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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阿色
◆母亲的生日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
我记住了母亲的生日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
我学会了写日记
我在日记里写道
今天 是母亲的生日
早晨的阳光明媚
十二岁的我一直期盼
父亲能割点猪肉回来
至少
也应该炒个可口青菜吧
然而什么都没有发生
镜子外边
我看着母亲在梳头
梳了一遍又一遍
◆2013年冬天的一个夜晚
他突然打开车门
走了下来
给我打招呼 样子有些局促
因为一场官司
我给他也打了电话
今年的春天他因病去逝了
我们的关系不能说近 不能说远
我只是一直记得
他局促的神态
就是那局促
带给我比亲人还要贴心的温暖
◆等一会儿吧
白蜡烛和香
摆在二爷头前的案几上
前来帮忙的邻家婶婶对我说
哭几声吧 炉子
小时候 你爷挺疼你的
我没有动 没有哭
望着烟雾缭绕的房顶
心里默默念着
爷爷 等一会儿吧
你还没有和我告别
◆画家的遗作
画家死去 世间万物守着鸟的眼睛 看他的尸体
走在马路上的少年
独自走过河水来过一次的村庄
远处的田野
油菜花把天空刷得金黄
破茧而出的蝴蝶
正在风里抖动自己新嫩的翅膀
这时房门被系着白围裙的老妇推开
小小的声响
惊醒了那只睡在油墨里的画笔
像朽烂的门栓掉落老妇的脚上
◆辨认
火车快到凌原的时候
路过一个村庄
挂满霜雪的街上
几个闲散转悠的老人
英武的兵哥哥持枪站岗
我突然想
要不
就在这个地方下车得了
◆你猜
你伸出两只手
让我猜
每一次你的动作都很快
每一次我都会哭着说你撒赖
现在好了
我长头发的姐姐
现在
你可以张开双臂亲吻一个城市
都不会有人说你不乖
现在 好了 姐姐
我还做你面前的小男孩
◆ 拉呱
父亲年轻的时候
赶过大马车
跟着外公走南闯北 拉煤拉炭
攒下一些钱
那年月 灶间的蜡烛来还十分稀罕
总有很多的乡亲
围着家里的旧马灯
喝水 拉呱
有时讲一些我听不太懂的荤段子
后来 奶奶的一场大病
花光了父亲的积蓄
来我家串门的人
就渐渐少了
只有旧的马灯 剪去灯花
加点油
在黑暗的屋里来回晃动父母的脸
◆农民
鼻子上挂草灰的女人
从冒着烟雾的柴棚里钻出来
她推了推坐在椅子上睡着的男人
告诉他
番薯熟了 玉米熟了
一个笸箩大的小院
男人和女人
被满满的香气装着
◆夫妻
他是哑吧 她也是哑吧
他用木桶往头上浇水
她比划着 问他怎么了
他不回应
继续用木桶往头上浇水
她急了
她也用木桶往头上浇水
他望着她
他们的身上都是凉水
◆彩色
少年
也曾砸开未熟的西瓜
它的肉是白的
血是白的
一颗颗瓜籽也是白的
只有碧绿的外皮
证明它曾经来过彩色的春天
◆交易
我赶着自己的牛羊 与你居住的草原交易
一群狼从远方跑来
扛着枪的猎人 隐隐浮现出身影
月光升起 我们依然需要这样悄无声息的银两
◆鳜鱼
泡在雨水里的碟片
印着白色的人体
如果没有高高的楼房 没有长长的街道
没有好事的芭蕉叶
你也许会想起
他们就像两条赤裸的鳜鱼
游在落满桃花的水里
◆乡间的夜晚
通常会有这样的月夜
吃草的马头是黑的
晃动的铃声是黑的
布谷鸟还在村里住着
端粗瓷碗的乡亲
蹲在树影下
一边喝面条 一边谈论麦子的长势
我从堂屋的门洞里走出来
看见天空的云朵
在屋顶上徘徊
不需点灯
一切都还没有开始
月光不说话
用自己的手掌搂着这个村庄
◆春天来了
一朵花 两朵花
一只虫 两只虫
春天就这样来了
◆证据
公安局来抓他的时候 我吓坏了
他带我割草
我们一起在田野里遇见花色的蛇
彼此紧张的感觉
我想他不该是一个坏人
草丛里的花蛇已经跑得很远了
没有人能够拿出证据
说明这样的时刻
◆坟
按老理 孩子死后是要埋在父母怀里的
父母的坟头大点
孩子的坟头小点
像一棵树 所有的枝干迎着阳光向南
再向南
因此沿着一座大坟
你就能辨认出 父子 兄弟和祖亲
无数的坟像树的枝桠 根系
伸展 再伸展
有多少人就有多少坟的
直到你发现自己
光秃秃地站原野上
◆那个院子
那个院子
工商所的人来过
公安局的人来过
造反的红卫兵来过
日伪军来过
炮楼上的鬼子来过
收租的地主来过
民国政府的人也来过
只有一个叫老庆的地下党人
在装满麦糠的草料棚里
被人拎起头颅 押走了
◆街景
一排樱花树 一排冬青
像姐姐拉着弟弟
站在街上
我很佩服这样安排的园丁
作为弟弟的冬青
永远都不需要长高
永远都不需爱上别的女人
◆肠子
再次见到父亲时
我猛然想到了到肠子
微微蠕动的肠子
弯弯曲曲的肠子
晃来晃去的肠子
一段接一段的肠子
都贮满了村庄的粮食和月光
◆相逢
遇上小至的那一天夜里
正好有月光
正好有一片杨树林
为了避免雷同庸俗的情节
我和小至
重新编排了每一棵杨树的位置
很多年过去了
我们终于再也找不到这一片树林
还有那一天夜里的月光
◆小至 你信吗
小至说 以后我一定会给你生个孩子
我信
小至说 春天的花 人间的爱
冬雷震震
夏雨雪
我信
到现在 我还相信 小至 你信吗
◆盘缠
穷家富路 带好盘缠
外婆不知道
母亲不知道
守寡的奶奶小气 养一大家人
也给我一叠皱巴巴的纸币
她们都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
在一个名字叫做小至的女人看来
这只是一本旧书的盘缠
◆媳妇
媳妇
我们点一盏油灯
做旧夫妻 相敬如宾 举案齐眉
我不能说有多么 有多么爱你
我至少会像父亲一样 记住谷雨 芒种 和白露
把所有泥土长出的粮食
都运回家中
◆光影
拴好马匹
喝醉的男人在湖边睡去
除了木简留言 西出长安的梦境
男人的身体和天上的白云
一样安静
湖水中
只有吃草的马
晃动着流逝的光影
那些细细的鼻息
飞来飞去的蚊蝇
看不真切 自然也就忽略不计
◆念书
多年来 我保持了在夜晚念书的习惯
一本接一本地念
人物和情节并不重要
悲欢离合的眼泪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
安静的夜里 有时你会轻轻走来
指着书页上的文字
幽幽地说
此处 是我讲给你听的
◆异乡
树底下想好的事儿
爬上树顶 就忘了
昨夜似乎很长很长
看草料的老人还在熹微的晨光里独自睡着
远处的油菜花开得金黄
会不会有一匹马带着我们上路
从村子的西口出发
过洺河 一直向西数尖尖的树顶
直到寂寞的夏天也来了
树叶浓郁
挡住我们裸露的脚趾
温度上升 我们渐渐犯困
蚊子把树底下的事儿衔过来
放在阳光里
一些背着书包的少年
提前长成了你还未赶到的异乡
◆发烂的雨什么都不是
这样的错觉有很多年了
打着油纸伞的民国女子
从一座房子来到另一座房子
途中路过根部发霉的梧桐
路过喊着号外
挎着布包的报童
那些灯火凌乱的往事
国仇家恨一般
透过失神的窗棂遥望尘世的雨水
现在她什么都不想
她坐在青皮的竹椅里
一杯一怀地喝水
不动声色地摊开一片暗涌的夜
我们发现
除了这个背影陈旧发黄的女子
发烂的雨什么都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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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8-20 11:39: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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