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对陈家老爷的死褒贬不一,总之,被群众打死了,就不会有什么好事情!
四当家得知:在一个月前,老爷明确告诉家里说:他要收回京、津、沪和南方所有商号的管理权,并不准家里人再巡视那些商号。之后,那些商号就不再和陈家有任何的联系,去信,也没有回音。
陈府四当家带着失去父亲的悲痛和对家里财产的疑问回到奉天,一路上盘算着如何到这些被他父亲收回管理权的商号去,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在暗中悄悄地实施变卖东北财产的计划的同时,最留心当时新闻媒体关于时事的报道。他定时收听新闻广播,仔细地阅读报纸上的每一条时事新闻,注意大街上行人的议论。企图从各种不同的渠道收集不同的新闻消息,再认真地筛选,力图从当前复杂的政治风云中,寻找出适应他的出口。
这时他并不知道在郊外发生的一件事:
那个曾经给建筑商送信的少年,因为得到一块银元而对那间房子和里面的人很感兴趣,就不时地到那房子的周围转转,梦想着有再得到一块银元的可能。
阳光灿烂,万里无云。
这天下午,多数居民都还在午睡,他是睡过了午觉,迈步出了家门,空荡荡的心里什么也没有。突然又想起前几天得到的一块银元,就心里揣着希望,表面上若无其事地朝着那个小房子踱去。
他光着膀子,轻轻地踱着步,既要不出一点儿声音,又要扮出什么事情也没有的自然状态。他渐渐地接近那个半开的窗户边上,生怕不小心,搞出一点儿声音来,扰乱了屋里人的心情。打算就这样轻轻地、无声无息地、昂首挺胸地从窗前走过,以期得到屋里人再一次喊他去送信的机会,那样不是又得到了一块银元了吗?
就在他快要到窗户边上的时候,听到半开的窗户里传出一阵轻轻的哼着小曲的男声,声音很低,情绪饱满。这小曲很是耳熟,南满铁路的地盘和日本人的学校里在升旗的时候都播放这种曲子;日本人有的时候还聚集在一起,在这种曲子的伴奏下,唱着歌儿。他不知道那是伴随着令人作呕的膏药旗的爬起而冒出的臭名昭著的《君之代》,只知道那是日本人所唱的曲子。
“……天……呀!……这里怎么会传出日本歌声?”内心一惊,差一点儿就喊出了口外,幸亏一只手把自己的嘴捂上的早。
他知道,中国人最痛恨这首歌曲!是中国人,都不会哼哼这种调子!
他屏住呼吸,另一只手捂住胸膛,生怕心脏的跳动声惊扰了哼哼小曲的人。他紧贴着窗边后退了两步,再转回了身子,用轻得不能再轻的步子,一步一步地、悄悄地离开了那个窗口。既而,快步地离开那个半开着窗户的小房子。
他急急地将发现告诉了大人,人们判定,那一定是倭国人,没准就是一个特务。
倭国鬼子已经宣布投降了,倭国人已经成为中国人的阶下囚,在这最普通不过的小民房里怎么会藏着一个倭国鬼子呢!
昔日被鬼子欺负得喘不过气来的民众,一听说发现了倭国特务,不管是男女老幼,就手拿长矛和棍棒蜂拥而至,将小民房包围得水泄不通。
愤怒的民众突然闯进屋里,令这个塌陷的小鼻子措手不及。他一言不发,脸上镶嵌的小鼻子向上一紧,面部肌肉一横,露出了犬科动物一样的牙齿,闪电一样伸手去抓桌子上的一本厚厚的书。说时迟,那时快,一只长矛将那只伸出的手拨向空中,他的身体随之向后趔趄了两下,后背就贴到了墙上。立刻就有一个木棍顶在他的喉咙处,另一个木棍顶在他的胸膛,他一动也不敢动了。他的一只手腕一定很痛。
小鼻子用后背贴在墙上,他恨不得用一挺重机枪或者一颗毒气弹,来对付眼前这些他曾经奴役过的愤怒的民众。但是,他现在手无寸铁,心里在发抖。他那镶嵌着塌陷的鼻子的脸,像在案板上等待被宰杀的猪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