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愣婶,大侄帮你干活,大侄帮你干活。”胡亚柱说着,赶紧把小筐里的筷子拿出来,一双一双地摆在桌子的四周,也就是人坐着能吃饭的地方。
“臭小子,”愣婶扫了一眼一本正经地摆筷子的民兵连长,笑着说。“还算你有点眼力见。”
“那是,那是,在愣婶面前,大侄不长点眼力,行吗!”
屋里的人都笑了起来。麻姜咽了几次口水了,他甚至又后悔了:不如刚才拿出一支握手牌来,吸几口,也好借着吐痰喷烟的机会把口水给弄出去。唉,这不,又咽了一口。
小米饭盛完,粉皮汤也盛完,都摆在桌子上。不大的办公室的空间里,荡漾着诱人的香味儿。
“吃呀……。我做粉皮汤的手艺,可是,全村最好的。也算是亚柱这臭小子有眼力,选中了我,不然,是吃不上这样可口的粉皮汤。”愣婶指着饭和汤对大家说,同时伸手去端装有忆苦饭的盆。“这东西吃一口就行,知道是什么味儿就可以。每次我做这东西都是和土豆差不多大小,这东西,人能多吃吗?”
“那呢么说呢,我们呢就尝尝愣婶呢的厨艺,怎呢么样呢?”麻姜主任迫不及待,伸手去拿眼前的一双筷子,眼睛死死地盯住碗里的粉皮汤。
众人都去伸手拿眼前的筷子的时候,麻姜主任喝粉皮汤隆轰轰的声音已经响起来了。
“愣柱子,还愣什么?”愣婶称自己的儿子,别人听起来为愣柱子,其实当妈妈称呼的是“棱柱子”。看来“愣婶”、“愣柱子”和“五叔”、“平头”一样,是村民们的共同的称呼。“把这盆旧社会吃的东西快给我端走,送到饲养场去。看哪个母猪下崽了,就给那个母猪吃了。”
“这可是驴饲料呀?”愣柱子端起盆,没有挪步,说。
“驴脑子!”愣婶听着轰轰的喝汤的声音,对儿子说:“让你送给下崽的母猪吃去,那驴下崽了吗?”
愣柱子不太情愿地挪动着步子,嘴里嘟嚷着:“本来就是驴的精饲料,怎么能给母猪吃呢?”但,他还是端着盆向生产队猪圈的方向走去。
“你还敢看大书呀?大书都是黄色的,你这倒是白色的。”愣婶发现小程包口沿露出有一本厚厚的书,便转到小程的身后,胆怯而小声地问。
“愣婶,那是领袖的《选集》,是全国人民都在学的书。”小程一边吃饭一边说,就觉得愣婶真的有意思,还知道大书都是“黄色”的。
“‘选集’是什么书?”愣婶痴痴地问。
“就是领袖写的文章。”
“领袖是谁?他是干什么的?”愣婶的眼睛瞪大了,她觉得这个人太厉害,他的书全国人都在学。
“领袖就是国家领导人呀!”小程的眼睛瞪得比愣婶的眼睛还要大,他转过头来对愣婶说。
“领导怎么会是领袖呢?”愣婶的眼睛又大了一圈儿。
“领导和领袖是人民对他的称呼。”
“他的职位是领导,就是我们的领袖了?”
“对!”
“……那我们的政府和领袖哪个官大呀?”
小程为此使劲地解释了一番,愣婶似乎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似乎也不明白。也不再问,对着轰轰喝汤和大口大口吃饭的人说:
“你们先吃着,我回去收拾一下,等会儿再来收拾碗筷。”
不等大家咽下口中的饭和汤,说一声“谢”,愣婶已经飘然而去,动作之轻盈,让你想起天空的燕子,亏得她长了如此膀大的身躯。
在散发着泥土味儿的办公室里,吃饭的人风扫残云,满头大汗地填饱了肚子。每个人的肚子里,都装着五、六碗的饭和汤。都打着饱嗝,品味着嘴里残存的饭和汤的香味儿。忆苦饭的性质,全都忘到了九霄云外去了。脸上的汗,又没有东西擦,只得让其慢慢地消去。
愣婶掌握别人吃饱饭的时间恰到好处,便和她的愣儿子一起把碗筷收拾下去。
护青员平头,是不需要整天价在庄稼地和苹果园子里晃动身体的。在对大队的果树和庄稼巡视了一阵后,是可以到大队来,帮助做一些闲杂事情的。
这不,平头身背五六式步枪,威风凛凛地把地主管家给押了来。还是这个办公室,还是这几个人,还是这几张桌子和凳子。地主管家身穿原来那件血色模糊的老头衫,还坐在上一次被审讯的位置上,还在那个长条凳子上,接受审讯。随后进来的民兵连长手里拿着两根皮带,地主管家一看那皮带,脸色都白了。脸上,昨天让二愣子一枪托打破的地方,还没有完全结痂,淡红色的水,顺着脸颊还在往下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