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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伟王健都是我最最要好的朋友。小时候，少不更事，我们三个就在村外的南山上插香结拜，立誓“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更不求同年同月同日死”。是的，谁也不想死在谁前面，这些都是实话。 杨伟很小的时候就没了父亲，母亲靠收废铁捡破烂把他拉扯大。杨伟学习很用功，每天他都会写完我们三个人的作业。我负责给杨伟买些铅笔橡皮之类的文具，王健则给他一些零用钱。杨伟不太爱说话，每次我跟王健欺负他，他都只是笑一笑，从不跟我们争吵。王健说这种人没劲，没自信。我是太有自信，相信自己与众不同，相信自己是世界上最聪明的人，相信自己会成为李白杜甫白居易一样的大诗人。王健常常笑我不现实，说诗歌是填不饱肚子的，做人要现实一点。 放了学，王健把作业交给杨伟，就会拉着我一起给人擦皮鞋。我通常是蹲不下身的，觉得做这样的事情太没尊严了，只是在旁边看着。王健则很会做这样的事情，嘴里还不住的念叨：“擦皮鞋啦，一双五毛，擦不亮不要钱吆”。王健很快擦完一双皮鞋，看我没动弹，他就用一种讥讽的语气读我的诗歌：“当生活的诗句流经我心灵的河床，我以诗人为自己冠名”。我总觉得让一个擦鞋的读我的诗句是一种玷污。
初中毕业后，我和王健辍学回家。我是因为太痴迷诗歌荒废了学业，王健是因为父亲买了一辆货车，缺个押车工。杨伟顺利的考进新泰一中，那是一所在全国都很有名气的高中。有人说“考上新泰一中，一只脚已经迈进了大学”。 辍学后，我去了村里的煤矿工作。日子很单调，我开始潜心研究现代诗。时光如梭，六年的时间很快过去了，这六年的时间里，我学会了给孩子取名字，也赚到了一点钱。我觉得现实终于将我打败，我开始觉得自己真实。我就像一滴从天而降的雨滴终于落了地。 王健辍学的当年，他父亲的车就出了事。王父死了，王健的脚落下了残疾。为了给王健治脚，王健的母亲卖掉了房子。后来，王健去了北京。再后来，王健在村里给母亲盖起了两层的小洋楼。听说他在北京做了大生意，发达了。 杨伟顺利的考入山东医科大学，现在济南做医生。听说他给人做了上门女婿，取了一位如花似玉的妻子。 这六年里，我最大的收获就是遇见了我的妻子。结婚当日，王健和杨伟回来了。第二天，我们聊到很晚。王健说他在北京打拼很不容易，吃了很多苦，他从一个擦鞋匠开始做到一个鞋厂的小老板实在不易。杨伟则顺利的考了医师，计划再考研究生。他们问我的近况，我一时竟说不上来。看到他们的成功，我感到了一种莫名的压力。以往的优越感荡然无存。后来，他们谈到理想，谈到人生，我无言以对。 王健杨伟走后，我马上开了一家起名社，不为赚钱，只是想不要被他们甩得太远。好长一段时间，我心里很苦闷。
八一七透水事故，张庄矿和名公矿180位矿工遇难。煤矿关闭，我失业了。守着一个月只赚几百块的起名社，我的人生进入了谷底。不久，我儿子出世了。我跟杨伟王健又凑到了一起。 这一次他们回来，两个人都买了车。王健说，他已经在北京买了房子。我知道北京的房价，那个数字对我来说遥遥无期。我把自己的处境跟他们说了。他们沉默了很久。然后，我们一起唱歌，唱刘欢的《从头再来》。杨伟说有你们这两个兄弟真好，然后他就哭，苦自己命不好，倒插门受人白眼。我跟王健就安慰他，我心里也似乎好受了一些，但又为杨伟的遭遇悲哀。杨伟王健说他们的妻子也怀孕了，而且查出都是女儿。我说那好，我儿子以后不愁找不到媳妇了。他们说我做梦，他们的女儿才不回这穷乡僻壤里来。我说没关系，儿子大了好好学习，一定到大城市里去，不过不给你们这些狗日的当上门女婿。杨伟就笑，说儿子长大一定比他有出息。我们谈到八一七矿难，说那180位矿工兄弟可怜，死了就什么都没了，留给妻儿40万的抚恤金和一生无法弥补的伤痛。我们又开始骂那些贪官，骂张庄矿的矿长,他妈的怎么会有四个亿，狗日的也不分点给咱弟兄。我们谈到自己的妻子，都说彼此的妻子更漂亮温柔些。我们谈那些初中时候的女同学，谈我们对她们的惦记。我们谈小时候的那些狐朋狗友，走在路上碰个正着是不是能认出对方。后来，我跟他们说我想创业，苦于手里没钱。王健说他这些年积攒了些钱，他借我10万，挣了就还赔了他就不要了。我说那怎么行，亲兄弟也该明算账。杨伟说他没有王健那么财大气粗，他的工资都是妻子管着，好在做医生能拿个红包，自己有点私房钱，他借我5万。我跟王健就骂医生心黑，骂杨伟狗日的不是东西。杨伟也不恼，他说患者家属在他这里花了钱，进手术室放心，人家就是拿钱买个宽心。
杨伟王健的15万起了很大的作用，滚雪球最重要的是要滚起来。我拿着杨伟王健的钱，转入门窗行业，很快就赚到了钱。一年的光景，我就做起了自己的门窗加工厂。还了杨伟王健的15万，自己也积累了一些资本。我又开始安装太阳能，因为业绩好，受太阳能厂老板的邀请去北京旅游。一说去北京，我立刻想到了王健，给他打了几次电话，可惜不通。
北京给人的印象就是人多车多，路上的车一堵就是好几个小时。北京发达，看得人眼花缭乱。我们逛了故宫，爬了长城，去了天安门。跟我同行的太阳能厂的老板姓吴，我叫他吴哥。吴哥说既然来了，就好好玩几天。他带我去了北京最热闹的商业街。商业街上异常的热闹，我在想在这里开家店一天能赚多少钱。吴哥则更关心北京的妹子裙子有多短，大腿有多白。我们顺着商业街往前走，几句熟悉的声音传入我的耳朵“美女赏顿饭钱吧，美女赏顿饭钱吧！”我停下脚步，一位穿着开放的女性正往路边一个乞丐的碗里投一张百元大钞。那个乞丐，正是王健。我呆在那儿，心里的滋味不言而喻。我想起村子里盖起的两层的小楼，想起王健借我的10万块钱，心里一阵作痛。 王健看到了我，从地上爬起来，笑着看着我。我冲上去，一拳将他打倒，然后我们厮打在一起。吴哥废了好大的劲才将我们分开。我开始哭，王健只是笑。 “找个地喝两杯吧！”王健搂住我的肩膀。我的嗓子眼里似乎被一截辣椒堵着，一时说不出话来。吴哥将我拉起来：“走，喝两杯去。大家散了吧，都别看了，没事了啊！”我被吴哥拽着出了人群。
出了商业街，王健换下自己那身脏兮兮的行头，用一瓶矿泉水洗干净了脸。我们尾随吴哥进了一家小餐馆，在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外面下起小雨，街上的行人慌乱了。我们很快喝干了一瓶白酒。我说对不起，我不该打你。王健说没什么，他把我打得也不善。王健说了自己的经历，他这些年在北京很不容易，送过水送过快递，当过装卸工，都没挣着钱。王健重操旧业，又做了擦鞋匠，每天累死累活，竟然挣不过一个乞丐。起初，王健也不愿做乞丐，心想就是累死也不伸手向别人讨钱。直到王健认识了他的妻子，这个女人很现实，她说只要王健买了房子，他们就结婚。王健行乞，起初一天能要到四五百块，渐渐地，王健一天能要到两千多块。现在，王健一天能要到三四千块。王健将一条袋子在我们面前打开。里面一百元五十元的钞票一下露了出来。吴哥说兄弟你行呀，改明我关了厂子跟你混得了。 吃完饭，王健带我们看了北京的夜景。我只能说绚目，在北京的华丽面前，我显得那么低矮和微不足道。那天，我们一直聊到凌晨，下午，我跟吴哥回了山东。在回家的路上，我感慨良多，写下了这些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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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6-13 08:02: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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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6-13 15:46: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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