正准备牵着女儿强劲的手往外走的时候,一个毛头的小伙子冷不丁地塞给自己一张广告单页,还自顾自地热情洋溢地讲解起来,也不管别人感不感兴趣。
颜之夏原本对装修没有什么概念的,尽管自己的新房子迟早都要装修的,但一个女人家家的,没有一个男人在家搞装修是不可能的呀,何况现在连个装修的钱都没有。所以颜之夏礼貌性地听了两句,就用手一推,打算把手上的广告单页还给小伙子。
“大姐,怎么了?对我们公司的装修方案不满意啊?”小伙子似乎有点失落的样子,他似乎已经将眼前的这位慈目善眉的大姐当成了自己的准客户了。
“哎,小伙子,不是你们公司不好,只是我家刚买了房,没有钱装修啊。”颜之夏被逼得没办法,只好说出了实情。
“哎,都不容易啊。大姐,没关系,我也觉得自己今天好奇怪,怎么一见到你,就有一种亲切感!就好像是见了自己的亲姐姐一样,想着帮你做点什么呢。大姐,你看,我也是什么坏人吧?要不这样吧,你让我到你家免费帮你量量尺寸呗。暂时不装修也没有关系,哪天要有了钱或想装修,再打个电话给我就行,我保证还是今天的最低价。”小伙子不但没有“知难而退”,反而“得寸进尺”地“迎刃而上”了。
“哼,我跟你素不相识的,怎么可能让你进我的家呢?再说我暂时也不会装修的呀。你还是找别人去吧。”颜之夏有点不耐烦了,边说边拉着女儿强劲就往外走。
“大姐,听你的口音也是四川的噻。我是四川绵阳的,我来滨江是想重新做人的,这样的机会你不会给你这个老乡吧?”小伙子突然改口说起四川话来,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
颜之夏大吃一惊,这小伙子怎么就听出了自己是四川的口音?难道自己的普通话说的有漏洞?而听他的口音还真是自己的老乡呀!他想“重新做人”?面前的这位老乡是真遇到困难啊?自己总不能“袖手旁观”吧,于是心一软,就掉转头也用四川话开始发话了:
“娃儿,你真是四川绵阳的啊?我刚好也是的呀。你刚才说你是来‘重新做人’的,那是啥子意思哟?不会之前犯了啥子王法吧?”
“大姐,不瞒你说,小弟我以前真的是犯了错误的人呀。有段时间我稀里糊涂地跟一些社会上的人在滨江的汽车站、火车站抢上车人的钱呢。不瞒大姐你说,为此还曾经被公安局通缉过呢。”小伙子低下了头,声音也小了许多,一副在家长面前低头认罪的孩子样。
颜之夏听小伙子说完,大吃一惊。脑子里马上一念闪过,痛苦的回忆涌上心头。难道这位老乡就是曾经光天化日之下在公交车上抢走自己老公的三万块的通缉犯?
怎么办?直接报警?这样肯定会惊动了面前的小伙子,而自己孤儿寡母的也不是他的对手啊!只怕还没有等到警车来,人家早就跑得无影无踪了吧?
看到颜之夏半天没吭声,小伙子开始着急了:
“大姐,就算你行行好吧?就让我去帮你家做点事吧。哎,我虽然懂点装修,可是几天一个客人也抓不住呀。只怕辛辛苦苦几天一分钱没有,连口饭都吃不上呢。”
要不先稳住他?等回去给老公打电话商量商量再看怎么办?说不定今天无意中把之前老公丢的钱又要找回来了,至少是有这么个线索了吧?
但是,一个年轻的小伙子突然被自己领回家,婆婆会怎么看呢?说不定会直接给撵出去的呀!除非给他一个比较“安全”的“身份”?既然真是绵阳的老乡,干脆就说是自己娘家的村里人吧。万一不是抢自己老公钱的坏人,也好办。反正啊,自己家的新房子没装修,铺个床板放床被子也能打发他;至于吃饭嘛,这么一个大活人,作为外地人他找不到活,我嫁过来几年了还不能帮他找的啊?
颜之夏脑子飞快地转了几百次,终于想清了这一“万全之策”,于是呵呵一笑道:
“哎,谁让我这人心太软?你老喊我大姐大姐的,我就不忍看到自己的老乡流落街头呀。这样吧,自打今日起,你就喊我表姐吧,我就算是收了你这个表弟了。但表姐可丑话说在前头啊,你要是不学好,胆敢胡作非为,表姐我可是第一个就要报警抓你的哟!到时候就莫怪你表姐我下手太狠冷酷无情的哟!”
“表姐,你真好!我这个颜某小表弟再敢去做什么坏事,那就是不得好死!怨不得表姐的一分一毫。”小伙子一激动,竟报出了家门。
啊?!真有这么巧的啊!眼前的这个小伙子,自己认了表弟的,是姓颜的,不正是老公曾经跟自己提过的人名吗?看来十有八九就是当时在汽车站伙同他人一起抢走自己老公的三万块钱的主。自己虽然之前只是听老公“气急败坏”地说过,从没见过小偷的本人,今天不但本人阴差阳错地“自投罗网”给自己,还被自己错认成表弟了!天底下再滑稽的事也不过如此吧?不过,为了不“打草惊蛇”,颜之夏还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似的,“萍水相逢”似地客客气气地应道:
“怎么,你还真姓颜啊?我记得我们绵阳姓颜的并不多嘛。我刚才都没好意思问你的,省得你嫌表姐我象审犯人一样对待你这个表弟的嘛。”
“表姐,你这话说的我这个表弟就恨不得马上找个地缝钻下去了。我算是辱没了颜氏祖宗的啊!所以我不敢回我老汉老母那儿去。我希望表姐这样的好心人给我个机会让我重新做人,我一定不会让表姐您失望的。哪,这是我的身份证。”小颜边说边从口袋里拿出一张身份证来,双手递给颜之夏,似乎自己什么都坦白了。
“你就不怕公安局的继续抓你啊?身份证你自己捡好,我又不是公安局的,再说这东西是真是假我也鉴别不了啊。”颜之夏一摆手,“严肃”的问题也跟着抛了出来。
“都两年多了,我犯了事就跑了,跑了两年多,一直提心吊胆的。现在我想开了,与其这么惊魂不定地度日如年,不如勇敢地面对现实。要是公安局哪天真要抓我,我就进去好好改造一下算了。要是表姐觉得我这个表弟有点靠不住,直接报警我也没有任何怨言的。反正我是诚心想改过的。”小颜说话的时候低声下气的,竟让颜之夏这个表姐老大的不忍!
没错,这个在滨江街头游荡的小伙子小颜,就是当年伙同他人在汽车站抢走强勇辛辛苦苦多年的积攒买房的钱的颜耀祖。他之所以浪子回头,重回滨江,也是出于他本心不坏,良心未泯、赎罪心切吧。
没想到,下了决心来“回报”滨江人民的颜耀祖原本花了血本从门槛最低的装修学徒工兼跑业务做起,学得半生不熟的跑出来却连连碰壁,几天来一单业务也没谈成,不禁让他有点心灰意冷起来。
眼看着颜耀祖可能就要“狼狈逃窜”了,也有可能为了生计被人利用“重操旧业了”,好心的老天爷似乎并不忍心看到这样的悲剧重演,于是就安排了他误打误撞,最后直接一头撞在”冤有头债有主”的“冤债头主”颜之夏的“枪口”上。
颜之夏似乎明白了一切,但仍旧心事重重地将“一无所知”的颜耀祖领进了家门。
一个陌生男人的到来,自然免不了婆婆叶芬的左右盘问。
好在在这之前,颜之夏与颜耀祖已经对好了统一的“口径”,好在乖巧的小强劲也没有当场“拆穿”这事。
颜耀祖的临时住宿当然只能安排在空空如也的毛坯新房了。
这本也是婆婆叶芬的一个大忌,新房自己都没住过,就放一个外人来住?但考虑到颜之夏的一点乡情,再说人家只是打个地铺睡个觉而已,叶芬也就心不甘情不愿地答应了。
颜之夏在新房里安排好颜耀祖的吃住后,便急不可待地在回老房的途中拨通了远在深圳的老公强勇的电话。
“什么?哇噻!就是那个抢我钱的颜耀祖现在就住咱们家?真的‘不是冤家不聚头’啊!你怎么没有报警啊?”电话里传来强勇“惊魂未定”但也兴奋不已的尖叫声。
“切,你也不想想,要是我真报警了,他肯定得找我母女俩出气吧?我一个女儿家手无缚鸡之力哪抗得住他那几下的啊?哎,现在总算安顿好了,不过,这次颜耀祖好象是真心要悔过的呀!看他也蛮可怜的,来滨江东奔西跑了好多天,想帮人家装修公司拉点业务,可能是一笔业务也没谈成的吧,竟然饿了两天的肚子!他大概是听出了我的口音,现在竟又赖上我这个老乡来。哎,我真有些不忍心去举报哟。”颜之夏的心里的确矛盾重重啊。
“那你的意思就是养着他?就算不报案,起码也得打发了他走啊?这样很危险的哟。”强勇似乎明白了妻子的难处,现在开始“退而求次之”了。
颜之夏没有马上回话,她已经陷入了深深的思索之中。
“哎,老婆,你知道这小子是谁吗?他的老头子就是颜忠旺,之前在火车上遇到的那个一身正气抓小偷的家伙,在莫尼卡还摆了我一道,要不是看在她的俩女儿颜如玉、颜如梅都是我的老同学,我早他妈的翻脸了。”听颜之夏半晌没回应,强勇也忍不住“爆料”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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