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堪回首,苦乐甘酸甜,五味俱尝,从小起,颂诗书,习礼义,识伦常,忠孝悌,任劳苦,五德皆备,同胞中哪个为我表率?女兄诚然而是; 恁思量,前后左中右,十方运筹,到老来,光祖宗,荣父母,养翁姑,待弟妹,抚儿孙,十分周到,邻居里几家算是英豪,胞姐以可忝称。” ――这是大舅为母亲五十岁生日撰写的寿联。 如是说我的母亲,我常常读起,情不自禁,免不了一些感慨。 解放前,不论家贫还是家富,重男轻女的思想都比较严重。女娃是不能读书的。富的家庭的女儿在闺中挑花绣朵,穷的家庭的女儿就在家里帮助家务劳动。母亲就是在那样的历史背景下出生的。 母亲们有五兄妹,三姊妹,两弟兄。我母亲作为女儿,自然就没有读书的份了。母亲是老大,当然是兄妹中的榜样,说话做事都要起示范带头作用。 母亲说,她小时候,要做许多家务,还有帮助外公干一些田间的活路,如插秧,收割之类的。土里的活路就更不消说了。外公家有一百回粮食的田,很少请人帮工,一年的稼穑耕耘全靠她们姊妹协助了。十二三岁时,母亲就充当主要劳动力一同大人干活。从小,母亲就练成了坚强的意志,不屈的性格。 我的外公很开明,他是寡丁子出生,从小就靠白日耕田夜读书过日子,最终也学到些文化,明白许多事理。在生活中,外公知道文化的作用之大,有让孩子读书的念头。他家中藏有不少经书,夜晚没事就拿来教自己的儿女们。这样我母亲有了学文化的机会。母亲既聪明又勤奋,能将大人教的东西牢牢记住。我外公家办过一年的私塾,母亲有空闲就去旁听,外公也不责怪。这样母亲在私塾也学到一些文化。她能背《三字经》、《百家姓》、《对子歌》、《劝孝俗歌》、《劝孝俗文》、《增广贤文》、《四十个深怕、四十个不得》等等,母亲还能背倒甲子呢。后来,凡是地摊上卖的什么唱书之类,她都买来看,还要唱给别人听,而且能誊抄给别人。这真是叫人惊叹不已。 十九岁,母亲归适我刘姓。与我父亲恩爱相依,生我兄妹六人,个个疼爱有加。母亲来我家时,正处解放初期。我家是“富农”,家贫如洗。家中,上有年近九十的老祖母,下有未出嫁的三个姑姑,祖母也早年去世。我母亲不嫌弃家庭贫困,来我家担起了理料家庭事物的重担,与老小和睦相处,过着虽清贫但温馨的日子。老祖母得病那年,我母亲除了理料家务外,还要在床前服侍老祖母的吃药、睡起、穿衣、换洗。真是“病人服侍到死,活人劳累到瘦”。现在每当提起这事,我不得不佩服和感激我母亲。我可以骄傲地说,母亲可以与二十四孝相提并论了。听幺嬢时常提起,我母亲十分贤惠,善淑,从不分外看待她们,从不说一句重话,怕伤犯老幼。姊妹间如亲骨肉一样。我母亲做到了,而且与父亲一同协助祖父,尽力而为,陪送打发三个姑姑出嫁。 我有这样的母亲感自豪。从我记事以来,我就没有听过母亲与人乱说乱骂过,我母亲从不打骂我们,十分疼爱我们。一些事,至今难以忘怀。我记得,小时候,没有大米,母亲将包谷饭嚼烂喂我们长大的情形;我还记得,小时候,我发高烧,母亲背着我给我打糖水的情形;我记得,我被掉进水井里隔壁人家腊大婆给我弄起来,天黑了,母亲用鸡牲口给我喊魂的情形;我记得,二哥把人家竹子砍了,发现后被吓跑了,天黑了,不见回来,我母亲哭喊的情形;我记得,我背六弟摔倒在石杆子路下,母亲不责怪我,晚上到那个地方喊魂的情形;我记得,我小时候生病将近死了,她去找覃清明(当地有名的神医),见到在花篾条,母亲见着不吉,连忙回避,避之没事,母亲给我摆这事的情形。我记得,大哥十九岁那年,遭肠梗阻病,母亲想方设法送医院救回大哥的命的情形......很多往事,历历在目,真的难以忘怀。 不幸的是,我七岁那年四月,我母亲刚生下我的六弟四天,我父亲得了肠梗阻病,因当时的医疗条件有限,我父亲无奈地抛下了我们六兄妹。当时那悲惨的情形至今还在脑海里萦回。因我祖母去世早,加之富农成分原因,父亲只有劳动的苦命,是生产队的主要劳动力。那年头,粮食紧张,在整田栽秧时期就快要没有粮食吃了。中午,父亲铧田回来,要么就是吃点冷米酒,要么就是吃冷饭,又急匆匆地下田了。那年那段时间正处胡豆成熟时期,父亲吃了些冷的胡豆饭,几天肚皮都不顺气,捱了几天,实在撑不住了,才送往砚山医院,检查结果是肠梗阻。医院就用肥皂洗肠,其他方式就没有了,就连青霉素的药物都没有,一个人就这样活活地折磨死了。那时候,大哥十四岁,二哥九岁,我七岁,妹五岁,五弟两岁,六弟四天。记得那天,天还没大亮,大舅来我家放信,说我父亲死了,我们兄妹还在床上睡觉,(大哥在医院守父亲),突如其来的霹雳,谁人也难以经受,全家人个个哭成泪人。我的祖父哭天抢地呼喊,母亲在床上无奈与无助,数说着哭喊,我们只知道哭,无奈的哭,不知所措,只觉得一片渺茫,一片空白。父亲抬回来后放在堂屋前的屋檐下,全村的人也赶来了,无不动情流泪。我还记得,母亲坐在床头,抱着六弟,还有人向她问这问那。母亲强忍着悲痛要回答一些事务的整法,母亲还叫我们向老辈行孝礼。我向做道场的田应周外公行礼时,我们哭了,他也哭了。幺舅来我家在母亲屋里,我守着幺舅哭了起来,幺舅也忍不住哭。很多事情是无法忘记的。父亲安葬的全过程我至今还记忆犹新。 死者安息,生着坚强。从此,母亲凭坚强的意志,不屈的性格维持着这个不完整的家,培育着自己身上落下的儿女。从艰难走向辉煌,从年轻走向衰老。母亲呕心沥血,把全部的爱都献给了她的儿女们。 在那个年代,衣食难以维持的岁月。可想我的母亲拖儿带女的日子是多么的艰难与困苦啊!我们虽然弟兄姊妹多,但是没有出现一个衣不蔽体现象,那是我母亲用多少不眠之夜缝补而成衣襟,使我们弟兄姊妹穿的暖和。我读高中了,身上穿的衣服都还是母亲逢的,跟缝纫机加工没有两样。可想,六兄妹的衣服在母亲身上要花费多少时间,千针万线,母亲花了多少心血啊!在那大集体时期,秋收分得的粮食只够半年。那时我家八口人,每顿要多少伙食才能填饱每个人的肚子。可想,全家人的生命不知怎样拖过来了。那就是我母亲用栽种杂粮、挖蕨根、向人周济、刨秋荒等这种没有办法的办法让一家挺了过来。我还记得小时候与母亲碎蕨根,甸蕨泥的情形;记得与母亲砍包谷,推包谷,煮鸡脑壳汤巴的情形;记得母亲东家跑西家借苦苦哀求借粮食的情形;我还记得母亲卖菜换回灯油、盐巴的情形;记得母亲做麻饼卖给全家买布、买鞋的情形。至今,不堪回首,情不自禁。 母亲身上不但具有女人的慈爱,而且还具有男人的坚强与毅力。作为一个女人,面对儿女不放弃,面对家庭贫困不畏缩,面对责任不回避。对自己儿女不但做到抚其身,结娶成家,而且还养其心,教育子女成人成才。我们六兄妹除了方礼一人因在安顺工作自己成家的,其余五兄妹都是母亲一手安顿成家。我记得大哥十七八时,母亲四处找媒人为他说亲,好多处都很择缺我们,说我们成分不好,弟兄多,房子破旧。从这,母亲发恨要改变我们房子烂的现象,就在七六年,母亲想方设法筹集资金600多元在杨堡丫买来一向四列三间的房子,到后来八一年,生产队解体,土地放下户,生产队的仓库房子要卖,母亲想以小换大,把从杨堡丫买来的房子卖了,又百计千方,千方百计筹集了1250元买回仓库。随后又将仓库加一列,变成四列三间房子,解决了两弟兄的住房问题。加上老屋能解决三弟兄的住房了。到后来,政策改变,成分不论。母亲在我们身上看到了未来与希望。母亲的心肠更加有力,心情更加舒畅。 我母亲识得几个字,深知文化的重要,无论家庭景况如何,都要送我们读书。我大哥读到初中,因成分论,不能再升学继续读书,加上我父亲去世,读书的机会就更难了。我母亲心里十分难过。后来我和二哥一起读初中,二哥高我一级。二哥初中毕业,那年可以划部分成绩好的学生读中专。当时我幺舅在教育局招生办,自然就把二哥划入读中专的范围。二哥体检了,读中专的希望大大的有把握了,我母亲十分高兴,给我二哥专门做了一双白色的灯草尼鞋准备上学。不料后来因年龄小被取消入学资格。我母亲心里得了一击。第二年,我初中毕业,我就参加高中考式,二哥在家劳动一年也去参加中专考式,我考起高中,二哥一年没有看过书,哪能考起中专呢?当年,他考的分数比我还高呢。无奈哥哥让弟弟,只能让我读了高中。在我母亲心里是觉得是多么的偏心啊!至今我心里都有亏欠二哥的情份呀!记得我的妹妹读三年级的时候,胸部生了个火钉疮,耽误了一月多的学习时间,等病好后,我妹妹不愿意上学了,当时,也没有人劝她复学,这样一时糊涂就失去上学机会,从此,永远也没有进过学堂了。这是母亲一生中最大的遗憾。78年不论成分,大哥在民办代课,说明有了知识的优先作用。84年,我高中毕业,也在村里代课,后又在砚山完小代课,在当时,对母亲来说也是一个安慰,说明知识起到的作用。后来,读书的条件有所好转,母亲送子读书的心更切了, 89年,五弟考起昆明地质学校,使母亲看到了希望,决心将六弟送出农门,93年六弟考起了凯里农机学校。这对母亲心里希望的缺陷是一道填补。母亲老来,看到自己的孙一辈考起师范、大学,她心里更是有满足感、荣誉感了。 母亲的一生,吃尽了人间辛酸苦辣,受尽了世上的饥寒劳困。但是母亲没有遇坎坷而跌倒,而退缩。总是充满着盼头,扶着我们勇往直前。 母亲辛苦了,六十岁生日,我们没有什么表示,只书写一些对联,述说母亲的艰难与慈爱,同时表达对母亲敬爱与祝福,其中一副对联: 缝缝补补长年累月无论自己三更起五更睡 唠唠叨叨苦口婆心只怕儿孙一日曝十日寒 可怜天下父母心,的确这样。在我兄妹都成家立业的时候,理应是我母亲享清福的时候了,可我母亲没有享到。母亲六十岁后,还为六弟照看小孩、做饭两三年。让他们多有时间放在工作上。后来,在我家,正是我在中心完小任校长时期,在我们家也要给我们做饭,做家务,成了我家的保姆。秋收时节,到大哥、二哥家,还要帮助干剥包谷,晒粮食等活。 母亲每在哪家,她都没有清闲过,要么帮助干家务,要么做自己的针线活,做一些老衣、老鞋之类。每当兴趣来时,又拿出她的唱书吟唱起来,。 母亲一生是那样的坚强,同时也是那样的乐观。2001年母亲在贵阳幺舅家玩耍,因感冒,检查肺部有一包块,结果不明显。到2006年,在县医院检查,肺部依然有同样的包块,母亲不以为然。她就是这样乐观面对,坚强活着。去年腊月十三,母亲腰部发现疼痛,初步检查是骨质增生之类,几番吃药输液不但不见疗效,反而越发严重,脚渐渐不能走动。送到贵阳医学院附院检查,结果不堪设想。母亲的癌症到了扩散时期。2011年4月8日,从贵阳回来,母亲躺在救护车的担架上,泪水与汗水满面横流。看到母亲的样子,我想哭,但不敢哭。我知道母亲不想离我们而去,眼看孙辈小亮结婚就要生子了,卯春就要安排了,欢欢、春松大学要毕业,刘昕雨立马要进入初中了,刘向一小学要毕业了,重孙刘灵芝要正式读一年级了。她想看到这些,她想参与这天伦之乐事。母亲有几多希冀,但又有几多无奈。病魔就是这样的无情,2011年4月10日12点过,(古历的3月初八)母亲就撒手离开了人世。 母亲一生只有付出,不求回报。每当回想这些,为儿子有丁南刻木之悔恨。死后为子只有在您的灵堂前无奈写下这样两行字: 反哺未能,忽听鹃鸟啼月夜;荻灰空画,难将寸草报春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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