设为首页收藏本站

当代作家网

 找回密码
 立即注册

扫一扫,访问微社区

搜索
热搜: 活动 交友 discuz
查看: 1379|回复: 8

纯文学品读:中篇小说《山魈》

[复制链接]

0

精华

3

主题

11

帖子

新手上路

Rank: 1

发表于 2021-12-16 15:00:46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转发自《汉中五十年文学作品选·小说卷》(太白出版社)】
山 魈
作者:张树岗(恬淡散人)

姜原出野,见巨人迹,心忻然悦,欲践之。践之而身动,如孕者。
——古代神话

    山魈,一曰猕猴的一种,体长一米,尾短,鼻深红,面靛蓝,吻有白须,产于非洲;又曰山鬼精怪。这便玄了,想是讹传而已。
米仓山出了山魈确是真的。不晓得属猕猴别种,抑或鬼怪一目,至今无考。据目击者言,似比猕猴更精,比鬼怪更丑。
这苍山深处,有块开阔谷地,错错落落,散居五六十户人家,名曰营盘镇。传言刘邦做了汉中王,在此安营扎寨,操演兵马,想必以此得名。
起初只道闹了黄鼬,张家李家,鸡栖架头,悄无声息即没了踪迹。终日打眯着双眼的老辈们,手中红泥茶壶失去往日锐响,三三两两,石碾子旮旯蹴作一处,咬起耳根,扯句云遮雾罩的话,于是一声不吭。旱烟锅子的星火一明一灭,浊滞的眸子一动不动,透出隐隐的沉重。他人究得急了,只是句淡淡的反诘:
“你曾听到过架子上吵叫么?”
黄鼬拉鸡,吵叫声自是难免。大伙不禁愕然。
终有一天,一位白发皤然的尊者传下话去。各家各户,当夜尽都将鸡扣进背篓,且压上红砖两坯,以观效验。翌日清晨,村长占魁叔家背篓里,鸡依旧少了一只。尊者这才道出件忧心已久的异事。
“乡党们,山魈犯境了。”
有关山魈的传言,代代相因,骚扰着山民们宁静的生活,幼年的脑中即烙下恐怖的印记。想象中的狰狞,自是令人作色。恐怖席卷了营盘镇。一擦黑,家家关门闭户,汉子们操刀弄棒,妇女们搂着孩子,屏息敛气,蜷入被窝。据说,那孽障食鸡满了百数,即须“换口”。换口隐指换食婴儿。目下山里计划生育也紧巴得很,要命是的几世单传的大头儿孙,自是益发的值钱了。
这几年政策活泛,也有几个走南闯北跑生意的后生家,经过些世面,壮了几分胆气。经村长占魁叔出面主事,一呼百诺,纠集了一色的冒失鬼,当夜潜入柴火垛子,意欲验个究竟。半月天气,没见有异,也就慢慢地怠了。
那晚五更时分,占魁叔给一声鸡啼唤醒,微觉响动,搡醒众人,透过疏疏朗朗的包谷杆子,朦胧中,眼见得一个遍体长毛的怪物,倏地滑下墙根那株古槐,眨眼间近得鸡架。想是那只母鸡未及睁眼,已给那孽障山狸般猎上大树,跃落院外,杳然没了踪影。整个过程,迅作电光石火,占魁叔一伙眼眨毛未及眨得一眨,气也未及换得一口。(待续)

本帖子中包含更多资源

您需要 登录 才可以下载或查看,没有帐号?立即注册

x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0

精华

3

主题

11

帖子

新手上路

Rank: 1

 楼主| 发表于 2021-12-16 15:01:30 | 显示全部楼层

山跟水溶作一色,构成大地的生机。
山,是骨,水,是血。它们原本是一对孪生兄妹,让大地的骨血活得有声有色。尽管骨子里藏着野,山不管矗到哪,都臂膊一样兜着水;水不管涌到哪,都腰带一样束着山。这一方奇崛的山水,有了相互的附托,便有了生命续存,也便有了砍不断、理还乱的牵绊与地老天荒,不离不弃。
    一双浑实细嫩的手,被河水舔得粉红。
她将一把皂荚捣碎,揉进衣衫,身子一拱一拱地搓,搓,搓。
咚咚的棒槌声,荡得很远,透进左溪峰下那片梢林,应和着一颗狂荡不羁的心。棒槌声愈紧,那心便腾突得愈急。急过了限度,他便挥动柴刀,一阵横削竖劈,枝条纷飞,翩然起舞。那哑了嗓子的愣小子头脑有些昏了,脚下一个绊子,跌坐遍地榛莽。
咚咚咚……
他禁不住那法器的震撼,到底将他一步步迫向河边,坐一面顽石,目不转睛地愣瞅。瞅那浑实细嫩的红津津的手,瞅那在正午的骄阳下藕节般的胳膊,瞅那紧咬下唇糯米般细密的牙齿。
对方早觉出身旁多了个活物,棒槌挥得愈急,水花四溅,激射而起,钻进那对鱼肚一样翻了白的“洋瓷眼儿”。
他觉得眼睛里痒痒的,涩涩的。
左溪峰头,一群灰猴翻爬腾挪,欢欣至极。“望天猴”蹲于峰顶,搂着十三房的长子养的那位疏眉朗目的孙女,爪子漫不经心地拨弄着对方日渐丰盈的乳头,将河边的景象瞅得真真切切。
二丑媳妇也在埋着羞臊的头脸、着魔般挥动棒槌、给人不眨眼愣瞅着的那位女子近旁搓衣,噗地笑了一声,就手朝那卖呆的愣小子抛去颗石子,挤眉弄眼摆摆手,透着三分诡谲。
那人仅不情愿地挪了个窝。
“见过鳖瞅蛋么?”二丑媳妇说。
悟性不到。他翻翻白眼,摇摇头。
“嫂子今日可开眼了。”她平日耍弄自家男人,今日倒想朝哑巴身上下茬。“哑大憨子,嫂子今日个替你办桩好事。”
人道十聋九哑,哑大憨子却哑而不聋,对方的话听得字字真切。
往日牙婆拉纤,以保媒为名,也这么讲,都给哑大憨子撵出门外。今日,二丑媳妇俨然作态,将势蓄得极足。
哑大憨子不禁肃然正容,来了精神。
一旁那个女子自幼两耳失聪,却聋而不哑,跟那个愣小子正好打了个颠倒。女人的直觉原本就神,无须乎听,也无须乎看,她已料就今日事端,绝非寻常。一句戏耍调笑的淡话,对一些实心眼儿的瓷锤(呆子),有可能全都当了真,说不定会成就一对美满姻缘。念此,那春心荡漾的聋女子,心里痒酥酥,等着下文。
往日里田埂上走过,那女子弯着脖子,能从投射在身上的每一对眼神中,品味出哪些直戳戳锥人,哪些柔筋筋勒肉,哪些火辣辣烧心,哪些温突突暖身。哑大憨子把羞当怪,人前不知避嫌,歪着脖子愣瞅,眼珠儿发散着热辣辣的讯号,不是僵了板筋,就是一个扑爬。她面若挑花,心里滋润。
哑大憨子痴眉呆眼,半晌等不出下文,邪火攻心,钳住对方臂膊一阵搡掇,撼得二丑媳妇险乎散了架子。
“这挨球的!我说,我说。”她耸耸下颌,戳向那位姑娘,欺其耳不中用,“也是个热沾皮,她爽快应承了。嫂子我可是真心疼你。”
突如其来的喜悦,弄得哑大憨子难于自持,笑得哼哼叽叽,大猩猩般伸出爪子,朝那唤作春妹子的姑娘颠去。
姑娘忙了,脚下片石错位,一个趔趄,倒进河里。
姑娘被哑大憨子抱上河坎。
春妹子贴着那城墙般宽阔厚实的胸脯,打眯着眸子,柔顺得象只羊羔。她想哭,哭无娘孤女这生有了靠头,哭在他人眼目中儿戏般的寡淡姻缘;她想笑,笑此去温馨的人生,笑一对哑男聋女天作之合的奇巧安排。悲欢之潮,浪翻波涌地拱动着酥胸,她想朝那肌肉鼓凸的臂膀撕上一口,只是一点气力都没了。
二十世纪六十年代初,人们穿着还不象目下这般轻柔时鲜,城里尚是一片“青色蓝”,山里人就更无从讲究了。任是这般,春妹子经河水一番浸润,女性的奥秘便给淋漓尽致地揭示出来。造化不失时机,炎炎天光下炫耀着它的神工。春妹子生得丰腴,亦不失纤巧,即使去如今的美院当个模特儿,再高的眼头,想必也是百无挑剔的。
美的事物,出于自珍,总是想方设法维护着自身。可肉眼凡胎们见了,总是涌起占有的欲念。维护的方法各异,占有的形式不同,造化单在分寸上拿人。这和真理一样,跨前一步,便都成了谬误。相对他物,灵性的人类多了重苦难。与其结伴而至的,是美的湮没。所以,人们总是想方设法将它掩饰起来。一如山上的猴子,没见过那个把后腚拿树叶兜起。它们较与人类,毕竟差了一截。
哑大憨子猛一搭眼,冷丁打个激灵,双手一松,堵住双眼。春妹子的身板,便像打挺绊膘的美人鱼一样给抛落草地。身后,一拔猪草的娃伙打起吼声,观西洋景般热烈。哑子蒲扇般的巴掌,抽得小鬼头们叫苦不迭,落荒而去。
在哑大憨子心目中,从这刻起,春妹子已成了他铁定的媳妇,俨然丈夫自居,不准男人轻亵,女人亦休想侮慢。二丑媳妇笑得跪倒地平,脑壳撞地,祷告一般。哑子退下钉有寸半胶皮轮胎的砍山鞋,抡圆了,抽向撅起的屁股。二丑媳妇一个猫儿跟斗,栽起身子,撤脚便跑,老远才折转头,一蹦一跳地骂。
“哑大憨子,你个丧良昧心的!明日养个崽娃,又聋又哑,又瞎又傻,屁眼都没得。”
左溪峰上,“望天猴”巴叽着阔嘴,闭合那灼灼似火的目光。
镇子东头,有架石碾。麻麻亮,人们簸箕颠着新剥的包谷,早早地排成一串队伍。春妹子迟了一步,日头冒花,才夹着簸箕,提着斗儿,歪扭腰肢,笑盈盈一路走来。哑大憨子抢过斗儿,率先倒上碾盘。这番秩序大乱,众人自是不允。哑大憨子嗷嗷怪叫,无奈犯了众怒,敌不住人多口稠,一时犯了傻气,卸去拨调(套在石磙上的木格装置),二百多斤重的石滚子给他抢回家去。众人情知拗他不过,只好作罢。哑大憨子一人推着石碾,笑嘻嘻地癫狂,活脱脱一条扭筋歪胯的犟驴。春妹子捏着把条帚,一旁嗤嗤地笑。众人也跟着起哄,演戏般热闹。
春妹子她爹多嫌哑大憨子,法子施尽,没了奈何。那年端阳节,得二丑媳妇点窍,哑大憨子称了两封点心,打了一瓶散酒,实想表表女婿娃一片孝心。不料岳丈大人掂不来轻重,测不得深浅,将礼物抛出门外,给了哑大憨子个方枘圆凿安不上。这下泛了滔天祸水,冷家伙一时性起,反剪了老汉双手,按翻门道,膝头抵住脑壳,施了个“肉枕”,撕破点心封儿,鸡娃子喂药般,捏住颈项硬塞。又怕噎着,咬开瓶塞,咕嘟嘟一阵愣灌。
春妹子她爹乱了方寸。有心讨饶,斟酌再三,没了恰切言辞。好在常听老古董说书,匆忙间竞冒出句拾来的牙慧。
“说是好汉手下留情,小的这番认了便是!”
春妹子晓得她爹是个吃硬不吃软的角儿,尽管还有个风气病老根子,犹不知心疼,一旁紧咬着糯米牙儿,无碍观瞻,嗤嗤直乐。(待续)
回复 支持 反对

使用道具 举报

0

精华

3

主题

11

帖子

新手上路

Rank: 1

 楼主| 发表于 2021-12-16 15:02:14 | 显示全部楼层

关乎山魈的传言,经占魁叔一伙察得实情,镇子里人心浮动,愈见慌悚。杂货铺子经年不售的门神,业已蚀了色气,不期猛乍行情看涨,两卷废纸,要价八元,一番争抢,还愁到手不得。镇北一片桃园,转眼间给人砍作光桩儿,尽都削了橛子,前庭后院,楔得遍地林立,驱邪的阵脚扎得甚是严谨。娃崽们失去往日欢闹,平日惹事招非,恶煞转世似的,如今道声山魈来了,气都不敢稍喘,缩头龟般,麻麻黑便扎进他娘被窝。
除了担惊受怕,相较他人,占魁叔更是多几了分怨愤。半打母鸡,刚刚生得几颗瘪蛋,未及好生调养,便接二连三没了踪迹。这些年来,他家先后折去母鸡五十七只,集全镇之总合。每少一只,即用那柄祖传的杀猪刀子,在门前那颗老皂荚树上斫道印记。气上心来,浑身的朒肉突突狂跳。他曾对天发下誓愿,不管它是那路货色,有朝一日,栽在自己手里,非将它绑在这棵皂荚树上千刀万剐不可。事至今日,方才犯疑问题似乎并不那么简单。
为大伙,更是为了自己,身为一村之长,召集那伙二杆子,手持利刃,搜了几回山,一根魈毛也没捞到。一次,猎狗狂躁不安,窜进老林,不见回转。笫三天天刚麻眼黑,星月如晦,阴风飒然,山道两旁卧石嶙峋,有如鬼影幢幢,令人毛发直竖,不寒而栗。突然,一颗精怪般盘根错节的老漆树稍头,大鹏般飞扬着腾下一物,吓得众人嗷嗷怪叫,炸了营般一气颠回。第二天麻着胆子,踅近那棵漆树精,只见得地上多了张狗皮。
其实,隐隐窥得山魈行藏,鉴于某种难言之隐,以至包藏至今,早有老少二人。
年少的没爹没娘,无名无姓,人唤独伙虫。这娃怎生长大,竟没冻馁而死,是营盘镇上一大奇迹,也是道悬而未解之谜。人们有各种各样揣测,有说偷着吃长大的,有说狼奶喂活的,有说好心人暗中接济的,有说赖了山神爷庇护的,还有说这娃通了灵气见风长。说法太多,自然愈见离奇,愈加无从肯定。
这娃生得孱弱,十二三岁了,没有桌腿高,枯黄的头发,跟冬日的茅草一般色气。且古怪得离奇,从不跟别的孩子一道玩耍,见了人低眉垂眼,擦身而过,贼溜溜鬼色。四季一件宽大的火红色衬衫,不知哪里来的,早给撕得絮絮络络,提袍甩袖般,山道上飞跑,遍体腾起一簇簇跳跃的火焰,打闪也似的捉不住踪迹。
山,牵系着他的魂魄;他,是山的精灵。
这么多年,无人晓得这娃的根基,山神庙成了神秘所在。每至于此,人们匆匆一越而过,惴惴然投去骇异的一瞥。占叔魁对这娃起过疑心,庙前逡巡过几回。可叹他五十冒梢的人了,膝下无子,有心收养这娃做个儿子——他隐隐地有种头发丝一样纤细的感觉,这娃莫不……往事如烟,细想起来,却什么也忆不得了。其它几个活蹦乱跳的崽娃,情知实属自己骨血,名分上却成了人家的根苗。唯这娃没主,倒还好说。有心周济几毛零钱,衣袋里捏揣半响,终未出手。有那么几次,独货虫自破庙的墙缝里看得分明,观占魁叔行色,倒比他人更见生分,每每瘟神般躲得老远。
远处,一位老妇杆子上撑着面金黄色纸幡,一声声呼唤着女儿和她的外孙。
    ……
他不记得什么时候住进了山神庙,也记不得从什么时候开始,一觉醒来,扁石枕头旁总是堆满了山楂果,野葡萄,还有他最爱吃的又尖又长的夹仁山核桃。更奇的是每月当中,总有一天清早爬起,又当被子又当衣的布衫口袋里,探手一摸,定然会抓出把散碎的零钞。这孩子便拿了它换米称盐巴,自做自吃,从未断过顿儿。有时一觉醒来,庙楹上会突然挂起一束干肉,偶尔还有只剥去皮毛的獾子。他将其放进锅里,和着米一道蒸,那肥油便汪汪地渗入米粒,盛进钵子里狠吃,就这么吃过了一个冬天。
纵有一千一万个猜不透,有一点这娃牢牢把握住了:冥冥中,有一道看不见摸不着的死魂灵依伴着他,牵系着他。不知从哪天起,他攀抓着这条线儿,循着那特别而亲切的气息,开始了永无终止的奔跑,追寻,呼唤,似乎这便成了他生世以来的使命。
他生存的意义莫不仅在于此?
山的精灵飞越千山万壑,红色的火焰不熄地跳跃着。它是那般热烈,舔得紫烟四合,噬得周天殷红。
“噢——噢——噢……”
造化将人玩于掌股,肆意揉搓,捏就了千般模样,无愧于一个出色的艺术大师。如若树树,然又怕挣脱了约束,最初即用心良苦地捎带上一把温良的剪刀,以期让野性疯长的枝丫有所依附。岂知那绿色弱苗得日月之孕育,凝天地之精华,慢慢地超拔了物性,顺遂了神性,在时间的永恒中修炼成一个心游万仞的精灵。这时,造化的神爷已无奈它何了。从这个意义讲,它又属一介拙劣至极的末流工匠。
他给那根神性的锁链牵系着。他在奔跑,追逐,也在呼唤,或是在唱,唱一首无字的歌。
左溪峰上的望天猴,对那火焰般的影子,以及那沙哑而单调的呼喊太熟悉了。每至于此,总是茫然四顾,莫知所以。
“噢——噢——噢……”(待续)
回复 支持 反对

使用道具 举报

12

精华

388

主题

1万

帖子

管理员

Rank: 20Rank: 20Rank: 20Rank: 20Rank: 20

发表于 2021-12-16 15:55:56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子中包含更多资源

您需要 登录 才可以下载或查看,没有帐号?立即注册

x
如果你是马,这里就是草原
当代作家网1群:472487178   当代作家网2群:345916344   
当代作家网3群:298544556   当代作家网收藏群:307688118
回复 支持 反对

使用道具 举报

0

精华

3

主题

11

帖子

新手上路

Rank: 1

 楼主| 发表于 2021-12-17 10:09:03 | 显示全部楼层

早年,未必识得几个字的占魁叔,还只是大队个小文书,就这也威风了得,仗着手握大印,执掌刀笔,人人敬畏三分——无论高低,山里见官如同面天。镇上姓杂,混了般辈,年龄相当的都呼占魁叔,年长些的也无非在占魁前冠以“他”字,以示敬重,无人直呼其名。
此人心眼稠,过日子蛮会倒脚换手,独家经营了两项外水。道破了,即做的是桩生意,听起不雅,却也实惠。一口骚猪公子,一头劣倔种驴,喂得身上泥贴了般膘壮,见了异性立扑,除却占魁叔,任人拢它不住。
一天,占魁叔牵着驴子,送种上门,去十里外揽活,半道上遇见自姑姑家归来的聋姑娘春妹子。
说来倒也作怪,那孽障老远瞅见挂红着绿的春妹子,嗯嗷嗯嗷一番怪叫,胯下的物事杵然勃起,前腾后挫,似做不堪之状。
占魁叔捏了柄废弃的收音机镀铬天线,伸缩自如,金箍捧般得心应手,阳光下熠熠生辉,活脱脱一根魔棍。头戴一顶礼帽——一次去县城看戏,台子上小炉匠,即奶头山许大马棒联络副官栾平挨了座山雕一掌,那帽子就势自台口飞落下来,占魁叔捡了个便宜。观这阵势,他倒像个身怀绝技而又穷愁潦例的魔术师。
    占魁叔挥动魔棍,朝那孽障胯间磕了磕,动作娴熟而高雅。那物事陡然暴起,抽得肚皮啪啪作响——这是占魁叔紧要关头的习惯动作。
    不过今天变了对象。
这般光景,若是别的女人见了,或紫涨着脸子匆匆离去,或污言秽语臭骂一通。遇到二丑媳妇,抑或浮想联翩,拍手叫绝。唯这女子太得傻气,只觉怪诞,一旁叽叽咯咯,笑弯了身子。
造化集四方灵秀于这女子一对眼目,白的白得离奇,黑的黑得邪乎,黑白分明中透出道道灵光,刷子般将人的五脏六腑洗得空明沏碧,遂起欲仙之念,顿生飞升之感。
她无法将兽类与人加以关联,她更不晓得人是由猴子变的,骨子里便必不可免地杂有野性的因子。
占魁叔晓事多了。
“女子,你笑啥?人畜本同一理,只是畜牲有够没羞,人有羞没够。羞?羞就莫干了。既然知羞,还能没够?扯球蛋的话。”
羞大抵是一种复杂的感情,造化单将它赐给了人类,慷慨得叫人怀疑它的诚意。
先是否定了有羞,继而否定知羞。否定之否定,即更确凿地肯定了他的推论。
冲聋子讲话,自是很费气力的。兴许正因面对的是个聋子,占魁叔手脚配合着嘴皮,畅所欲言,直抒胸臆,循循善诱,妙理入微,考究着这门学问,宣言般阐发着人与兽的宏论。
春妹子瞪大了双眼。凭她恁般悟性,也卸不开对方所云何事。
占魁叔无私地披露了一个天大的机宜,意在对他人有所启迪。
可惜,对方却是个十足的聋子。
自此,占魁叔每每行使桩上的活计,耳畔总是萦绕着春妹子的笑声,糟害得他心绪不宁,如坐针毡。
……
那年九月,一道干霜淋枯了乌青的苕叶。再耽延下去,红苕冻结在地里,干系可就大了。单此一项,要损山里人半年口粮。水妹子一家身单力孤,只有娘母两人。活路逼到跟前,乡里乡党的占魁叔,岂能当甩手掌柜,坐视不理?
“懒得一窝猪样,事到临头才发忙!”
占魅叔进得篱院,声粗气壮一声臭骂。此人其所以如此托大,缘于水妹子是个聋子,温言恶语无从分辨,笑着骂她,一般会意会为夸奖赞誉;她娘老迈昏眊,对他人言谈举止麻木不仁。而让隔壁两邻听见,自会生出些许殷切之感。打着亲骂着爱,有威望的人对下人般的黎庶们禁断(呵斥)几声,让人听着,心头倒翻平添了几分温热。
“一个人码得过来!不捋顺得好好的,臭到窖里沤肥不成!”
她娘窖口装筐下吊,水妹子窖底卸货码放。占魁叔帮小不帮老,不请自便,出溜溜钻进窖底,帮水妹子转送脚下那堆散乱的红苕。
这女子身板也生得曼妙,蹲在窖里,扭动腰身,一接一放,甚是灵动,而且柔美。占魁叔干活非但长眼色,也麻利得出奇,双臂风驰电掣,水妹子接之不及,一阵咯咯朗笑。
据说人的眼睛,在昏黑环境待一分钟,对光的敏感度将增加十倍之多。任是这般,占魁叔只作看不见,传着递着,那手便轻一下重一下,棱角分明的红苕,去向竟失了准头,有时还很不是地方。
日本尿素袋儿改制的裤子,本来就乔其纱般轻柔,难免给蹭得吱吱作声。
那女子心口儿一阵狂跳,身子一阵紧似一阵地抽搐,然并未意识到事非寻常,只道是叔叔黑暗中双眼昏花,手忙脚乱,擩错了方位,心想挪个地儿,腰板刚刚抬起,懒筋还没抽顺,刷地一声,裤子已堆向了脚背。
这一惊非同小可,水妹子恍然开悟,情知大事不妙,立马扎了个蹲伏之势,双臂箍住两腿,卧蚕般地蜷作一团。
苕窖里一阵折腾。
“占魁叔,要不得——这样要不得——”
“咋要不得!地方窄狭,不摆得了咋整?”
她娘手忙脚乱,继续将红苕一筐筐装好,绳头打个活节,吊入窖底。她想占占魁叔个便宜,赶黑将三千斤红苕下窖。听得女儿多嘴,不禁动了怨气。
“叫唤啥哩!听你叔的,只管干活。”
窖底折腾得紧了,她娘担心红苕破损。
“她叔,轻着点,小心把皮稍踹了去。”
“你都没踹去,偏就我拙?难道兄弟我恁不中用!”
“反正时辰还早,莫忙迫。”
“好嫂子哩!都没瞅啥火候,由得了人唦!”
占魁叔双臂箍着春妹子,春妹子双臂箍着双腿,当叔叔的到底没法尽展其能。慌乱中,春妹子平添智巧,腾出双手,突发神来之举,抓了两个特大号红苕,敲击铙钹一样,两面夹攻,合击占魁叔左右太阳双穴。
这一回,占魁叔偷鸡不成蚀把米,给人整得昏死过去。
有人说,占魁叔跟他牵的那两个家伙扮的一个角儿。这话太损,细加揣味,倒确有类同之处。营盘镇子那伙藏猫捉咪咪的娃伙,说不上哪个便是占魁叔的“真传”。有人说四个,有人说五个,有人说张三,有人说李四。无论三个五个,张三李四,占魁叔把世事看得淡,跟田寡妇来往了五年,不晓得田氏芳名;大太阳底下野合,转身已记不得对方面目。至于滋生物,或者唤作结晶体,自是无暇顾及的。两桩红利生意,只要收得现钞;一桩皮肉欢情,唯图落个欢畅。那怕谁家猪下象,不眼红;驴下五条腿,不稀罕。
唯叫占魁叔忿忿不平的,是三挂马车,收获不能同步,反作逆向运转之势。前二桩供给后一桩,有时还不免欠债拉帐。因而,日子过得甚是艰涩,几顶草棚,到底没能换上片瓦。
占魁叔揣瓜豆而执利铲,绅士般踱步于一方旖旎田园,随兴所至,想啥时点就啥时点,想点谁家田就点谁家田。瓜豆们发苗吐翠,一旦归了田主所有,不免一番任劳苦作,珍爱备至,倾注了一腔深情。自然,苗杂不好务,索性锄掉的也不在少数。
可是,单就占魁叔田头一苗不发。(待续)
回复 支持 反对

使用道具 举报

0

精华

3

主题

11

帖子

新手上路

Rank: 1

 楼主| 发表于 2021-12-17 10:10:29 | 显示全部楼层

老的,是山外一个收生漆的贩子。
世人最苦的营生,恐怕当属割漆这一行了。这倒不在于翻山越岭、风餐露宿的野居生活,最难禁受的是一旦染上漆臊,以至演变成久治不愈的漆疮,好好个人便给糟践成活鬼。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对皮肤不顺茬的人说来,莫不断了这个望的。当地人有吃剑不吃山之说,意即谓此。年轻娃子操了这门营生,当初就破了娶妻生子的梦。
其实,世上的女人未必全然看中那些。没处住,住草堂;没啥吃,吃糟糠。再穷,生的希望总撑持着人活下去。山里姑娘耐磨,不怕。要说怕,她们真正怕的是抢去人的草帽,戴在自己头上的猴子。米仓山就常有这事,有时山色迷蒙,还真分不清前头晃悠着的,到底是个人,还是穴居野处茹毛饮血的异类。
占魁叔那顶得之于戏台底下的礼帽,去年三月竟也给那只望天候抢了去。那猴头兴致一来,便扣在自己头上,真个是沐猴而冠,至今没能物归原主。
这老汉住在钟家沟给守林人废弃的一顶茅棚里。生意并不景气,勉强赖以糊口。
一天,老汉清早起身,拎着裤腰出门解手,不想屋前的石墩上,满满栽着一竹筒暗褐色上等生漆。心下好生纳闷,当即收了竹筒,且等货主来了,再作道理。
岂料午后柳树店收漆回来,茅舍化为灰烬,屋顶掉下的火苗,将条破被烧得仅剩一角。老汉只道灶台上经管不到,酿成火灾,跌足叫苦。再看那口铁锅,碎成铁碴片子,一颗老大的石头还卡在灶底。天上下石头的事,毕竟不多,恍然忆起早上的怪事,老汉这才醒得有异,不禁存了几分戒心。
第二天早上,石墩上旧依栽了筒生漆。
老汉凛然一惊,弄得懵懵懂懂,急切间没知所以。他抱起竹筒,石墩上坐定,眯糊着双眼,圆梦般煞费苦心,揣摸了一个上午,才约略理出个头绪。当晚捡颗石子,依着时下行情,将几张钞票压在石墩上,顶严了门户,草铺上哆嗦了一夜。太阳出山,这才惴惴然启得门户。果然,石墩上没了钱钞,又多了筒生漆,且当日无事,屋顶新褥的茅草安然无损。
如是一月有余,老汉胆子正了,心里疑气却一天重似一天,实想察个究竟,豁出一夜功夫,爬进远处一丛灌木,遮隐严实,静观其变。
大约五更光景,林静山幽,万籁寂然。一只豺狗子扒在马狼后胯,六条腿的怪兽般窜入钟家沟合伙作歹。夜猫子叫得累了,缩作一团,贼亮的眼睛一明一暗,迷迷离离,将世界抛却脑后。溶溶月色给左溪峰腰的雾霭兜住了,林子里一色朦胧,衬得山顶嶙峋怪石,幽暗中獠牙般扎眼。
“嗖”地一声,一颗橡树梢头蓦地腾下一物,旋风般茅屋前一掠而过,卷起阵阵阴风,眨眼间没了踪迹。
这老汉吓得下身一紧,裤裆里一片汪洋,静夜中不敢挪窝,荆剌窠里缩至天明。只是那怪物离去不久,老汉循着沟底那条野兽出没的石子路,搭眼望去,远处山坎前的苦楝树下,一明一灭,闪了闪火光,随即传来几声凄厉的怪叫。这叫声,老汉每夜这般时分都隐隐约约听得。积十多年山林生活经验,说啥也断不出属禽属兽,属人属鬼。
第二天,老汊近得山坎下苦楝树旁昨夜出现火光的所在。苦楝树下,有两个生满杂草的烂石堆子,石堆子前面的杂草中散乱着零星的灰点,一张两元的票子还没燃尽。老人吓得目瞪口呆,头发嗖嗖直竖。他不敢到此耽延,啐着唾沫,惴惴离去。
后来,那老汉听当地人说,那烂石堆子压着一父一女两个人。再后来,还看见一位首若飞蓬、鸡皮鹤发的老妇,杆子上撑着面金黄色纸幡,围着那两处烂石堆转悠了许久。
时间久了,老汉觉出那怪物并无害他之意,这才收拢心思,放趟跑开生意。好在货路源源不断,且合同般守信。老汉手头活泛了,日月过得倒还滋润,也从未亏了货主。尽管大把钞票都化却青烟,心里疼得抽筋,却干看没了奈何。
神神鬼鬼的交易,一做就是十年。
老汉掂得轻重,守口如瓶,没透一丝风声出去。他尝过苦头,但怕招来血灾。
有一种牵魂系魄的链,纵是太上老君的三味真火,也难熔得它断。这缘于它本自无形。(待续)
回复 支持 反对

使用道具 举报

0

精华

3

主题

11

帖子

新手上路

Rank: 1

 楼主| 发表于 2021-12-17 14:46:19 | 显示全部楼层

秋天,山里人更忙。杂七杂八的庄稼收获之前,还得专意守着。野物们亦等着滋养,肥壮了,好舒舒服服过个冬天。
守护庄稼也是个苦活,也是个险活。这大都是剽悍小伙子们干的,黄昏后填饱肚儿,爬进扎在树枝上的寮棚,抱杆鸡鹐食火枪,捏起手电筒子各处探视。遇到野猪或熊瞎子,算谁倒霉。首先不敢放枪。那些货爱在松树上蹭痒,松脂沾得满身都是,再朝砂砾窝子栽个前滚翻。风吹日晒,时间久了,皮毛上无异裹了层铁甲,铁砂子迸在上面,挠痒般慰贴。也不敢拿手电晃得勤了,一回怕,二回怕,三回四回也就淡了。一旦恼了它们,那可不是耍的。
那一年,春妹爹卧病不起。红苕早给野猪犁了地,仅剩得亩半包谷,她只好自个担当了守护任务。哑大憨子丢下队里活计,夜夜作陪,没敢稍怠——这是二丑媳妇那年河坝里给洗衣的春妹子和哑大憨子说媒拉纤后不久的事。
和别的汉子一般披挂,肩杆火枪,提根干透了的柴火棒子。这棒子专制熊瞎子。他不上寮棚,就着篝火打盹,不免酣然睡去。这时一旦篝火绝灭,又摊上了熊瞎子,自必硬对硬来点真格的。当先持平枪枝,脚下踩折那根柴火棒子,啪地一声脆响,熊必惊得搭起前爪,冲人的面子颠来。这时瞅那货前胸那块碗大白毛,那可是那货的罩门(要命穴道)所在,准确无误地撸上一火。配合得好了,大抵便可一举成功。秋天的火老虎天气,还得穿件棉袄,切记不可扣了钮子。这也有它的来头,若是一枪没将那货撂倒,反给抓得死紧。这时万莫慌了手脚,只可巧施金蝉退壳之计。一旦麻利抽出光板身子,棉袄不妨给它撕去是了。此外,脊梁杆子还别了把驼背砍刀。它的功用,是在第二路招数失灵后决死拼争时才派得上用场。一旦落到那步,大都血流满地,两败俱伤,谁也休想抹个光堂。
春妹子那日动身早,岂料更有早行者。一群灰猴业已窜进包谷地里,喀哩喀嚓掰得兴致勃勃,探头探脑打量着来人,并没闲散了爪子。春妹子捡起石头子儿,一阵摔打。猴儿们欺她一介女流,根本不予理睬,蹦蹦跳跳,青皮无赖般张狂。
说起来确叫人难以置信,依旧是那只望天猴,竟冲她干了桩惊人之举。
黄昏的余晖映着这女子鲜润光洁的面宠,晕晕的,像是上了层釉子,釉子上面,又像是涂了层明油。
野性的本能,至此是不存在任何边界的。所谓道德规范,在这些化外角色的眼中,更是十二分的滑稽可笑了。不然,重判它个调戏妇女之罪,亦不为过。
春妹子眼见得那货叉开两腿,正正冲着自己拨弄那胯下的物事,且百般作态,顽皮得像个稚气十足的孩子。她紫涨着脸子,进退失据,捂住颜面。
据说猴子倒很看重面子。有谁陷进捕猴人的圈套,临去,无论尊鄙老幼,谁都有权利、也务必朝那位不幸者回赠一记响亮的耳光,次序井然,有条不紊,挨个儿一路掴去,堪称自然界一大奇观。据猎人们揆情度理,这倒不是因了家门不幸而又无可奈何的沮丧心理所支配,更多的则是那倒霉蛋让整个家族受辱蒙羞。为了维护猴儿们的颜面,不惜落井下石,断却骨肉之情,合伙对那个不幸的蠢货施加严厉惩罚。可是,对望天猴伤风败俗之举,观其形色,说不准众猴们正津津乐道,啧啧赞赏呢。可见情事之炽,孽海之深,连这些灵长目亦难旋踵。
春妹子心灵智巧,想得一条退兵之策,掏出大红手帕,空中一阵挥舞。众猴们凛然色动,这才打住手中活计。
火堆旁打鼾的哑大憨子一觉睡醒,随后而至,看得仔细。仗着他的性子,不撂倒那厚颜无耻的骚客,倒才怪了。然大张机头的火枪,梢头沉沉垂落地平。猴类惧怕红色,见得剁断了颈项的鸡那朴楞楞的身子,将血污筛得尽处皆是,猴儿们惨不忍睹,总是捂着双眼。此即所谓杀鸡给猴子看吧,也是训猴人事半功倍之一绝。
哑子给猴儿们善良的一面打动了,撇却枪杆,挥动树枝一阵扑打,猴儿这才一哄散去。
兆头不好。猴子戏人,这便犯了山里人的忌讳。
山里秋日的夜晚,寒气逼人,阴风透骨。熊熊烈焰炙得哑大憨子周身发烫,阳坡里晒暖暖般舒坦。
“憨——”
“憨子——”
远处寮棚上,春妹子唱歌般呼唤。
每日夜晚,春妹子甜润的呼喊,溪流般冗,紫藤般柔。喊着喊着,哑大憨子的真魂便脱离了躯壳,神游物外,缥缥缈缈,羽化般升腾。于是,两丝离魂飞旋着绕,绕着旋着,圈子越来越小,终于缩作一处,融为一体。
值得重点一提的是,融为一体的,仅仅是他们二人的离魂。
岩浆般的热血在哑子大憨子体内汹涌着,血管暴涨,攒聚着裂变般的温热。据说,高温高压下的岩浆,可形成一种八面体结晶。每天晚上,这对可怜的人儿分居别处,灵魂却在猛烈的撞击中裂变,组合。其实,突破是无足轻重的,岩浆只有在地壳无法承受它巨大压力时才有可能突破,而在那最炽烈的时刻,结晶物其实已经形成。一旦喷发,大地母亲将合着淤血拱手托出,毫不吝惜地让它在艳艳天光下竞放异彩。
一个幽灵在暗夜中逡巡。
装有五节电池的手电筒子,有似他槽头那叫驴胯下的圣物。刺眼的光束落在业已燃尽的火堆旁那具神游物外、空空如也的僵尸上,晃了几晃,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暗夜中,寮棚内的春妹子此时此刻,亦恍恍惚惚,神游物外。她似乎瞧见那只望天猴似从血窖里捞出,遍体殷红,露出惨白的牙齿,伸出两只利爪,在撕抓她的胸背。哑大憨子一抬脚板,使尽平生之力,那孽障便飘下万丈悬崖。他剥下她的衣服——其实,此刻有人果真在剥除她的衣服——意欲探看伤情,似乎什么也没看见,那笨拙的憨子却触及了自己突突颤动的两只奶子。她嘻嘻然直笑,只说没事没事,将他揽进怀里。
于是,他便着魔般地疯了,狂了。
此刻值得一提的是,寮棚中融为一体的,却是两具叠加的实体。
春妹子每打身旁躲躲闪闪走过,没一次不勾起占魁叔一番嗟叹。这姑娘浑实的臀部,以占魁叔的想象作比,有如颗熟透的西瓜。瓜儿熟了,绝无风吹日晒雨淋之理。一旦让它响了膛,岂不是天大的罪孽!天道循环,凡事都得秤杆上坠个码子,掂个斤两,一种暴殄天物的感受,炙烤得他五内惧焚,拊掌跌足,顿生暴虎冯河之念。
那孽障给哑大憨子踢进悬崖,神游中的她心里好生轻快。身子却也让对方抓得奇痒难挨,格格笑出声气。恍忽间哑子已贴近她的怀里。一阵魂悸魄动,她觉得自己身子慢慢酥软,消溶,直到化作一汪清水,泛舟般承载着心上的人儿,漂呀漂呀。她一迭声呼唤着憨子,漂向一个美妙的天国。
“憨子——”
“憨子啊——哑大憨子……”
寮棚中,就在岩浆突破地壳生发聚变的那一刻,下弦月挂上左溪峰巅。
一阵魂悸魄动,哑大憨子猛乍惊醒,微觉下身温热而沾湿,像是有几十只毛毛虫,贴着大腿根子簌簌攀爬。
火堆旁,就在岩浆突破地壳生发聚变的那一刻,下弦月挂上左溪峰巅。
月亮在不同地点,同一时刻为他们对了表。
有时,由于地震引发的内陆错位,也会促成岩浆突破的偶然契机。如此一来,熔岩有可能从一个板块喷入另一个板块。
“我有了儿子?!”
哑大憨子从占魁叔那两桩畜类交配育种的生意行中得到启发,以为自此以后,春妹子也会给自己育个崽儿出来。那可是他亲眼看见的,据此坚信不疑。
“我有儿子了——”
群山在暗夜中发出沉沉回应。
……
占魁叔满面晦色,心情坏到极点。原想独步一方绝好旖旎风光,将罕有秀色饱餐一尽。无奈一时三刻,无名浊气塞胸,若阴云四合,钻进耳朵眼儿的声浪若雷声乍起,亦如芒刺锥脊,败尽了他终生的兴致。神游中的春妹子声声呼唤,有如道姑叩响了摧肝裂胆的法器;哑大憨子的名儿,重似神巫诅出了现形归真的咒语。这阵势哪里见过?田寡妇那里?侄媳妇那里?钟家沟姨表妹那里?熊大麻子老婆那里?抑或自家屋里人那里……
占魁叔添了宗心事。在女人身上,兴致也慢慢地淡了。
头一月,春妹子越了经期。第二月腹闷作呕拣食酸辣。第三月慢慢显了怀。四月时营盘镇上的妇女们挤眉弄眼咬耳根。五月里造反派们开了仗,左溪峰下起狼烟。六月里镇子上红卫兵牛鬼蛇神一扫而空,不甘寂寞舞枪弄棒抄破鞋。七月间占魁叔顺水推舟见风使舵巧施金蝉退壳计将脏水泼了哑大憨子一脑壳。八月间大队部里严刑逼供讯打得哑大憨子皮开肉绽口不能言胡乱吱哇脑壳撞墙嘴巴啃地死去活来活来死去七死八活急了眼。九月间哑子挣脱绳索寻人拼命又被占魁叔带人操刀执棒鸣枪放炮赶进深山逼临掉娃崖头一看没了退路绝了生理一怒之下跳了涧……
十月怀胎一朝分娩春妹姑娘产下男儿一个,呱呱坠地落草惹得他外爷发了羊角风栽个猫儿跟斗咽了气,那崽娃他娘跟脚掀起一场浪翻波涌大血崩捎带抽筋蹬腿产后风一命呜呼驾返瑶池冉冉羽化升了天,他爷他娘合伙吓得那崽娃刚一落草便中了急惊风这才博得左邻右舍男男女女老少爷们同情心,哭得像抽风叽叽唔唔唉声叹气两堆烂石块子压了父女二人权作坟墓免得狼吞狗咬鹰鹐鹞啄死无全尸投胎转世添麻烦,剩下崽娃命大没死人道灾星命硬煞气太重无人照管丢在山神庙里凭他造化死不该生生不该死撞豺撞狼撞虎撞豹撞妖撞魔撞鬼撞神撞仙,那怕撞到玉皇大帝裆里当儿子撞到王母娘娘怀里当孙子撞到九天玄女胯骨上当童子,或者生不该死六根不净尘缘未了撞到金銮殿上当天子撞到打狗棒上当叫化子反正任人皆知那娃第二天不翼而飞以后的事情再也就无人过问了。
春妹子跟着她爹一走了事只剩下她娘一人破衣烂衫蓬头垢面如痴似呆整天挑着个竹竿,竹竿梢头挂着纸幡叫魂儿先叫老伴再叫女儿后叫女婿,末了还叫那消失得无踪无影的小外孙叫得声嘶力竭肝肠寸断杜宇泣血随时都可能一跤栽倒咽了气。营盘镇人见她可怜多方劝说无奈对方闭目塞听就像醉酒刘伶招呼家人那样,同样招呼众人随时准备抄起镢头铁铲说是她死到哪里就把她埋到那里。(待续)
回复 支持 反对

使用道具 举报

0

精华

3

主题

11

帖子

新手上路

Rank: 1

 楼主| 发表于 2021-12-17 14:47:51 | 显示全部楼层

流年似水,涤尽了千般风情。日月褪去了发梢润泽,占魁叔两鬓过早染上淡淡秋霜。除了老伴游尸般默不作声的影子,草屋里空空落落。一种孤独凄苦的心境与日俱增。他躺在院坝里一苫破凉席上,看远方郁郁青山,瞅空中淡淡白云。一代又一代人给它们陪下世。二十年,或者十几年后,这三间茅屋的主人又将属谁?有谁在那孤魂飘逝的幽冥道上,替自己在十字路口摔把纸盆?时临清明寒食,又有谁荒坟孤冢前替自己焚吊纸钱?
一群蚂蚁漫无目的地忙碌着。占魁叔抓把麸皮,轻轻撒给它们。
鸡,他养不住。花了十八块钱,买了只羊羔。明年春上,想必也该产崽了。有了奶,他想每日喝上半碗。占魁叔的体力在急遽减退。不巧,跟鸡一样,那羊羔昨夜也无声地去了。
山魈换口。特别是一些年轻后生,担心再往后去,换到自己千亩地里独根苗头上,邀了几个有经验的猎人,酒桌上密议了一个夜晚。
一场人与山魈的较量开场了。
占魁叔已不像前些年那般火气十足,作为一村之长,他参予了这次较量,目的已不在维护公众利益,也不在报鸡仇羊恨。他要讨回自己的骨血,要把跳跃在高山之巅的那团火引进家屋,让落脚处生出些暖意,驱散那缠身裹体的彻骨阴寒。如今,他需要它,尽管笼罩着山林的奥秘,他还无法一眼窥破。一种说不清道不白的第六感应,搅扰得他比别人更显得心绪难宁。
他相信,白云苍狗,天道翻复,万物都在变,唯血和肉一脉相承。
“噢——”
那火焰般的影子,红色的精灵又在跳跃,呼唤。他似乎感到了山林潜在的危机,那连续不断的呼唤,消尽往日的缠绵与渴望,变得短促而焦灼。一颗惊惧的心,掷向四面八方,叩击着峭拔的崖壁,报警钟声般荡遍幽林巨谷,千山万水,发出沉沉回鸣。
“噢——”
他出现在哪,一伙持枪弄棒的影子即追随在哪。他们似乎对这神秘的孩子很感兴趣。显而易见,这娃未被山魈吃掉,其情毕竟蹊跷。
“噢——”
他一边呼喊,一边挥舞一根山荆条子,挺身涉险,斩关夺隘,怒目抽打着大山裸露的肌肤。
距那孩子丈把远的地方,从右侧山坡上乍然滚下只魔芋大小的圆石,落进那条低洼而狭窄的碎石小路,翻了个滚儿,当地一声震响,压炸了地表一只特大号铁夹。钢铁铸成的利齿生生啃去石头少半,吐出一丝袅袅蓝烟。它隐蔽得巧极,以至上面的浮土,似乎还有兽类蹄痕。那家伙专司咬腿,无论什么货色,一旦失蹄,骨头立折,皮肉犹连。死,死不了;走,走不脱。这孩子还窥它不透,也无暇顾及怎么突然就发了机。探手扒出,朝石头上楞磕,他恨。
众人为之色变。天啦!莫不山神爷发了仁心,提溜了这娃一把?
见那孩子闯进险区,众人心里着忙,步子不觉慢了。
占魁叔心里装的事多,只身追赶过来。
山脊,像极了拱动于汹涌海潮的精怪,片片异石,做了它奇形怪状的鳞甲。有的锋芒似剑,有的酣然长眠,有的张牙舞爪,有的怡然自得。在这里,时间的数值永远是零。
这巨大的精怪,似乎意欲将人类载向古远与蛮荒。
“噢——”
挣脱了猎人的机关,挣不脱紧扣着魂魄的锁链。
大伙尽人皆知,那孩子只是个由头,也是个诱饵。追逐孩子,也就是在诱捕那个怪物。因为那孩子在哪里,那怪物一般也在哪里。他们就像秤离不开砣,一旦离弃,尽都成了废物;也就像灰离不开火,这里人常言,灰总离火近。
阴风生处,那怪到底显形了。
那怪物惧于人类,或者说是不屑与人类为伍,可那孩子分明为人类一族,却怎么也鄙弃人类?远遁人类?
那孩子企图以弱小的躯杆竞取心灵的皈依,苦苦竞逐着冥冥中的暖意。岂知,冥冥中的暖意更是为了自己心中的暖意,亦在苦苦竞逐。这对形单影只的人类与非人类,心中燃烧着那暄腾着暖意的希望之火,在竞逐的道路上癫狂了,疯魔了。
后爪刚一贴得地皮.那孩子已给那怪物掮上肩头,青天白日中,转瞬跃入一面峭崖腰际的盘山蹬上。
此处危境,行人须紧抠岩石罅隙,躜着步子侧身而行。刚行得五步,那怪物紧抓岩缝,左下肢轻轻一点,一颗换脚石带着哨音飞落幽谷。显然,那颗换脚石已给人做了手脚。异类与人类相较,毕竟技逊一筹。
那孩子初时一惊,甚而连对方看都没来得及看上一眼,身子便腾云驾雾般飞起,随之而来的那种熟悉不过的特殊气味弥遍全身,砭人脊骨。孩子有些难予自恃了。
那杜宇泣血般的声声吸唤,那苦行僧般的步步追踪,若是有情,米仓山的石头也该开花了。好似茫茫海涛中一叶扁舟,终于驶进那避风的港湾,孤寂凄苦、飘荡不定的心志,到底系向那安魂定魄的碇石。欢乐揉着痛苦,安恬杂着惊恐,千般温情挟裹万种委曲。瘦小而孱弱的身板,眼下精血已然耗尽。他再也不动、喊不出了。
过了盘山磴,耳边风声愈紧。那孩子鼓起十足勇气,有如瞽者服用了仙丹,迎接光明般惊喜交加,睁开眼睛。
命运,这十足的促狭鬼,不尽兴,是断不罢手的。
那孩子乍然作色,鬼哭狼嚎,发声惨叫,一个鲤鱼打挺,翻落怪物肩头。
没有向往,失望亦无复存留。
恁是千般险恶的梦境,他也不曾这般震惊。顶部那黑白间杂的毛发,如同狂风中翻滚着一个斗大的飞蓬,面部蛤蟆背脊般,结满肿块,密布着猩红的斑点。鼻与嘴似已无从分辨,只有那几乎挤实的灼灼如炬的双眼,注满了无穷的渴慕。身上,仅串着层连缀起来的棕皮,半掩着裸露的、黢黑的腰身,以及生着森森毛发的腿杆,往来腾落,羽翼般翻飞。手臂的下半部,则是放火燎过的两道山岭。野火舔噬过的地方,寸草不生,是赭红色碜眼的斑癞。
在身后的追逐者眼里,那飞也似的妖物从头到脚,犹如一蓬冬日里干锈了的衰草。飞奔中的衰草益发蓊郁,遮掩了大地的本色。此刻,静默中的衰草丝丝缕缕,各归其位,灿露出大地的真容,让一群追逐者净得蹙眉竖眼,大张其口,连如牛汗喘的粗重气息都憋在了腹腔。
那孩子跑了。他怕,他一头扎进匆匆赶至的占魁叔怀里。虽不合群,毕竟切近了人类。
他万没想到魂牵梦绕、相依为命的冥冥中的影子,却原非人类,如是凶煞。他惧怕蛮荒,向往文明。
那怪物略一停顿,旋风般刮走了,想必也羞于示人,掩进一片竹林。
“孩子,跟爸回家去。爸供你念书。”
在机遇赐给占魁叔难得的一刻,他仍未能体验到阴阳二气、男女二体之外的别样一种感情。他不备足够的诱惑,仅掏出把瓜籽,灌进那孩子手心。一只粗糙的大手,还在那孩子项上摸了一把。在这种场合,确是笨掘极了。
孩子心里微微一震。幸运之神朝他频频飞递着媚眼,一阵温热自脚梢款款腾起,上浮至心窝,脑际,眼前,耳畔,化作营盘镇的鸡鸣、狗咬、屋舍、炊烟、追逐、嬉戏……
裂帛般一声嘶叫,将他唤回现实世界。那孩子蓦然回首,冷丁一颤。另一个生灵也在诱惑他。只是,那双毛茸茸的、突突抖动的、被一种烈性物事啃食得露出几节森森白骨的爪子里,不是什么瓜籽,更不是他无法想象的芝麻滚子酥心糖,而是他最熟悉、也最爱吃的山核桃。
孩子这才悟到,这世界纵有一千个好,一万个好,属于他的,却只有山核桃,以及那……那种气味,那张往日似是而非,。朦朦胧胧的面目。然这只是问题的一个方面。有的,只能凭灵魄去感应,去融通。直至今天,那孩子依稀醒得,老天为他打了个弥天大的埋伏,就像有钱人财不露白。
再看眼前慈眉善眼的占魁叔,却是那般陌生,像是相隔了几千个世纪。人给的,虽然无多,对那孩子而言,犹如摇身一变,成了百万富翁。魅给的,无异一把散碎的毛钞。那孩子一阵愧作,拾起了毛钞,给人脚跟踹烂了的鸡零狗碎的毛钞,眼眶溢满盈盈的泪,投向那片竹林。
其实,也在投向死亡。因为他投向了给人捕杀的对象。
那怪物鬼魅般通了灵,意识到那孩子面临的险难,附在一根粗大的苦竹梢头,身子大幅度一个晃悠,倏地自空中划了道下沉的弧线,一把揪住悬空下坠的孩子。
身下,是棚着层草蒿的陷坑,坑底楔满剑锋般的竹签。
那孩子攀抓着一个倒悬的脊梁,像托身猿背的猿子。
就在此刻,一柄利刃,天光下打了个耀眼的闪儿,挟股飓风,斫向那根曲在石坎上的粗大的苦竹。
那怪物与那个孩子,双双给失去了根基的竹子抛落地头。
占魁叔右手执着那柄利刃,左臂牢牢地把那孩子箍在胸前,与那怪物冷眼相觑,进而虎视眈眈。
那孩子托山般架起那只胳膊,在原本松弛现已拉紧了的朒肉上生生吞了一口。
占魁叔一声痛彻脊骨的哀嚎。
血肉之脉就此做了个了断,精气飞升至另一处风光旖旎的所在。
山魈挟去了孩子。
占魁叔那块咬脱的肉犹摘舍不开。
携刀追踪的步子慢了,然并未停歇。占魁叔心中莫不也有化解不开的块垒,脚下迈不过去的坎儿?
生的向往促动逃的步点。那蓬衰朽的草蒿般杂芜的魅影,携那簇跃动的火焰飞掠如风。
右边是林,左边是竹,中间,有条野兽趟出的小道。葱笼秀色中潜伏着又一道危机。给鬼魅备办的又一场盛宴,让人类的某个倒霉蛋给赶上了。占魁叔步履蹒跚,登上那条小道。
突然,一只老猴跃落树枝,贴近占魁叔后背,抓起他那顶益发破旧了的礼帽,扣向自个顶部。它如今分明老了,动作也不像往日那般灵便。可怕的轮回,业已将它从望天猴的尊位刷落下来。
老猴突兀涉险,让两条腿触发的机关变成了四条腿,等于把不幸的可能增大了一倍。果然,在老猴欲将遁走,抬足起步之际触发了机关。
就在那千钧一发之际,那被人称作山魈的怪物,迅疾自一丛毛茛中一跃而起,一掌推出,占魁叔身子稍一偏斜,草丛中一根斫去了上半截的苦竹,机弩般崩弹而起。一柄束缚于苦竹梢头的利刃,正冲老猴胸腔,噗地扎个正着。
随后而止的一伙追逐者瞧得分明,那只老猴做了占魁叔的替身。
穷凶极恶的山魈何至出此一招?
难道此獠通了人类的灵性?
众人既惊且惑,面如死灰,树桩般僵在了那里。
更让众人惊诧的,是那孽障冲惊呆了的孩子,狂躁地挥动灿露出森森白骨的右爪,大张血口,像是要叫喊着什么,却发不出一丝声息,从喉咙里喷吐而出的,仅是一道拉着嘶嘶哨音的气流。
天啦!莫不这怪物跟人一样,也是个叫不出声来的哑子?
有人觉出,那嘶嘶哨音般的气流,像极了往年营盘镇某人。
老猴一番挣扎,地面上翻腾颠踹,又将后爪伸进草丛中的连环绳套,身子立地给一根粗壮的槲栎树杆倒挑着悬于空中。
如果把空中那柄利刃视作天罗,地上的那盘连环绳套自必算作地网了。区区妖物,怎生逃得脱人类的布局!
那顶少颜无色的礼帽卡得死紧,尚未落地,和着那老猴身子的痉挛,在空中悠悠地荡。血,将它染得猩红。
起风了。
一大一小,两个影子,携着手,在山脊上飞窜。
拱动在汹涌海潮中的精怪,及鳞甲般的片片异石,一如旧貌。
结结实实搁浅在大陆架上的,是海潮汹涌的精怪般的大山。寄生在它脊梁上的万物,被她狂荡之魂牵系着,在痉挛般的抖动中载歌载舞,将生命的温热周天播扬。
占魁叔僵尸般仰卧草丛,人事不醒。
原本给山魈预备的木笼,叫占魁叔占了。营盘镇的人们,将以动地欢歌迎接这支出征的队伍,不免伴着莫名的惊诧。
有人朝嵯峨的山脊上开了一枪。(待续)
回复 支持 反对

使用道具 举报

0

精华

3

主题

11

帖子

新手上路

Rank: 1

 楼主| 发表于 2021-12-17 15:52:29 | 显示全部楼层

这年春天,老人做完最后一笔生漆买卖,卷起铺盖,临去,朝远处山坎下那棵苦楝树底部望了一眼。
春妹子等得很久很久了。她并不短钱花,想是温热了酒菜,备好了晨炊,正喜笑盈盈,倚门翘首。
两个影子,一大一小,攀着臂膀,在逶迤的山道上飞掠如风,像两个魔幻的舞者。
晨熹开导着前程,身后的山石,被生命的热源熔得彤红。
一声声甜润的呼唤,绕梁越脊,自苦楝树下飘然而起。
给一根无形的锁链牵系着。近了,屋脊般的山坎;近了,垂首鼓掌的苦楝树;近了,两堆生满鲜花的碎石堆;近了,喜泪盈盈的春妹子。
新生活灿露笑颜,向他们频频挥动了手臂……
原载《延河》1987年7月号
回复 支持 反对

使用道具 举报

您需要登录后才可以回帖 登录 | 立即注册

本版积分规则

Archiver|手机版|小黑屋|ddzja.com ( 沪ICP备14013917号-6

Powered by Discuz! X3.2© 2001-2013 Comsenz In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