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那年伏暑,我陪同妻在巴、巫山脉齐跃山深处的小集镇办完公事后还想多逗留几天。正打点行装的妻也恋恋不舍地说:“...这山里还真能留人!”
是的、是的!没来过深山,不知道只坐四小时客车就能从“盆地”底部爬上东边“盆壁”;不知道盆壁棱上有翠青碧绿的“处子崖”,崖下居然还有如此迷人的小集镇。
......赶场天刚过,镇子静静的。皮鞋踩在小街石板上橐橐响,引来几个清癯俊俏的乡姑怯生生的一瞥一瞥;冷不丁地一个穿着时髦的姑娘倏地打街边信用社营业所钻出来,手里拎一袋大山梨。
哦哦!原来是营业所主任小瑛;她早就等候在这里,好送我们上车。
小瑛是个令人一见钟情的俊姑娘。那天我们刚来信用社的时候,她穿一身淡绿色调素装,葱条美珺的...一开口一团团温馨就缓缓地围拢来,甜甜蜜蜜地令人就想这么一直谈下去。
她对金融工作之熟悉,效率之高都出乎我和妻的想象。
就在第二天,她把失误完全说成是她们工作中的疏忽(把我们的错也包揽了去)。她认真地说:“真不好意思!您们只好改乘明天的班车了...请一定放心,‘款子’很快就信汇下去!”
妻很踌躇,因为担心“风险”就不肯太冒险、太相信人。
小瑛笑笑,脸上即刻泛起歉疚的红晕......
但事情与她说的完全一样,很快就有了答案。午后她陪同我们把汇票送到了乡邮局。
“山里不比城里!”小瑛说,“夜里很寂寞的,今晚学校放‘幻灯片’很热闹,去看啵?”她仍然
挽着妻的手,一脸歉意的笑容。不知为什么这歉意一直使我们很感动。
不知为什么小瑛换了一身时装,涂了唇膏描了眉,简直光艳照人。这是极不寻常的,因为这大山里古风依旧很浓;虽然小街货摊也卖新潮货。
走过一家小文具舖时,小瑛从挎包里拿出一本书,说:“我托人买的诗集,是您的!”我一怔,居然是我拾余年前出版的《长跪乡土》。她忽然又煞有介事地连说带朗诵出一大串诗句:“...六月的趣味全在潮涨潮落的日子/欲雨不雨的意蕴把午睡提前/去拾卵石子/拾一粒粒洁白色的童年/赤脚踩在记忆上哧哧的叙述/如顺手翻开儿时的一页/难以割舍的沙滩.../汽笛懒散的吆喝/小货轮犁过去把江面翻新/肥沃的一层层深意/看见往年的茬/泳影仍然新鲜/不曾游过江心巨大的礁石/那是御玺自天降落.../沿河都印记着河边的孩子。”
“您吃惊了吧?我都能背出您的《无题》;我在《延河》杂志上抄下来的!它给我留下很多、很多梦,真的。”她补充了一句。
我妻忍俊不禁“噗嗤”地笑出来,“遇见知音了吧!和我们做个忘年交文友。”她说,“一起走、一起走!去万州看峡江......”
小瑛搂住妻的肩,和妻一起笑起来:“一定来、一定来!”她说,“一定要踩踩沙滩,拾卵石子...看小货轮犁田!”
我们忍俊不禁捧腹大笑起来!没想到这俏皮话由瑛瑛姑娘用山里话说出来,居然如此“搞笑”!
......小街太短,怎么延宕也终于走到了尽头。车就停在积着水漥的小学操场旁;又过来几个扛麻袋、揹背篓赶车的老实巴交“揹二哥”。
再见!到了握别、分手的时候,我们都很珍惜这次相识。
...再回头看时,小瑛仍在镇口挥手!她身后是那小镇;再后面是冒出壁棱的处子崖。这时,低低云海间悬浮的金阳正费力地透过一朵巨大的絮状白云把光华散播下来;倒象是晚春的天气,很舒适慵惓地。
“嗨,这山里真留得住人啊!”妻说,她留恋地扶住车门。
“是呀!”我说,“山里真美!”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