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妇人

下乡青年

  一道白光强烈的闪电劈开宁静的夜空，紧接着“咔嚓”一声炸雷的巨响，把熟中睡的她给“炸”醒。

  她稳了稳朦胧的神经，听到窗外传来“滴滴答答”的雨点声。她的神经立刻全部清醒，伸手在空中做了一个接近于平行的画弧动作，系在床头铁管上的电灯拉线被她轻车熟路地给抓住，轻轻地一拉，十五瓦的白炽灯亮了起来，霎时，屋内被这小瓦数的灯泡给简简单单地照亮了。

  她掀开了盖在身上那薄薄的毛巾被，一个鲤鱼打挺坐将起来，以屁股为支点，一只脚蹬了一下床，便在床上转了一个180度的圈，轻盈地跳到摆在地面的塑料拖鞋上。将两只脚迅速套进了拖鞋，便跨过地中央正在流淌着清清的泉水的小水渠，来到她的衣“柜”前。

  这个衣“柜”是她的丈夫用十厘米粗的钢筋自己焊接而成个架，五个面上围住不用的旧床单，便成了“柜”，里面挂着俩人的衣裤。原来结婚时是有一个木制大衣柜的，如果当年没有大衣柜，就结不成婚。大衣柜是当时结婚男女必备的生活大件，没有父母的脸上也没有光。但是，她结婚的大衣柜却临时救了别人结婚的“急”－－闺蜜小芳没有办法隐藏那越来越鼓起的肚皮，而要提前结婚，临时组织不起来结婚用具，便把她的大衣柜给买走了。买走了大衣柜，形式上是做了一个顺水人情，让小芳感恩不尽。实质上是救了她自己的急－－为了有一条金项链在她的颈上闪闪发光，她早就想把大衣柜给当了。之后，于是，她的脖子上就有了一条精致到很细的闪闪发光的金项链。

     时至雨季，她的家恰好住在斜坡上，黄泥的地面渗出水来，只得挖开一个小水渠把渗出来的泉水从卧室的地面，经门槛下面引到厨房，再顺着墙边流到外面去。起初家里的泉水可以洗脚，然后可以洗脸，再后来可以刷牙。以至于后来，她可以用泉水洗菜。为了舀泉水不把泥土带出来，她让丈夫在小水渠里挖一个坑，里面嵌进一个盆。泉水流到盆里，从盆里往外舀水就不能带起泥土。泉水既然能洗菜，就能做饭，既而就可以烧成白开水直接饮用了。

  于是，她算了一笔账：一个雨季，她家省了……水费。究竟省了多少钱，她也没准确地算出来，反正不用自来水就是把钱省下来了。省下来的钱，她有下一步的打算。生活总是应该有计划的。没有长远打算的素味生活不是她想要的，她的生活应该丰富多彩。且是高于平常人的生活。

     她有一个奔向更高层次的强大的灵魂，驱使她在生活中必须勤俭治家、戒奢宁俭。

  她正要打开包在衣“柜”上的床单所形成的开口的“门”时，床底下窜出来她的娇小的宠物犬，尽情地舔舐着她的脚。“发财，回去！”宠物很听话地钻回床底下。

     她实际上不太喜欢宠物，但是，她经常看欧洲尤其是英国的小说、电影，那里的大户人家的夫人都是怀里抱着一个宠物，尽显荣雍华贵。于是，她就搞到一个宠物犬养着。现在，她与发财已经建立了感情。这感情是建立在宠物能为她增添贵妇人气息的基础上。

     这时她才打开衣柜的门，拿出来一个套在衣架上蓬松的连衣裙。她所住的房子四处漏雨，尤其是衣柜上方漏的最厉害，想换一个不漏雨的地方放置衣柜，只有梳妆台的位置最好。但是，梳妆台更不能让其漏雨呀，只有委屈床单围成的衣柜了。尽管衣柜的上面蒙上了一层塑料布，她还是不放心，把连衣裙拿出来放到别处，以防浸雨，这才是她当下的最大的心愿。她仔细地打量着心爱的珍品，确定没有溅到雨滴，才放心地把它松松得叠好。之后，又用两个指头轻轻地捏住最上面一层，慢慢地向上提了一提，以期能让连衣裙保持最大限度的蓬松状。再放到高低柜的低面，也就是她的梳妆台上。然后到厨房拿来一个最大的盆扣住，以防雨水浸入。梳妆台上方是不漏雨的，还是盖上一个大盆她才感到安心。

  她做完了这些以后，内心踏实了。猛然间发现那涂有灰白色涂料的粗糙的墙面上，有一面澄明瓦亮的落地大镜子，把她的赤条条一丝不挂的酮体照得一览无余。她发现镜子里的人是一个仙女。散落的长发，一旦遇到轻柔的徐风便飘逸飞扬，配上那玉颈生香的脖子，妥妥的飞天下凡；柳叶眉，杏核眼，玲珑的鼻子，樱桃的小口，简直就是灿如春华、姣如秋月；丰满的胸脯，紧索的楚腰，修长的细腿，圆润的臀部，竟是绰约多姿态、轻盈不自持，……她沉浸在无限美妙之中。“呼－－”丈夫的一个鼾声，落地大镜子不见了，剩下的还是粗糙的墙面和灰白的涂料。

     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伸手拿起梳妆台上的一面比她的脸大不了多少的有反转支架的小镜子。对着自己酮体上下左右照来照去，非常满意自己的饮食，把玉体孕育得这么晶莹剔透。该圆的，该凸的，该凹的都是鬼斧神工一般的精美绝伦。不仅瞟了一眼鼾声不已的熟睡中的丈夫，那鼾声似乎说明他的前列腺已经钙化了。唉－－！在第二声的长叹中，她摸到了床上，关了十五瓦的白炽灯。

  木叶，是她的名字。但是，熟悉她的人都称她为：玉叶。那是因为单位里某日，同事们在品评大家的名字。人家都是什么金、玉、芝、兰、淑的韵味十足的名字，而她竟是“木叶”。一块木头上贴了一片叶子，秋天黄了，冬天没了。她自惭名贱，低俗的名字让她颜面扫地。大家看出她的心思，有人提出要是叫：玉叶，就好了。她的眼睛里霎时冒出火化，瞬间又熄灭了：可惜我姓木。大家你一言我一语：不管你姓什么，我们就称你为：玉叶好了。就这么，她的名字中的姓，在同事们的议论中下意识地改了，本人也默许。

     玉叶第二天早晨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检查大盆下面的连衣裙，看看是否有被压出较大的皱褶，幸好没有。实际上，她已经确信不会浸上雨水。因为，她对梳妆台上不能漏雨确信无疑。

     之后，她匆忙套上睡衣，罩住酮体。从泉水盆里舀出一瓢清水刷了牙，又简单地洗了一把脸，便把连衣裙像捧着神灵一样地放到床上。

     拖来三条腿的杌子，坐在梳妆台前，把已经拆了商标和包装的各种化妆品拢到胸前（她能准确地认出每一个容器中的成分而不会出错），开始认真地往脸上涂抹各种装饰材料：用最符合她的肤色的粉底霜涂在脸上，用以遮挡脸上几个烦躁的黑斑；仔细地画好弧状的眉毛，以好用色差把稍厚的上眼皮显得薄一些；画眼影时，选用的是新手常用的咖啡色，这和眉线的黑色搭配，能把眼睛从巴西的国旗上请下来；在上眼皮上画眼线，能出现接近双眼皮的效果；精心地在眼睛的下方，从眼睛的尾部往中间画上约三分之一的下眼线，弥补眼睛缺神的现状；小心地夹了夹睫毛，使参差不齐、上下不整的睫毛有整齐划一的趋势；认真地涂上睫毛膏，以使眼睛看起来含情脉脉；用大刷子，淡淡地刷了一层腮红；又涂了一层鲜艳的唇膏。她用可以反转的小镜子使劲地照了照这艺术杰作，心满意足地从她的艺术境界里回到了现实中来。

  玉叶有一个像苹果一样的圆脸，上面还镶嵌着几个雀斑。上眼皮像海绵贴在上面。鼻子好似一个大红枣，但，不红。常常裂开的嘴唇，涂上了唇膏，就是一个熟透了的柿子。长长的头发，每天倒是梳理得整整齐齐。她的脖子偏粗，在长脖子面前，是一个短脖；在短脖子面前也不属于长脖。中等的个子，偏胖。前胸偏大，但是，她总能用最有效的方法给束成恰到好处的规范，让人看起来她的胸前凸凹有致。她的上体和下体的比率不符合0.618，趋近于0.5。但是，周围的人都认为她有一条大长腿。

     她站在床上，小心翼翼地把心爱的连衣裙慢慢地展开，慢慢地从头上一点一点地套进全身。霎时，她觉得自己飘飘然欲仙了。

天蓝色的连衣裙，两肩各有一个像翅膀一样张开的飞天短袖，胸前位置有一条浅粉色的杠杠，上面驮着一支盛开的梅花。下体的百褶上有浅粉色的梅花。材质是一款新盈的料子，没有人能认出是什么质地。做工相当的考究，没有一丝的含糊。这个连衣裙套在她的身上，她这个人简直就是玉树临风，貂蝉再世。不是说：人随衣裳，马随鞍嘛。她套上这件裙子，就已经不是她了。

  玉叶让丈夫拿来能反转的小镜子，把自己从上到下，从下到上照了一个遍。她非常满意这条连衣裙，因为她是花大价钱买的－－980元－－是她省吃俭用准备买金戒指的钱的一部分买的。而且，这件连衣裙是在两口子到海滨的一个大城市的时装掂里买的，本地没有卖。她确信大城市里的商品都是高贵的。

     因为地面有水，她选择了一个后跟很粗的高跟鞋套在脚上，以免踏进被水浸泡了的地面。

  她有一个包，非常漂亮的腋下包，五金件都是镀铜的。外行的人看着就是一个上乘的皮质，内行人看就是用最新的技术合成的皮革。她周围的人都夸这是一个高档的牛皮包，这种夸奖让她沾沾自喜。她拿起这个包，把蜷缩在床底下的宠物喊了出来，把它装进了包里，将包套在肩上－－当然要注意不能把飞扬起来的袖子给压扁，对她的丈夫“哼”了一声就出门了。

     早市就在她家五百米的地方，她奔着那里去了。

     这是一个行走的天蓝色带有浅粉色梅花的艺术品。在职场工作的人，一大早去早市都是行色匆匆，直奔主题，没有人对周围的行人或艺术品感兴趣。

     玉叶自顾淡淡地走着，连一个认识的人也没遇到。她很失望。

     在人头攒动的市场里，玉叶只捡人与人之间比较空旷的地方走，生怕有人碰到她的招摇的连衣裙。

  买什么菜呢？玉叶一连问了好多个摊主，大头菜、芹菜、茄子……的报价都觉得高。玉叶买东西，只要是报了价，她都觉得高。

     她看好了一堆萝卜。

  “两角五一斤。”萝卜的主人是一个四十多岁的农妇，眼睛没有离开天蓝色的连衣裙。

  “贱一点吧！”玉叶一只手提连衣裙的下摆，弯下腰来，另一只伸手拿起一个萝卜，在挑萝卜的毛病。遗憾那萝卜水光流滑，没有一点毛病，砍价也没有托词。

  “贱一点吧，我买几个。”她试图要做出就要买的动作来。

“哎呀，大姐，你这身裙子也不止500元钱。两角五的萝卜还讲什么价呀。”此刻，她一直在盯着裙子皱褶上的梅花。

  听说一条有500元的裙子，有几个买菜的妇女，定格手中的菜品，睄向玉叶。

  “哎呀，”玉叶感觉到有人看她的连衣裙，就学着农妇的话音，“什么眼神，我的裙子是九百多，差一点就是一千元呢！”

  “啧……啧！”听说一千元，又有几个人瞟向玉叶那身连衣裙，甚至正在走动的人也站住了。

    玉叶的心里想：还是有识货的人！这连衣裙买对了，一千元，多一些也不贵。

  “两角钱一斤吧。”玉叶选好了两个看起来很直的萝卜，又一次做出要买的动作。

     这时，有一些人围在玉叶的身后，大有挡住了一堆萝卜，有密不透风的趋势。村妇一看，不好，如此这般下去，我的萝卜还卖不卖了！

  “好吧，随你意，就两角钱吧。”村妇的意思是：赶紧把这个连衣裙打发走。不然，围着她的一群人，要耽误卖货了。

  称好了萝卜，一共是五斤，一元钱。她在腋下包的拉链袋里拿出钱来，付给了村妇，再把拉链拉死。就把包放在自己的脚上，把里面的“发财”提出来，放在地上，宠物像是训练有素，原地待着不动。把两个萝卜放进包里，直接就把发财重新装进了包里。她这个动作惊得村妇和周围的人目瞪口呆，－－狗怎么能放在食物的上面！

     玉叶直起腰来，将腋下包套在肩上－－必然要注意飞扬的袖子，一只手顺势把住包，转过身来。这时她高昂着头，黑眼睛朝上，趾高气扬，气定神闲。围观的人，见她转过身来，就都后退了几步。见连衣裙想走还不走的样子，人们又闪开了一条大一点的开口。这开口至少能让连衣裙顺利地通过，而不能和旁边的人相摩擦。

     玉叶就这样地走向别的摊位去了。

     她信马由纲的捡人群大的开口游荡，琢磨着：萝卜应该做一锅包子吃。她最爱吃的包子，已经好久没有吃了。最好不要吃素馅的，素馅的口感不太好，是应该放一些猪肉在里面。于是，她奔向卖猪头肉的摊位去了。玉叶是猪头肉摊位的老顾客。摊主为了卖得快，就把猪脸上的白肉给切下来，另卖。玉叶就是光顾这白肉的常客。她想：用一个萝卜就可以了，如果把两个萝卜都包了包子，一顿吃不了，下一顿就能坏了。这时候她的内心隐隐作痛，是因为至今也没有一个电冰箱。

     卖猪头肉的摊主见老主顾来了，满脸堆笑地说：

   “大姐，买肉呀？大姐今天比哪天都漂亮！”

  玉叶默默地享受他的赞美，笑嘻嘻地说：“称半斤的白肉。”她计算好了，买萝卜时讨价省下来0.25元，正好能买半斤白肉。有半斤白肉放在包子里足够好了。

  摊主把半斤白肉称好，放在塑料袋里，递给她。说：“愿大姐每天都这么漂亮！”

     玉叶美滋滋地把钱递给了摊主，笑嘻嘻地和摊主告别。半斤白肉在手里提着，也没放进包里。

     她的丈夫已经做好了两碗玉米粥，并制作了品相极佳的咸萝卜小菜。这时候，梳妆台就变成饭桌。

     玉叶春风满面地回来了。

  “没买几颗大葱回来吗？”丈夫在做他的事情，没有抬头。

  “家里不是有……怎么你把大葱都做了咸菜啦！”她看到桌子上秀色可餐的咸萝卜拌葱花小咸菜，惊讶地喊道。（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