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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戏剧人生 于 2021-12-16 21:19 编辑
经作者特发:
每个人都会经历属于自己的那份苦难,学会忍受,学会排解,在命运的颠簸中成就心中的梦想,才不失智者之举。
《生存壮歌》第一章 跌宕家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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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祖的灾难
说到刘家先祖,需从元朝末年说起。
元朝末年,势不可当的起义军统领朱元璋大军将浩瀚的元朝帝国冲击得七零
八落。洪武二年五月,威风凛凛驻守潼关的宣威大将军耶律权被天火焚烧兵营之
后,面对千孔百疮的时局,仰天长叹。开国君主成吉思汗建国至今一百六十余载,
岁月苍苍,大势已去,自己即使有三头六臂,也无法阻挡改朝换代的历史潮流。
耶律权是元朝开国宰相耶律楚材的后裔。 这位远离故土的将军,面对不堪一击的
混战局面,打算回归故里,安度晚年。回到千里之遥的东北故乡,即使一路顺风,
也需半个多月时间。况且家大业大,人员众多,行走在路上,吃喝拉撒,住店喂马,
这些琐碎的事情,需要时间,会对逃难过程产生极大的影响。战乱频频,自己又
是朝中重臣,一旦机密泄露,杀头之罪在所难免。思前想后,宣威大将军耶律权
觉得带领家族长途跋涉,凶多吉少。自己的亲人连心的肉,即使回到家乡,普天
之下莫非王土,那时,也难免遭受杀头之祸。大将军思索良久,斟酌再三,为避战祸,
求得生存,只有逃往西北,才能隐居下来。因此,他趁天色微明,带领着自己的
家族与亲信,乔装打扮,沿着沟深坡陡的崎岖小道朝西逃窜。一路上,风声鹤唳,
草木皆兵,遍地尸骨,逃难的人群来来往往。耶律权将军触景伤情,暗自流泪。
他们摸黑赶路,天明歇息,尽量选择荒凉的渭河滩地行走。这样行走多了几分艰难,
安全系数却增加一分。这是无奈之举,昔日的威风化为凄凉与哀叹,生存的渴望,
使他们选择了逃命。
战乱的气氛,仿佛冬天凛冽的寒风,具有摧枯拉朽之势。耶律权将军知道,
带领一群漫无目的的逃难者,一旦被追杀的明军发现,后果不堪设想。骁勇的汉
族人多年压抑在心头的民族仇恨,凝聚成杀而不赦的狂涛,滥杀无辜的灾难随时
即可发生。
渭河是一条桀骜不驯的泥流河,无岸无边的自由流淌使人们望而生畏。河道
两边,无尽的沼泽,生长着高大茂密的茅草,成了人们行走的路障,也成了逃难
者安全的屏障。在渭河沿岸,昔日遗弃的许多兵寨化作恒久的村庄。他们一路行走,
沿门乞讨,破烂的衣着增添了人们同情的砝码,鱼目混珠的结果,成全了耶律家
族隐居的“阴谋”。
他们走啊走,翻过沟壑纵横的潼关土塬,艰难地穿过华山脚下,走到华州地
界,趟过几条河后,来到了赤水河畔。对于汉刘秀避难华州的传说,满腹经纶的
耶律权烂熟于心,赤水河上周处斩蛟的神话,成了他们安营扎寨的诱惑。这儿有水,
土地宽阔,人烟稀少,离古城华州不远——就这样,他们在赤水河畔驻扎下来。
当然,盖房盘锅自不必说,经过一番折腾之后,他们就在渭河南岸安营下寨,
不,应该说,居住下来。后来,荒凉的渭河滩上星罗棋布的茅草房被人们发现后,
家族中汉语好的和来人交涉,自称是躲避兵荒马乱,从潼关逃过来的。他们的谎言,
善良的人们相信了。
住下来后,一个严重的问题出现了,他们与人们交往时,往往需要报出自己
的姓氏。耶律是不能说的,这个曾经辉煌的姓氏成了忌讳。几个头儿为姓什么大
伤脑筋,几经商量,无法痛下决心。
有天雨后,头儿们在渭河岸边游转。他们望着滚滚的渭河泥流,感慨不已。当年,
他们家族威风凛凛:跺脚,地皮震动;发话,气壮山河。如今,他们荒滩藏匿,
风光不再。这种人生辉煌与逃窜的反差,使他们感慨万千。功名富贵,已成过去。
当务之急,活下去就是万幸,保存生命是第一要紧的。
他们望着流水,哀叹不已。
他们潸然泪下。
这时,一人指着漫天云霞说,唉,夕阳西下,云彩漫天,此情此景,让人思
绪万千。所谓人生短暂,风光依旧。
胖子说,是啊,河决不可复壅,鱼烂不可复全。往日富贵荣华,犹如渭水东流,
一去不再复返。
耶律权道,对啊。光阴如同流水,一去不再;人生如同流水,逝去难回;江
山如同流水,再难重整;我们流落他乡,故土难归。
一席话,说得人们心中酸溜溜的。来到这里转眼之间,已有一月。虽不星夜
赶路艰难跋涉流落逃难,住在这里,人地两生,日子也不好过。加之耶律权出于
安全考虑,不许人们和当地人接触,衣食来源,都受影响。为这事,作为当家人
自然忧心如焚。
一行人沿着河岸,心事重重,缓缓行走。
耶律权道,啊,渭河流水,日夜奔流。江山不在,日月依旧。我们只有活下去,
重整旗鼓才有希望。依我看,我们姓刘如何?
胖子问:哪个流?流水的流。
胖子说着,蹲下去,在地上写个流字。
耶律权说,哈哈,汉族没有姓流的。
胖子说,哪个流字?
耶律权说,既然我们改姓,应和汉族人一样,不要让人家怀疑我们。要我说,
我们姓刘,刘是大姓,汉朝刘邦坐天下,刘备三顾茅庐成为美谈。我们姓刘,虽
为平民,王者风范不倒。
胖子说,妙哉妙哉!
此后,我们的姓氏为刘。刘流同音,记述了这个生动而有趣的历程。
刘流混淆,隐藏了一个辉煌的过去。
这些,记录在我们的家谱里,有案可稽。
渭水日夜不息地流淌着。
日出日落,万象更新。
明帝国经过 276 年,从盛到衰,被强悍的努尔哈赤推翻。
渭水依然日夜不息地流着,肆无忌惮,河道一会儿宽了,一会儿窄了。
一晃,295 年过去了。武昌起义的枪炮声,宣告清帝国的灭亡。一个兵荒马乱
的社会——中华民国产生了。
自然,耶律家族经过近乎 600 年的繁衍,已经和汉民族没有什么区别了。远
在东北的故乡淡化为一个遥远的陌生地。在陕西华县赤水渭滨村,刘姓家族成为
远近闻名的大户人家了。
只有一块地名叫“尚书”地。尚书是封建社会帝制的官名,这个名字世代相传,
昭示着先祖逝去的辉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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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父创业
我爷爷刘进余是个木匠。身材高大,黑长脸,说话声音洪亮,为人忠厚老诚,
做活时舍得出力,技艺出众。他的名气很大,远近知晓,一年到头只有逢年过节
在家,几乎全在外面干活。华县赤水乡渭滨村南北巷的北头,是我家世居的住宅地。
我老家门朝东方,总共三间,我家只有两间。
老庄子有八间厦房,四间一排,相对面的厦房提高了居住面积,减少木料砖
瓦的投入,被贫困的庄户人看好。爷爷刘进余过日子省吃俭用,节衣缩食,即使过年,
也从不大吃大喝。就这样,爷爷在原先家里有十多亩地的基础上,逐年买进十多
亩地,勤劳致富的家庭靠爷爷的辛劳,家业逐渐地扩大了。
爷爷虽然识字不多,走南闯北的经历使他视野开阔,知道在自食其力的同时,
还有一些人过着吃香的喝辣的优越生活。农村的财东靠土地生活,或者出租或者
雇工,这是他亲眼见的。有些人走出这块土地,到更广阔的地方去,读书当官,
有钱有势,威风凛凛。这些人虽然很少眼见,他知道有这种生活,他向往这种生活。
因此,他觉得自己下苦挣钱,养家糊口之外,应该为儿女们谋取更加舒服的生活
前景,这就是让孩子读书。他嘴里不说,心里下了决心,就是挣死累死,也要送
孩子到学堂念书。他依稀看到了读书做官的憧景。
我爷爷有一个女儿,三个儿子。女儿为大,叫青娃。大伯父名叫刘孔智,二
伯父叫刘孔汉,老三叫刘孔书,即我的父亲。爷爷家大业大的繁重家务,被精明
的奶奶调理得井井有条。爷爷累死累活,按照他的精心安排,把三个儿子送到学
堂读书识字。这事奶奶不同意,认为念书没用,白糟蹋钱,不如种地那么实惠。
一颗种子种下去,会收获许多粮食。爷爷当时笑了,笑得几乎岔了气。他笑话奶
奶头发长,见识短,看不来世事。他说,那些当官的都是念书识字的。包公铁面
无私,一身正气,办案公道,还是因为肚里有墨水。秀才不出门,全知天下事。
这是咱刘家老秀才说的。孔圣人说,学而优则仕。啥意思?就是说念书念得好了
可以当官。当了官,出门坐轿,前呼后拥,威风凛凛,吃香的喝辣的,那才算是
光宗耀祖的事业。奶奶不说话了,她看过乡戏《铡美案》,喜欢那位头顶有马蹄
印的长胡子包公,看戏过程中,为秦香莲流下了许多悲伤的眼泪。她说不过爷爷,
爷爷说的话句句在理,她嘻嘻地笑着,低下头纳鞋底,那丝丝的线绳声美妙动听
悦耳,仿佛女孩子嘻嘻的笑声。
爷爷送娃子到书房去了。爷爷对教书的先生说,把娃送来了你就好好指教,
不听话就打,往死里打。棍棒底下出孝子,棍棒底下也出好学生。那时学堂学的
是《三字经》《百家姓》这些古典的东西。二位伯父背不会这些,常常为上学头
疼:小小的毛笔写不好文章,完不成学业,经常遭到穿长袍先生的训斥。更严重
者,因为两人和先生顶嘴,被罚站打屁股成了家常便饭。他俩把对老先生的不满,
化为对学习的憎恶,后来干脆逃学不去学堂。爷爷虽然多次牵羊似的牵着他俩给
老先生回话,结果,长进不大,三番五次牵送的结果,依然是荒废了学业。
我父亲喜欢上学,自然成了爷爷心目中的宝贝,爷爷经常在客人面前夸父亲
聪明。父亲在村中的学堂学完之后,被爷爷送到县城里上学。父亲自然高兴得不
亦乐乎。那时候提倡早婚,父亲十多岁就结婚了。父亲结婚不久,大妈因产后风去世,
留下一个儿子,就是我的哥哥刘光儒。他比我大十二岁。
父亲在咸林上学的情况不很理想,当时国共两党斗争社会秩序混乱。父亲虽
然听爷爷的话,可是在学校里,他依然站在闹学潮学生的一面。当时的华州城里
乱成一锅粥,爷爷当然不知道这些事情。爷爷对父亲的学习抱有很大的希望,因此,
他早出晚归,狠命做木工活,为的是孩子上学手里有钱。当时国民党第一师的士
兵和县中学生发生冲突,学生们不满士兵们殴打学生的行为,成群结伙到兵营去
论理,结果,蛮横凶狠的副官开枪打死了三个清白无辜学生。县中学生为此上街
游行,强烈要求惩办杀人凶手。这件事在县城搞得沸沸扬扬。我父亲也加入到这
场声势浩大的游行队伍中去。他那时年轻气盛,觉得自己这么闹很红火,很威武。
这场斗争前前后后经过几个月,县中学生在火车皮上刷大幅标语,搞得国民
党南京政府坐立不安,下令惩办杀人凶手。这个结局,父亲感到非常高兴,因为
卷入群众的汪洋大海中,被人们信任,被人们夸奖。父亲看到团结起来力量的伟大。
父亲头脑聪明,深得老师赏识。因之,婚姻的不幸没有影响他的学业。父亲
毕业后到西安国民党党部干事后,和我的母亲结婚。母亲是西安南郊甘家寨人,和父亲结婚后生下两个儿子:我和弟弟。因此,我上有哥哥刘晓儒(和我是一父
两母的兄弟),下有弟弟刘晓复。
大伯父结婚不久病逝了,大伯母和二伯父生活在一起。二伯父有个儿子叫刘
启运,一个女儿叫焕云。
我们是解放前分家的。家大业大人口众多是分家的主要理由。
父亲在西安干事,有丰厚的薪金,家里置买许多地。地多了,无人干活,雇
用几个长工。长工的主要任务是地里干活、做饭、打扫屋内卫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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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真童年
我出生于 1936 年,官名刘晓曦,是依照族谱排下来的。我的小名叫刘兆祥,
父母亲出于溺爱的习惯,有时喊我祥娃,兆祥,或者祥。我 7 岁时在村中书房上学。
当时,书房设在娘娘庙里,只有一个先生,名叫刘苏波。他穿着长袍,留着山羊胡,
头戴礼帽,文质彬彬的。我们全班共有十多个学生,只有一个女学生。
刘先生领读《三字经》时,拖腔曳调,摇头晃脑。我们也仿照他的举动,念
得嘻嘻哈哈。念过之后,刘先生一句一字地给我们慢慢讲解。我们觉得刘先生讲
解没意思,往往调皮捣蛋地做小动作。刘先生会在突如其来的情况下,提个问题
让回答。由于突如其来,惊慌失措的学生站起来回答往往驴唇不对马嘴,引起学
生们哄笑。这时,一个令人惊心动魄的节目准时出现。刘先生拿起戒尺,走到桌
前,让回答者伸出手来。我们吓得大气不敢出,生怕一不小心惹恼了刘先生。那
把一尺长短的铁戒尺,是吓得我们屁滚尿流的法宝。这时,课堂上鸦雀无声,我
们一个个心惊胆战,只有刘先生打手的响声十分刺耳。每打一下,那个被打的学
生就会杀猪似的大喊大叫。有一次,刘先生突如其来地叫鼻涕大王牛蛋站起来背
《三字经》。牛蛋站起来,抹着鼻涕,向上翻着白眼念道:人之初,性本善……
他忘了下句,只好呜哩呜噜。刘先生不行,非要他说清楚不可。牛蛋念道:人之初,
性本善;喝米汤,吃粘面……课堂上爆发出哈哈大笑,几乎把庙顶掀掉。
自然,由于调皮,我也挨过刘先生的戒尺。只是我觉得戒尺打到手上不是那
么痛,完全不需要杀猪挨刀似的那样喊。为这事我和同伴们争吵过,说他们经不
起责打。树不剪不成材,玉不琢不成器。要成才,必须忍受皮肉之苦。伙伴们说,
刘先生偏心眼,教训我的时候呼雷大白雨小,是耍花架子,并不真打。打他们的时候,
把吃奶的劲都使出来了。他们把手伸出来让我看。我看见他们红肿的手掌吓得全
身发抖。他们鼓励我好好和刘先生捣蛋,尝一尝刘先生怒火万丈时戒尺的滋味。我答
应了,可是,一想到伙伴们红肿的手掌,我终于没有产生尝试的勇气。
不过,刘先生有一段话在我的心灵里扎了根。那就是:
一寸光阴一寸金,寸金难买寸光阴;
失了寸金还罢了,失掉光阴哪里寻?
刘先生慢条斯理地念完,又慢条斯理地解释一番。那就是青春年少,正是读
书识字的大好时机。要刻苦读书,不要浪费了青春时光。学而优则仕,念好书可
以当大官,吃香的,喝辣的,高人一等,光宗耀祖。
当然,刘先生还有另一段话。那就是:
从小学习不用心,
不知书内有黄金……
我翻着书,翻来覆去,就是找不到黄金在哪儿?后来,我想起了刘先生的话,
孔老夫子曰,学而优则仕。这是啥意思呢?简单地说,就是念书好了可以当官,
那么当了官自然就有了黄金。
啊,我终于明白了其中的道理。
我记下了这样的话。这样的话因为父亲后来回家再三告诫我,在我幼小的心
灵里根深蒂固。
应该说,我家当时是我们村较富裕的。父亲在西安省城干事的荣华富贵,在
我幼小心灵里产生了十分强烈的优越感,我感到父亲是了不起的。每次从西安城
里回来,父亲戴着礼帽穿着长袍的与众不同,得到村中不少人的赞赏。即使父亲
立在巷道中一言不发,也有鹤立鸡群的非凡之感。母亲自然与众不同。她白皙的
脸庞,齐整的乌发,露出几分微微的笑意,得体含蓄,慈祥有礼,一种大家闺秀
的美好形象令巷中的左邻右舍啧啧赞叹。这时候,我会一阵风似的跑过去,扑进
被人们称为太太的妈妈怀里,一股淡淡的雪花膏味道,让我在拥抱中陶醉。我最
喜爱母亲经常带在身旁的小镜子。那是一个小小的圆圆的像满月似的神奇物件。
我拿在手掌中,就可以清晰地映现出自己的面孔。我歪着脑袋,镜子里面那个小
捣蛋也歪着脑袋。我高兴地“扑哧”一声,鼻涕出来了,吊在下面。镜子里的那
个调皮鬼也会“扑哧”一声,鼻涕出来了,吊在下面。这时候,母亲慈祥的面孔
严肃了。母亲说:哎哟哟,脏死人了!小孩子要懂得干净,快去把鼻涕擦掉。母
亲夺过镜子,我只好按母亲的话去办,不然,母亲就不给我镜子玩。我拿起镜子,
镜子里的我神灵活现逗得我哈哈大笑。镜子是母亲的宝物,只许我玩一会,不许
我拿出去玩。早晨,我在被窝里常常看到母亲拿着镜子梳头。我说,我要镜子。
母亲在她梳头后让我玩。母亲有一次指着我的鼻子说,你呀,调皮鬼,男孩子,
怎么喜欢小镜子?小镜子是女人的宝贝。懂吗!
我不懂。但我不愿玩女人的宝贝,从那以后我不再要小镜子玩了。我不想让
我在母亲的眼里成为女孩子。虽然我和父母亲相处的时间有限,但我还是非常地
喜欢他们。最难受的是他们离家的时候。我和弟弟哭闹不止,每次,妈妈都要抹
着泪水一步一回头地走开。而且,每次都要受到父亲的训斥:你忘了,外面不安全。
优柔寡断,是无法适应风云变幻的社会。唉!母亲叹息过之后,抹着泪走了。
后来,父母亲走时,哥哥刘光儒总是领着我们到村中铺子买糖果吃,买那种
黏牙的包谷糖。当我们沉浸在吃糖的喜悦中时,父母亲急忙逃走了。让哥哥买糖,
这是父母亲摆脱我们纠缠的灵丹妙药。
父亲后来在前院盖了三间厅房。上梁的时候,帮忙的村民很多。父亲笑意微
微地不断地向人们嘘寒问暖,让烟倒茶,话语里分明有种满足与自豪。我望着父
亲的笑脸,心想,人活一生,大概没有比光宗耀祖更让人兴奋了。
由于家庭富裕,我从小没干过农活,过着优越舒适的生活。我年龄大一些的
时候,到离村不远的白家寺读书。三年后,我到县城上学了。
我长大了才知道,父亲是国民党的一个官员。他不希望自己的子女与自己背
道而驰。可是,他又不便明说。
父亲有他的难言之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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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墩逸事
当时世道动乱,经常有土匪夜晚窜进村烧杀抢劫,父亲出于无奈,在我家后
院修了一个砖木结构的高墩,四方形状,有三丈多高。这个高墩上窄下宽,顶部
是两边流水的小房子,四周开四个小窗子,可以望到很远很远的地方。我们小孩
子喜欢这个地方,是因为沿着木梯上到楼顶站到木楼上,抬脚一弹,木楼咚咚的
声音很响。这种鹤立鸡群的建筑主要是为防备土匪的。每当夜深人静,土匪进村
抢劫的时候,我们一家包括我二大一家,就可立即躲到墩里,关上厚厚的榆木门,
任凭土匪在外面咋呼打门。这个建筑使我们得以躲过这些突如其来的灾难。当然,
我们不能束手待毙,墩上面堆放一些砖块瓦片等物,居高临下,扔下来的砖瓦砸
在土匪头上,不亚于一颗炮弹。在墩上扔砖瓦即使打不到土匪,也会打中墩下不
远处一只黑色铁桶——这是父亲专门从省城送回来的。砖块打到铁桶上面,发出
震耳欲聋的声响,足以吓得不明真相的土匪屁滚尿流,狼狈逃窜。这时候,我们
几个捣蛋鬼,站在墩上窗口前大呼小叫,拍着巴掌,胜利的欢呼声传得很远很远。
这个墩,是我们家与众不同的标志。有人寻找我家,常常听到人们说,啊,
你寻刘财东家,那不是。看,只有他家有高大的墩。或者,看到有我家小孩在巷子玩,
喊道,喂,这人找墩家里人。墩成了我家的代名词。对于这样的说法,我们从心
里感到高兴,鹤立鸡群的气势使我觉得高人一等。至少,这个好玩的高墩,在我
幼年的记忆里,十分清晰。当然,有时候,也有左邻右舍的老人或小孩,在非常时期,
突然跑到我家,要上墩避难。我们很高兴地接纳了他们。因为,墩上的空间是不
在乎一两个人的,更何况,千年邻家相处的感情是牢不可破的。当然,接纳避难者,
至少是一种炫耀,一种让人感到自豪的炫耀。
家里有了这个高墩,常常演绎许多令人难以忘怀的故事。即使我和小孩子玩
耍,有时候也会藏到高墩里面去,闭上厚厚的木门,任凭他们怎么去找,也是找不到
的。不过,捉迷藏让同伴找不到就会少了许多嘻嘻哈哈的乐趣,为了和他们
玩得快乐一些,我只好自己出来,免得冷落了伙伴的兴趣。高墩鹤立鸡群,是小
鸟喜悦光顾的地方。这些小鸟和我们小孩子一样,也喜欢这个高高的建筑,在上
面做窝,孵卵,喂小鸟。这时候,我们就会在适当的时候,悄悄地爬上去,掏鸟
连窝端是最优胜的战果。小鸟是我们喂养的对象,大鸟往往被绑上绳子,往上一
扔,我们跟在后面追赶着。这场面是我们小伙伴最高兴的时刻,大呼小叫的热烈
几乎响彻整个村子。当然,也有倒霉的时候。我们玩得忘乎所以,爸爸妈妈回来了。
只要他看见我这样狂野,便会站在巷道等候我们到来。看见爸爸,我就知道坏了。
爸爸总是让我将小鸟放了,对于受伤的小鸟,往往会给以包扎,放到较高的地方。
爸爸说,不许这么胡闹!都是命,都是上帝的孩子!记住了吗?我低着头,灰溜
溜地按照父亲的指令去办。我不知道上帝是什么官,但我知道能把我们当作孩子
的上帝,一定比父亲厉害。更倒霉的是有一次晚上抓小鸟时,几乎抓住长虫,吓
得我们屁滚尿流。当时父亲在家,我被狠狠地教训了一顿。后来,我再也没有胆
子这样去玩。因为父亲说过,再这么胡闹,把你那手剁了!我爱玩,我更爱手,
我只有按照父亲的训斥去做,以保证身体的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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柿园的故事
高墩还有另外的用处,就是每年秋后在上面放柿子。
我爷爷当家的时候,我家有五亩柿子园。后来分家,我家分了二亩。
初冬时节是柿子园的盛大节日。这时的柿子经过风霜之后,逐渐红了,隐藏
在黃褐色叶下,随风摇摆,时隠时现,是一道引人入胜的亮丽风景。那时人们生
活的物质条件很差,缺衣少吃是普遍现象。因此,到柿子园去,成了村民劳作之
余的喜好。树上红红的蛋柿是人们争食的主要对象。蛋柿有人说是鸡蛋的蛋,因
为柿子的形状是圆的,倒也有几分道理。也有人说是弹弓的弹。由于这样的柿子,
多数生长在树梢上,位置显著必然引起灵巧的鸟儿热情光顾。它们尖喙啄了发红
的柿子,这些柿子因为小鸟啄后,很快地变软,颜色更加红亮,是那种站在树下
观望时透亮的那种红。这种红亮颜色,逗人食欲。为了满足自己的口福,有的年
轻人铤而走险,攀登上去,猴子般机灵地在树上跳来跳去。摘到这样的柿子,人
们在树下欢呼雀跃,嚷喊着把蛋柿扔下来。在树上摘柿子的人众星拱月似的十分
自豪,和树下的人们嘻嘻哈哈地逗笑着。往往一个蛋柿扔下来,几个人去争,引
起一片轰动。有时蛋柿砸到争蛋柿人额头,鲜红的汁水顺着脸面流下来,搞得这
个倒霉鬼狼狈不堪。大伙儿则幸灾乐祸,嘻嘻哈哈,乱蹦乱跳。也有更加不幸地
尝到了冒险的痛苦:踩坏了树枝,掉下来跌得鼻青脸肿。人们说这是弹柿。弹柿,
掉下来不死也要掉层皮的意思。尽管有这种危险,丝毫挡不住蛋柿对人们的巨大
诱惑。
这个孩子们聚集的热闹异常的地方,我当然经常光顾。到我五岁以后,知道
这是我家的柿树园,把这里当作张牙舞爪的乐园,自以为是地威风了一阵子。我
把别人的友好和恭维,当作自己是这儿的山大王。不仅接受人们的奉送,有时站
在树下指手画脚命令他们到危险的树梢去。有一次,外村一个小伙掉下来,摔得
鼻青眼肿。后来,父亲知道了,提着礼物到那个小伙家里赔情道歉,留下钱让看
病。他来到柿园,当着大伙面让我跪下。他说,小小年纪,就这么横行霸道!你
凭啥让人家给你摘蛋柿?你以为这园子是你家的。记住,随便到柿子园吃蛋柿,
这是古老的民风,这是千年的规矩,你懂不?兔子不吃窝边草。在巷道他们是你
的爷爷叔叔,到这里还是你的爷爷叔叔。记住了吗?晚上,母亲知道了这事,看
着我膝盖上的红肿,抹着泪说,祥娃,记住,挨一次打要有一次打的教训,以后,
千万不要干这样的傻事了。
柿子园里的柿子树年代久远,株株高大,人喊鸟叫的热闹一直到撷光了柿子
才渐渐消失。撷柿子是不能一个不剩的,小鸟需要吃点柿子生存。善良的园主是
会考虑到这一点的。据说,柿子撷光了,第二年柿子树会少结许多柿子的。柿子
树粗壮,一棵大树可以撷一二百斤柿子。撷柿子时,登上梯子,拿着夹杆,小心
翼翼,不能碰伤。地上落的烂柿子,拾回家放进缸里可以泡醋。撷下来没有碰伤
的柿子放到高墩上,让它慢慢变软,变成那种稀软稀软的红柿子。只有这样的柿
子捏着去吃才是香甜可口的。软柿子的另一个吃法是用透红发软了的柿子和面烙
柿子饼,那香味甜味,足以让人回味无穷。记得我上县中时,每周两次回家背馍,
几乎每到初冬,奶奶烙的柿子饼是我狼吞虎咽的佳肴。那时回家快到门口大声叫
着奶奶走进院内,奶奶坐在院子做针线活,“噢”的一声应答拖得很长。奶奶抬
起头笑吟吟地说,馋猫回来了,你喜爱吃的柿子饼在锅里捂着。我喜滋滋地飞也
似的跑进灶房,揭开锅盖,拿着喷香可口的柿子饼狼吞虎咽。这时,奶奶会望着
我咯咯地笑着,每条皱纹里都裹着幸福与满足。
当然,由于柿子是少儿时代可口的佳肴,因此,我的印象很深刻。柿子放在
高墩上,自然,我记得高墩上柿子的故事。
那是初冬的一天早饭时,河北有个矮个老汉担着红薯到村里来卖。这里的河
北,不是指河北省那个河北,而是渭河以北的河北。这天,父亲在家,听见卖红
薯的喊声后,叫我家的小伙计吴永义用柿子去换。吴永义是长安县人,小伙子人
长得机灵,和我哥年龄一般大。他当时在西安街头要饭,父亲问他愿不愿意当伙计,
吴永义答应了。吴永义是我父亲从西安带回来的,干一些跑腿打杂的事。至于当
时一斤柿子换几斤红薯,还是一斤红薯换几斤柿子,我已经记不清了。吴永义叫
来卖红薯老汉说好之后,称了红薯,让老汉到墩上取柿子。老汉到墩上给笼里拾
柿子,边拾边吃。他看看身旁无人,偷偷往棉衣里塞着蛋柿。其实,精明的永义
和我偷偷地看见了。永义眨巴着眼睛,捂着嘴巴悄悄地下来。他等老汉提着柿子
笼下来后,帮老汉把柿子笼接下来过秤。老汉来到吴永义身旁看秤。永义看到老
汉如鼓一般的肚子,嘿嘿地笑着,向我眨着眼睛。吴永义是我的好伙伴,到了假期,
我整天形影不离地跟着他,听他讲要饭过程的故事,我成了他的尾巴。这时,吴
永义提着秤杆,猛地一抡胳膊,拍打着老汉的棉衣,说,老叔,你瞅啥哩。我们
是大户人家,不会在秤杆上亏你的。老汉吓得“哎呀”一声,变脸失色,连忙后退。
就这样,老汉惊慌地挑着柿子走了。吴永义望着老汉的背影对我哈哈大笑,老家伙,
我叫你怀里的柿子吃不成!我问啥原因。吴永义说,一会就知道了。我摸着脑袋
莫名其妙,悄悄地跟在老汉后面看个究竟。
老汉担着柿子急忙出村后,赶紧寻棵大树放下担子,解下腰带,脱下衣裳,
只见棉袄里软柿子全成了柿子汁。老汉急忙把棉衣脱下来搭到树上,唉声叹气。
这时,王秉宏的父亲从这里走过。这位曾任国民党师长的退伍军人,奇怪卖红薯
老汉冬天脱棉衣的举动,问为啥把柿子汁抹在棉袄上?老汉说是娃们抹的。退伍
军人问是哪家娃?老汉说有墩的那家。退伍军人来到我家,向我父亲说了这事,
指责我父亲不该欺负穷苦人。我父亲听了之后,十分愤怒。他不能容忍家里人欺
负下苦人。他叫来吴永义,问了情由,抡起胳膊打了吴永义两个耳光,说道,你
个混蛋,咱们吃的穿的,都是穷人种出来的。你也是穷人,你竟然这么蛮横,你
忘了根本!之后,父亲吼道,永义,你滚!立即滚!父亲的暴怒吓坏了我,我傻
傻地躲在门后,大气也不敢出。
父亲的喊声惊动了母亲。她悄悄地把我叫到旁边说道,祥娃,记住,不要欺
负人,不要欺负穷人。记住了吗?我说,记住了。母亲说,唉。永义这娃也是的,
欺负穷人干啥?唉!母亲让我悄悄地出去寻永义,天黑之后和永义一起回来。我
出去找不见永义。在村里到处找,没有找到。后来,我到河梁上也没有找到。我
喜欢这个小伙计哥哥,又跑到赤水火车站还是没有找到。我万般无奈,只好灰溜
溜地回来了。
吴永义再也没有回来。
这时候,我哥哥刘光儒当了国民党洛南县粮食署干事,一挂驴拉马车噔噔噔
的在巷道土路上悠然地驶过,多少小娃看耍猴似的跟了一长串。回家时经常戴着
礼帽提着皮箱,让多少人瞪圆了眼珠。当然,为了和村民套近乎,我哥哥下来走
着是一种最好的礼节。自然,那种村人少见的香烟和糖块,赢得了许多赞赏。有
人夸我的大哥:你看人家在外面干事,多阔气,吃香的喝辣的,皮鞋擦得能照见
人影影。也有人说,你看他那媳妇,白嫩得就像煮熟剥了皮的鸡蛋。打个比方说,
人家的媳妇是飞罗面,我们娶的媳妇,那就是麸皮。还有人说,人活着,这才叫
出人头地,高人一等。
自然,我听见这些话,就会抬起头,挺起胸膛,迈着大步傲慢地走着,目不斜视,
仿佛夸我似的。
这时,我在县中念书,县中离家有三十多里路,村里上县中的学生就我一个,
山高皇帝远,我独来独往。父亲在西安干事,只有节假日回家过问一下我的学业。
想不来的是当我说起学生们和校长顶嘴,校长唉声叹气,周日学生们上街演出时,
一个个兴高采烈,眉飞色舞。父亲问,你去过没?我说,去过,去过一次。父亲
拍一下桌子,勃然大怒说,胡闹,简直是胡闹!他对坐在旁边的母亲说,嗯,我
看是这,为了孩子将来有点出息,让他去老大那儿上中学吧。唉,孩子大了,够
人操心的。到老大那儿,至少有人照应。母亲听了父亲的话,点点头。母亲总是这样,
对父亲的话言听计从。
出于安全考虑,父亲让我哥带我到洛南县上初中。到我哥那儿是 1948 年夏天
去的,第二年夏天回来的。当时,共产党军队正以秋风扫落叶之势,打击国民党军队。
这时候,我哥对我说,兆祥,回家吧,这儿不安全。嫂子随声附和,我自然也同意。
几经商量之后,我哥哥找到当时在洛南附近干事的几个乡党,商量几次后,这些
华县乡党终于和我们一同上路回家。
我们十多个人一起回家,是一个长长的队伍。这次回家,不是搭乘汽车,是
一步一步往回走。步行是要寻找近路的,从洛南翻过石头峪,插个斜,近半截。
秦岭山高路险,这样路程近得多,一路上行走也艰难得多。年轻漂亮的嫂子没有
走,坐滑竿,两人抬着,“咯吱咯吱”声成为我们行走过程中动听的音乐。当然,
嫂子有时候下来后让我坐上去,我心里想坐,又怕那么多人笑话我,就推辞不坐。
大伙夸我是男子汉。我们走的这条山路,是条小路,人烟稀少,崎岖的小道弯弯曲曲,
在山上盘旋。走了好长时间,遇不到一个人。只是偶然传来几声异样的嘶鸣在山
谷回荡,那叫声使人心惊胆战。
在山路上,我们走走停停,走了两三天,到家了。
父母亲比我们到家早一天。他俩担心洛南的局势,实际是担忧我们的安全。
现在,我们到家了,父母亲愁苦的脸上有了淡淡的笑容。我们知道西安解放了。共
产党的军队摧枯拉朽,把国民党的军队打得落花流水,他们逃到海岛上去了,这个
海岛叫台湾岛。
父亲忍受改朝换代的巨大冲击,急忙回家躲避风头。他和母亲匆忙地离开西
安国民党党部,挤在难民中回来了。
父亲对于改朝换代的巨大变革意识到什么,脸阴沉着,常常叹息。有时背着
手在院子里转来转去。
我兴高采烈地跑出跑进,不知道父亲为什么叹息。我问父亲,父亲让我滚远。
我莫名其妙。解放了父亲为啥叹息?太阳还是从东山升起,公鸡还是黎明叫唤,
肚子饿了不吃饭馍还是挨饿……
我想不来我的父亲为何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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