窝藏地主的管家 第六章 平头蹲坑1

下乡青年

                                                                第六章　平头“蹲坑”

平头发现苹果丢了――平头一夜守株待兔－－平头经历了夜晚的考验――胡亚柱查岗一一清晨发现小偷――小偷的表现让人们诧异――第一次抄管家的家，未见异常

       白胡子的发现，平头的心情被喜悦、激动、亢奋、心花怒放给包围了，看什么都高兴，满天下都是顺心如意的事。在护青的路上都迈着舞台上演员的步伐，天知道他会不会跳舞。

       苹果园边上那棵历经岁月沧桑的古怪的老榆树，都迫不及待地向他报以老于世故的微笑。

       平头内心高兴的火焰被一个活生生的现实给泼灭了。偏偏在这兴奋的节骨眼儿上，偏偏是那颗历经风雨的古怪的老榆树旁边的一棵苹果树上，偏偏是果实最多的一个树枝上的苹果被人摘了个精光。平头这个气呀！可恨的小偷，竟然在紧靠道边的树上，把一棵树枝偷了个精光，这不是在平头那白净的脸上“啪啪”的扇耳光吗？要是让胡亚柱那家伙看到，以后这活儿还想不想干了！在乡下，护青员的工作是很轻松快乐的活计，每一个人都想好好地干，以便长久地干下去。好的是除了平头以外，现在，可能还没有人知道这里的苹果被偷。

       平头暗暗下了决心，非抓到这个小偷不可，这眼罩给我戴得有些发蒙。在这么多的社员里，我平头熬上了护青员的差事，容易吗？我就是豁出这唯一的头型，也得保住我护青员的岗位。

       于是，天黑下来，平头顺着很少走人的小猫道，悄悄地、一声不响地、神不知鬼不觉地来到了古怪的老榆树下。他的腋下还夹着两个草帘子，这是给自己准备的战备用品。

       苹果园里果树的栽培是有计划的，每一行果树的树龄并不相等。因为树龄不相等，树冠的大小就不一样，树龄小的果树的树冠就小，两行果树之间是能透进一些阳光，老农要合理地利用每一寸土地，就在两行果树之间，能透进阳光的地方种上几垄大豆。那大豆已经长到溜腰那么高了，枝叶肥大，又浓又密；植株健壮，又粗又高。如果有人蹲在大豆的垄沟里，是不会被人发现的。

       平头在离被偷的苹果树最近的大豆地里，捡一个最茂盛处把自己给埋起来。不知平头那根神经驱使他得出这样的结论：在同一棵树上，小偷能偷两次。他是用两个稻草帘子，一个铺在垅沟里，垫在屁股下面，以便让他好躺着；另一个则盖在身上，一是怕冷，再是怕有露水打在他的身上着了凉。把网兜里装的“红宝书”放在肚皮上，这是他胆量、勇气、意志的源泉；有战胜一切的法宝；有迷失方向的灯塔。那把镰刀就放在他的身边，尤其是夜晚，他就更离不开镰刀。就这样，平头开始实施他守株待兔的计划。

       平头躺了下来，夜色越来越深沉，大地漆黑一片。天空的繁星越来越快地甩掉朦胧的面纱，最后是忽明忽暗地瞪住仰脸朝天躺着的平头。透过大豆的枝叶，望着头上的天空，懒懒地放松了四肢，松松垮垮地将四肢像面条一样放在草帘上，很惬意。他看着天上的星星，心想：“要知道，这个时候的苹果又酸、又涩、又艮是不能吃的，怎么会有人偷那么多的苹果呢？通常的人要是吃一口，牙就会被酸倒，眼泪都能给涩出来，况且，一般的人咬一口都承受不了那苦、酸、涩。那么，苹果为什么会丢呢？”

   平头的结论是：“阶级敌人在搞破坏！”那是在给我们无产阶级的红色江山抹黑，破坏我们无产阶级的胜利果实！没准还要谋害我们伟大领袖呢，非抓住这个阶级敌人不可！不然，怎么向伟大领袖交待？怎么向无产阶级专政交待？怎么向广大的贫下中农交待？

       平头的整个思维空间的挂钩上，只挂着唯一的一个念头：能抓住一个小偷――或者一个阶级敌人――的快感，令平头满腔激动、信心十足地仰面朝天潜伏着。

       夜，一切都凝固在黑暗里，万籁俱寂。只有天上的星星眨着不明不暗的眼睛，注视着黑暗中的大地。一些不知名的小虫，偶尔不识趣地小声叫一下，给在这寂静的黑暗中的人，增添了一点生命活气的感觉。

       平头第一次野外露宿执行战备任务，心里不知是什么感觉，是兴奋？是激动？还是恐惧？黑夜在慢慢地挪动着沉重的步伐，时间在一秒一秒地流失。在平头看来，世界已经静止，地球已经停止了转动。摸了一下肚皮上的“红宝书”，浑身上下热流涌动，信心倍增，胆量超群。他在心里默默重复着小学一年级就学会的数数的程序，也不知数过多少个轮回了：

       “……九千九百八十……”

       “突”的一下，一个黑影从他身边径自窜了过去，平头吓得像屎壳郎遇到了危险一样，把腿和胳膊都缠到了身上，紧握镰刀、捂住网兜――那是一只信马由缰的田鼠，在巡视它的领地。那田鼠巡视了一圈后，磨磨蹭蹭、稀稀疏疏又回来了。在他的臀部右侧的垄沟里，唰唰唰地啃食着什么，啮齿动物嘛，总要磨牙的。奈何隔着一垄大豆，镰刀也派不上用场。但是，田鼠离他松软白嫩的臀部那么近，怎么说也是一个威胁，不把它赶走，心总是吊在半空中。他拿起镰刀，往大豆杆上轻轻地碰了一下，好几棵大豆都晃动了，目的是让它离开臀部的位置，解除威胁。田鼠吃了一吓，“突”的一下窜到他的脸部的位置，停了下来。威胁从臀部转移到脸部，他几乎能听见田鼠的喘气声，形式更加危机！他又碰了一下大豆，那田鼠“噌－－”，窜过他右耳边大豆的缝隙，无端地驻足在他缺少饱满的额头上。平头浑身下意识地激灵一下，胸腔一紧，脑袋也颤了两颤。田鼠借助平头脑袋颤动的幅度，四脚一用力，从左边的大豆缝隙窜过去，跑走了。平头的心室总算是稳了下来，略略地匀了匀呼吸。绷紧的神经刚要松弛下来，突然觉得额头上有一点粘粘的东西，面积不大。平头用手摸了一下，那物品外皮稍粘，里边稍硬。原来是田鼠临跳走时，在他的额头上无所顾忌放肆地拉了一泡屎。平头日常遇事是要较真的，此刻，他自知无处说理，自认倒霉，别提有多憋屈了。就地取材，用大豆叶子把额头擦了擦，一切归于黑暗的平静。这才恨恨地喘了几口平稳的气。但是，他一想到额头上那外皮稍粘的、硬硬的小小的物品，就要止不住地倒胃口，既而，五脏六腑开始翻江倒海了。

       “……一万四千……”

       “扑棱”一下，一个巨大的飞影从空中直泄下来，平头赶紧用草帘子把自己裹得再严实一些，生怕那影子把他的头带走――平头时常听老人说，猫头鹰夜间能把人头拿走－一那是猫头鹰从左侧不远处的空中－－大约就是那古怪的老榆树上－－俯冲下来。大约刚才具有威胁性、在额头上放肆地拉了一泡屎的那只田鼠命途多舛了。只听到“叽叽叽”的几声歇斯底里的叫唤，猫头鹰重新“扑棱”起来，借着天上繁星的微弱的光，平头看到一个巨大的黑影向远处飞走了。想来那田鼠的归宿稳当了。平头又摸了一下额头，还好，光光的，没有那粘而硬的小物品了。想想“扑棱”起来的猫头鹰，幸灾乐祸了。整个空间重新归于死一样的寂静。

       古怪的老榆树，丝纹不动地伫立在它几十年所扎根的地方，平头透过大豆的枝叶，借着天空的背景，能看到老榆树奇形怪状的枝干。老榆树就是猫头鹰的庇护所。

       “……三万六千……”

       “呱――”远处一个惨人的鸟叫声，平头就会把眼睛闭得紧紧的，用手捂住脸。据说这叫声是鹰发出的，它专门找人的眼睛叨，先叨了眼睛，再吃了人的脸。此时平头也顾不上肚皮上的红宝书和身旁的镰刀，保住眼睛是第一要务。眼睛保住了，大千世界的一切就都有了。平头的心里还是颤颤的，那鹰要是真的来了……唉，这才想起，有红宝书呢！不怕！他的肚皮上立刻产生出能量来。他用一只手护住眼睛，另一只手捂住塑料网兜里的红宝书。霎时，有了胆量，增加了信心。在这寂无一人的果园里、在这无边的黑暗里，无所畏惧，顽强的坚持下去。

       唯一让平头没有危险感的是，大豆上方飞舞的不知名的蛾类，有大有小，忽上忽下，借着天空的繁星做背景，平头能模模糊糊看到这些飞舞的影子。寂静，单调，空旷的夏夜，静静的大豆地里，在上方飘来飞去的这些不知名的小朋友，平头感觉到友谊，感到温暖，不再孤单。

       恶魔般的黑夜怎么这样的长呀！他努力地睁开眼睛，赶走睡意，并瞪住天上的星星。他真的希望那些闪烁着的星星是他的眼睛，那样他就不会有睡意，也不用努力地瞪大眼睛防止睡着了。他的手就捂在网兜里的红宝书上，伟大领袖的教导立刻在耳边响了起来：“我赞成这样的口号，叫做：一不怕苦，二不怕死。”伟大领袖还说过：“中国人死都不怕，还怕困难吗！”于是，他抱定了一个信念：“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红军二万五千里长征爬雪山、蹚草地那艰难情形，就浮现在他的眼前。他立刻精神为之一振，浑身热血沸腾起来――前辈是有生命危险的，而我躺在这里，有镰刀，有红宝书，没有生命危险，这应该说就是幸福了吧！于是，他的决心和勇气迅速增长，黑夜几乎也不是黑夜了。

       ……

       不知在什么时候，一个冷颤，使他睁开眼睛，才知道自己可能是模模糊糊地睡了一觉。他觉得完成这个任务的质量有些差劲，不应该睡去，便在自己的大腿上使劲地掐了一把，以期让他充满睡意的大脑清醒一下。刚才叫精神溜号，开精神小差。现在这是阵地，是战场，开精神小差，不得了呀！

       一直挨到一抹鱼肚白盖在远处的山尖上，东方渐渐地亮了起来，星星也渐渐地躲起来了，也没有发现任何异常情况，平头这个懊悔呀！付出了一整夜胆战心惊的努力，却是竹篮打水，给自己下的结论是：“军人的不是，打仗的不懂。”

       平头倦缩草帘子里，看着从大豆叶子上滴下的露珠，那露珠就滴在他盖的草帘子上。他抬起了手，抹了一把脸上的露水，胳膊碰动了一株大豆，叶子上的露水像下雨一样地滴落下来，巧的就是一滴露珠堂而皇之地钻进他的耳朵里。他侧过了身子，将进了水的耳朵向下，晃动了几下剪的平平的头，耳朵里似乎流出了一滴水，有点热。这时，远处传来一个隐隐约约的、像是踏在草地上的声音。他竖起耳朵来，仔细地听，“沙――沙――！”真的有声音了！而且越来越清晰。仔细辨别，是一个人的脚步声！平头不动声色，依然蜷缩在草帘子里，生怕暴露了自己。他微微欠起头来，从大豆的缝隙里朝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

   平头从抬过草尖的刷得发了白的解放牌黄胶鞋上判断，来人是个男性。那鞋可能是40号的，已经被露水给湿透了，这鞋要4.77元才能买一双。这鞋……鞋……怎么这么眼熟呀？40号解放牌黄胶鞋本来是往老榆树方向走去，却突然拐向苹果园里，在丢了苹果的树枝旁埋进了草丛中，不动了。一把少见的超宽的镰刀头，在草丛中拨来拨去，好像是在检查草丛里有什么东西。

看见那超宽的镰刀头，平头下意识地喊道：

     “天呀，他竟是小偷――？！”然而，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平头松开了镰刀把，用手捂住了嘴，将就要喷薄而出的喊声，摁回嘴里。然后，将头紧紧贴在大豆地的垄沟里，眼睛从大豆根部瞟着在草丛中摆动的超宽镰刀头和那双40号解放鞋，动也不敢动一下，大气也不敢喘一声，眼睛也不敢眨一下，恨不得化成大豆根瘤菌，钻进大豆根部的泥土里。

        超宽镰刀头移出草丛，40号解放鞋开始挪步，就听到胡亚柱愤愤的自语声：

      “伟大领袖教导我们：什么叫工作，工作就是斗争。该死的平头，这么不认真！昨天苞米被砍断23棵，今天苹果都看丢了，瞧我怎么收拾你！”他内心的想法愤愤地脱口而出，变成了愤愤的自言自语。40号解放牌黄胶鞋说完就转身愤愤地出了苹果园，愤愤的“沙沙”声音就愤愤地消失在远处。

     “我的天呀，还以为是小偷了呢！原来是在查我的岗。昨天的玉米，他都数出了23棵，一棵也不差呀！”平头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绷紧的神经，一下子疏松了，各个关节像是脱了臼一样，软软地瘫在草帘子里，真真的一个软蛋。

       东方的鱼肚白被灿烂的朝霞染得火红，布满了整个东方的天空。打上露水的苹果树叶晶莹地反射着朝霞的红光，大豆叶子上的露水一点点地淡去，飞舞的蛾类的小朋友已经销声匿迹，一只白色的蝴蝶已经开始寻找新一天的花朵。苹果园里的一切表明了，一轮红日就要从东方升起来了。

       平头的情绪终于平静下来，天色已经大亮，再躺下去也没什么意义。就抖落掉身上的草帘子，将装有红宝书的网兜从肚皮移到了躯体的侧面，坐将身来，两只手擎着镰刀举向空中，迎着布满了朝霞的东方，眯着布满血丝的眼睛，打了一个长长的呵欠，伸了一下绵绵的懒腰，就准备撤退。接下来就要想办法，应付胡亚柱的整治了，无论如何，这个护青员的岗位是要牢牢护住。

   忽然听到有“欻欻”的脚步声，两只手没放下来，镰刀还横在半空中。“怎么，要查二遍岗呀？”他的两只耳朵贼溜溜地、恨不得煽动起来寻找声音的方向。当耳朵捕捉到声音的方向时，两只布满血丝的眼睛迅即望去。这一望，平头那短得可怜的头发，都全部站了起来：大清早，不到上工的时间，她到苹果园这边干什么？莫非……？

       一个二十三、四岁的青春女性，圆脸形，大脸盘；一双大大的眼睛跟随左右转动的头而向左右两旁张望，两条黑粗的辫子搭在前胸白色的短袖衣上，形成了明显的色彩反差，中等偏上的身材，整体一个线条粗旷的农家妇女。

       这是村民张忠温家刚过门不久的新媳妇――冷秋菊，手里提个小筐，东张西望，向这边走来。颇有鬼鬼祟祟之嫌，伴有张狂招摇之意。她嫁到石磊村来，人们都说她是个知情达理的勤快人，为人爽快，干起活来也是索利麻利快，村民们都对她有很好的印象。怎么……怎么……竟是她？举过头顶的镰刀慢慢地放了下来，重新蜷缩在原地。捧住红宝书，屏住呼吸，两只眼睛直直地盯住走来的勤快人。

       来者瞟了一眼古怪的老榆树后，如入无人之境，径直地朝着先前丢苹果的那棵树奔去。到了树下也不打探一下周围的情况，弯下腰，将小筐放在地上。也不管树叶上的露水，双手分开树枝，进到树冠里面，竟自摘起苹果来。没有成熟的、累累的绿色果实，长满了与小偷胸前齐平的枝叉，摘起来真是方便。小筐里，立刻堆积起绿色的果实。

     平头窃喜了！

yuemansha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