窝藏地主的管家 第四章 一张奇怪的图1

下乡青年

第四章　一张奇怪的图

审讯，白胡子一言不发――麻姜无奈请老所长来－－发现了一张图－－老林和小程出去了

       麻姜主任曾经的生活秘笈是：工作能少干，绝不多干；好处能多沾，绝不少沾。当今的形势给麻姜生活秘笈又增加了一条，就是：冲锋在前――反正也没有生命危险――就是升官之路。升官，就能进城工作，就能改善生活，就能成为城里人。想到县城的繁华――那可是县城呀，要是家属再弄进城去，全家都吃上商品粮，孩子变成城市人……他的心已经飞到城里了……。

       得知平头的报案，激起了麻姜内心渴望的浪花。但是，握手牌香烟碾平了他急躁的心情。他用食指和中指夹住握手牌，像演奏者拉动手风琴的风箱一样，将握手牌的屁股送到嘴边，再移开；再送来，再移开。接近四十五度角上翘的嘴唇，不时地吐出一柱柱烟雾。他的内心，因为刚才平头那个报案，而掀起了一阵又一阵的小小的涟漪。他本想用吸烟、吐雾来抚平这些小小的涟漪。但是，越是想抚平，就越是不能抚平，那些小小的涟漪一直在他的心头萦绕，挥之不去。

       麻姜主任镇静地坐在办公桌前，想――他可能要创造的政绩，上级部门某个椅子可能要向他招手了。战争年代里，硝烟弥漫的战场是火线。现在是和平年代，什么是火线？当前就是火线！在这场没有硝烟的战斗里，我要是能抓到一个阶级敌人，那我就是火线英雄。

        加入组织――这件有脸面的事情，他已经梦想了许多年。申请书也不知道交上了多少份，全都石沉大海，没有一点儿回音――这也就说明他与一个组织内成员的标准还差得远了呢。要不，提交了申请书，怎么连找他谈话的人都没有？白胡子如果是一个异己分子，我马上就是功臣了！火线加入组织，是当今领导对功臣最高的奖赏。想想自己马上就能加入光荣的组织，他的眉毛就有点像鞋底子一样，弯弯的；脸上的几颗小米坑，不禁又要放出光彩，虾米一样的后背也略略地直了一直。

       “怎么，人给带回来了？”他随着升空的握手牌烟雾，向窗外看了一眼，大街边缘走过来的人，打断了令他的心情愉悦的遐想。

       是的，那个白胡子给带回来了！

       麻姜扔掉了手里握手牌香烟的屁股，站起身来。

      老所长申长义做完了每日必修的功课，他把那个用来洗刷自己罪恶的大牌子和大纸帽，又放回原处。他站定窗前，看着洒在大街上早晨的阳光，看着沐浴在阳光里的稀稀拉拉的行人，看着行人脚底落在大街上轻微扬起的尘土。

  老林和小程回来了，他们前面移动着一具干尸一样长着白胡子的老者。这个罩着蓝色衣服的干尸迈着僵硬的步子，向他走来――准确地说，是向……群众专政指挥部的门走来。

       申长义以老侦察员专业的目光，把这具移动的干尸从头看到脚，已经断定干尸有来头。他暗暗为自己先前的行为捏了一把汗――几乎要把平头的报案当作儿戏，要是误了这事儿，可是担当不起的呀！尤其是现在，“革命”已经革到他头上的时候，他不敢再想下去。干尸长着难得一见的白胡子，有一泻三十多厘米蓬松卷曲的气势。他魂不守舍，步伐踉跄，用惊奇的目光打量着这个阳光世界。在他坚冰一样的表情上，老练的侦察员还是察觉到他所独具的神秘的一面。这个新鲜的世界给白胡子产生的好奇，就像一个刚从地狱里爬出来的人，第一次见到阳光一样。他对贴在墙上的宣传标语和口号，惊讶得像人见到了鬼，也就是像我们见到了他一样。眼前的现实，让白胡子犹如置身于另一个星球。一条裤管粘上了一大块灰黑色的泥，像是摔倒了以后的产物。并且，企图要消灭这一摔倒的证据，用了一些办法来试着把粘上的泥给擦掉。然而，那泥就明明地粘在裤管上。

      干尸被带进派出所专用的审讯室里，麻姜从他的办公室里过来了，看到这具风一吹都能倒下的干尸，对老林说：“立呢即审讯。”由建功立业，进而升官，再全家进城的心情，促使他一刻也不能等。――这个没有硝烟的战场，他必须冲锋陷阵，身先士卒，当主任的这时就得一马当先。

   只有门，没有窗户的审讯室，三面墙上贴的标语，自左至右读起来是：“坦白从宽，抗拒从严！”“顽固到底，死路一条！”“受蒙蔽无罪，反戈一击有功！”有一面墙壁上镶嵌着一个铁环。地面上，两张桌子像木匠用的拐尺一样呈直角摆放在那里，有几把椅子放在桌子的后面，老林和麻姜坐在主审员的位置上，小程坐在侧面做记录。

      屋子中间放着一把为被审讯者准备的椅子，干尸就坐在上面，一只手被手铐连在椅子扶手上。他眯起了狐狸一样狡猾的小眼睛，微微喘着气，苍白的前额沁出汗，像和尚在弥留之际的坐化。

      麻姜咳了咳嗓子，把“红宝书”放在面前的桌子上，开始审讯了。他开口说：伟大领袖教导我们：一切反动派都是纸老虎。接着就随心所欲地问，什么感兴趣，就问什么。他讯问的程序和内容与规定的制式大相径庭，说明他作为一名警察，对警务知识的缺乏程度，分明是道地的一个门外汉。

      老林和小程对麻姜不符合规定的讯问，一言不发，漠然处之。

       被讯问者坐在那里，眯起双眼，同样一言不发，漠然处之。

       ……

   十分钟过去了……

   二十分钟过去了……

   半个小时过去了……

      审讯室里传来传去，只传出麻姜一个人气急败坏的吼声，却没有其它任何回应。

    “搜呢身！”审讯已经到了黔驴技穷的地步，麻姜忽然想到还有这一招法没有用上，就向拿着笔只记录麻姜问话的小程，下达了主任威严的命令，企图想找到一点证据，让无果的审讯得以进行下去。

     “站起来！”小程领了主任令，来到白胡子的面前，字正腔圆的命令。

      干尸像折叠起来的木尺一样缓缓地打开了折，伸直了枯燥的身子，从椅子上慢慢地站起来。小程熟练地从白胡子的两个腋窝开始一直到脚部，搜查完毕。向麻姜摇了摇头，表示没有发现异常。之后就机械地站定，等待下一步的命令。

     “看看他呢身上有没有可以作为证据的东呢西。”麻姜又发了主任令。

      上衣和裤子一共六个兜里，除了几元的零用钱、几斤粮票和一支铅笔以外，便一无所有。

      小程回到了记录员的座位上，把刚搜出来的物品放在桌子上，坐定。

       麻姜主任黔驴技穷。他总觉得这个白胡子里面有文章可作，但是他找不到突破口。审讯遇见红灯。他升官和全家进城的美梦刚要开头，就要停止，不甘心呢，却又找不出更好的办法来。

       审讯室里，僵局。白胡子端坐着，眯起双眼，一动不动，一声不响，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烂相。

       麻姜本来打算得很好，三下五去二，快刀斩乱麻，几个小小的回合就能完全搞定这具干尸。没想到这审讯竟如此地艰难，他甚至后悔以前怎么没多多地参与一些实际的审讯呢，锻炼一下自己审讯的功力，也不至于在今天这个紧要的关头上，毫无建树。他一筹莫展地掏出握手牌香烟，额前已经渗出了亮晶晶的汗珠来，脸上的几个小米坑，也灌进了汗珠。他解开了衣领上的风纪扣。风纪扣上面的小铁钩，大约他从来就没有勾上过。就是风纪扣，他扣上的时候也极少。今天的风纪扣是扣上的，大约是他要在这个郑重的场面上，要显示领导更要郑重一些。

      老林偏过头去小声和麻姜耳语了几句。“哼！”他的鼻子里发出一个轻轻的二声音，随即冒出一股蓝色的烟雾，接着神仙一样地向空中吹了口长长的烟气。申所长被他免了职，他自己取而代之。所以他要事事都表现出比原来的所长手腕高超，必须做出点成绩给他的下属看看，他麻姜的能力远远超过做一个所长――群专主任――要具备的能力。因此他把老申安排在值班室里接警，你就是有天大的能力也发挥不出来，这叫做老黄牛掉进井里一一有劲没地方使。你再有能力也不过就是个接警员而已。此刻是节骨眼上的事，没准再坚持一会儿，白胡子就会崩溃，那个腐朽的堡垒就会攻破。偏偏在这个时候，老林提出了申所长，那不是把成绩白白地记在别人的功劳簿上？“不行！”他内心暗暗地对自己说。表面上摇了摇头，做了一个否定老林的提议状。

      提议不被采纳，老林讨了个没趣，灰了心，只好坐在那里，兀自地耗着时间。其实老林也没有提议让老所长来审讯，而是让他来看看，就遭到了麻姜的否定。

      审讯室里，继续僵局。

      ……

      群专主任江尚风没了主意，下属也不再拿出主意，审讯室里静得连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到声音。

      白胡子依然眯着双眼，均匀地喘着年迈的气息，三个人都能听到有节奏的年老的呼吸声。

      时间继续在一秒一秒地流逝。

      麻姜一下子想起了老林给他讲的在饭店里的对话，就用“中央军”、“村”和“屯”作为尖刀，来突击这个老头儿内心的防线，但是连一点威力都没有，白胡子依然眯着双眼不为所动。麻姜想：再这样无为地耗下去也不是个事儿，到何年月能有个突破？后悔刚才没有听从老林的提议。

“    给我呢打――！”麻姜气急败坏，小米坑都出现了光亮，开始使用当前他最拿手的一招。群专主任这是在命令谁呀？他还以为这是在开批斗走资派的大会呢。那时，台上台下有的是人，只要喊一声“打”就会有人奋不顾身地执行他的命令。

      可是，这里是审讯室。小程在纪录，老林从来也没打过任何人，他的命令暂时没有人执行。

      白胡子，眼睛紧闭，隔着薄薄的宽松的老年眼皮后面，能看到他的眼球偶尔轮了一下。他听到麻姜的喊声后眼球轮了三四下，就静止了。

      老林深深地记下了那眼皮后面眼球的一轮。白胡子一动不动。麻姜站起来了，他是准备赤膊上阵。老林伸手把他给拽住，他低头看了老林一眼，老林示意他坐下来，麻姜真的坐下来了。

      老林对着麻姜的耳朵，小声地说：

    “你看他的骨架就像是尸体一样，你只要碰他一下，就有可能……。”

      麻姜暂时收起了打人的念头，但，他仍然心有不甘。然而，他沉不住气了。这一会轮到麻姜偏过头去和老林耳语了。老林点了点头，离开了审讯室。回来的时候，老林的身后跟着做了接警员的老所长。老申已经知道了这胡子沉默的抵抗，所以他一声不响地在小程的旁边，捡了个座位坐下，用职业的敏锐观察这尊雕像一样一动不动的白胡子。审讯室里和先前一样，没有一点儿声响，只有喘息声。老申观察了一阵后，来到胡子的面前站定，白胡子明明知道有人来到面前却就是不睁开眼睛。

    “叫什么名字？”老所长问，就像他几十年来所履行审讯程序一样。

      大概是因为问话的声音和先前不一样，白胡子略略地把眼睛睁开了一条缝，见到眼前出现一尊干练的身躯，眼睛的缝隙立刻张开，这让申所长看到了一种坚不可摧的顽固和做贼心虚的伪装。随后，眼睛的缝隙渐渐地闭合。好像他在阴暗中久了，不喜欢这阳光的世界，这个世界不属于他。

    “年龄？”

      ……

    “家住哪里？”

      ……

    “曾经的职业是什么？”

      ……

    “从哪里来？”

      ……

    “到哪里去？”

      ……

    “裤管上的泥是怎么来的？”

      ……

    “是摔倒粘的吗？”

      ……

      所有的问话都得不到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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