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下乡青年 于 2024-8-25 21:51 编辑
星期天,我百无聊赖,坐在长条沙发上闷闷地抽烟,吐出的烟雾,任凭其轻轻地、散散地飘向空中。 沙发的坐垫,站在那里就能看出来不是一个规整的样子,坐在上面的感觉就像是坐在碎石堆上似的。已经十五年了,算是结婚时的一个大件。之所以失去了舒服的功用,还一直保留着,就是因为有纪念意义--这是情怀。 今天,特别感觉沙发的不舒服。站起来,回身看看沙发的坐垫,鼓起来一块,凹进去一块,靠背也是一样,用起来能舒服吗!扶手的弯角的地方都已经磨破,露出雪白的底子来。 妻子比我新潮,已经念叨好多次了,要把这个沙发换掉,倒是我旧情不舍,那是新婚的纪念,一直用着。发大闷的心情,尤其感觉坐在沙发上的难受,既而就下了决心:换掉沙发。古人云: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嘛。 于是,我就站在五楼的窗边注视着外面,星期天收废品的人多,不要错过任何一个。 第二支烟抽过之后,一个收废品的人骑着三轮车出现了。他听到喊声,停下车,转动着头向上空瞭望。望了几圈后才随着我的喊声,望见了我。我伸出五个指头,示意我在五楼。 门是开的。一个戴鸭舌帽、身着陆军作训服的四十多岁的男士,出现在门口。偏高的身材,黑黝黝的脸庞,轮廓分明;充满了智慧的眼睛,平射出探寻一切的目光;脚蹬一双表面已经磨得精光的翻毛皮鞋,五大三粗,浑身像是有使不完的气力。 我示意他进得门来。 一进门他就从作训服的衣兜里掏出清凉牌卷烟,用火柴麻利地点着,立刻,两个鼻孔就冒出两道长长的烟柱。本来我是示意他抽我的烟,他拍了拍作训服的衣兜说:我这里,有。 “沙发收吗?”我指着凸凹不平的沙发,单刀直入地说。 “就是这个滴?”他的鼻子不出烟了,转而满嘴喷出蓝蓝的烟雾,跟着也喷出了一句话,用夹着烟头的手指着沙发。另一只手把火柴棍从窗户扔到外面去了。 “是的。” “多少钱滴?”他基本没有太在意沙发的质量,轻描淡写地说。 “多少钱你能要?”我试探着。 “这要看你想卖多少了。”像是有一搭无一搭似的,眼睛在我和沙发之间跳转,倒是留在我脸上的时间长一点。他把皮球又踢了回来。 “150元。”我盯住他的眼睛,喊出了也不知高、也不知低的价位,观察他的面部表情变化。我先前是知道:旧家具是不值钱的。 “这个价钱是不可能滴--。”他吐着烟雾,拉长了音调,漫不经心地说。眼皮急速地卡巴了几下,脸上的神态平静得像一块木板。 “新买的时候可是1500多元呢。” “我们不提新的价钱,好滴?”他用两个手指夹住烟屁股,放在嘴边,扇动着嘴皮说。 我以为他还有许多话可能说出来,在等,他却只顾抽烟,卡巴着眼皮,不说话。 “那么,你说多少钱?”毕竟今天决心要出手,我黔驴技穷,把手里的烟屁股摁到烟灰缸里了。 “你再缓缓口,你是真的要出手滴?”他把眼睛突然瞪得大大的,目光直刺我的脸,好像要在我的脸上得到什么高精的情报似的。 “我不会让你蹬上五楼,逗你玩。”我肯定了要出手这个沙发的意思。 “你这个价位是不可能滴,需要你大大地降价滴。”他像是舍不得抽那剩下的半截烟,只用手指夹住烟屁股,任凭蓝烟就那么一直冒着,不再抽一口。挥动起夹着半截烟的手臂来,还是很潇洒自如,毫不含糊,并不在乎烟灰在空中飞舞。 “你说一个价位看看,毕竟你是买主,你有主动权。”我确定他已经相信这个沙发要易主了。 “我给你一个价位,怕吓着你滴。”他把头伸到窗外,居高临下地视察了他的三轮车。夹着烟屁股的手就扶在窗框上。 “我的胆子不会那么小,就算是把沙发白白送给了你,又有什么呢!”我慷慨激昂,把沙发所凝结的情感,全忘到九霄云外。 “20元,怎么样,没吓着你滴?”他眯起了双眼,瞟着我,夹着的烟屁股就擎在嘴边,却不吸。我想他是在仔细地观察我的表情,好做下一步说辞。 “哇--太少了吧!”我惊讶于他的还价,竟如此的低。他是真正的生意人,能把高楼大厦一下子砍成鸡窝。 “这个沙发,在你的家里还是有用滴,在我的手里就是废品滴。知道吗?废品是不值钱滴!别说你这是1500元的沙发,就是8000多元的电视机,到了我的手里也是废品,也就是30元钱滴。”他终于抽了一口烟,嘴边蓝烟袅袅地冒出来,他已经不用鼻孔出烟了。他的收废品专业的说辞,似乎很专业。 “100元。”我狠了狠心,减掉了50元。 “30。”现在,他是用似乎是笑眯眯地眼睛看着我,涨了10元钱。 我以为他还能涨点钱,但是,他按兵不动。 “80元?”我现在是在争取他的意见。 “降吧。”他一副胸有成竹的架势。 “降多少?”我变被动为主动,看他如何答复。 “我说了,就是30。”他的两只脚稳稳地站在地面上,一只手擎住烟屁股,鸭舌帽的鸭舌向前伸着。 “60元吧,这是最少的了。”我拗不过他,败下阵来。 “40!我再不加了,行,我就拿走;不行,我就下楼。”看他的形态就是要走下楼去。 我好不容易下了决心要处理这个有纪念意义,却坐着不舒服的沙发。他要是走了,再来一个收废品的,我还得重新来一遍还价讨价。我不想再与收废品的嚼舌,一咬牙,一跺脚:“你说40元就40元。”我狠下心来,记录了我从新婚的激情到现在按部就班的生活,伴随我十五年的沙发,理论上忍痛割爱了! 他狠狠地吸了一口清凉牌香烟的屁股,然后,把烟屁股从窗口扔出去了。 “来吧,搭把手,帮我抬下去。”他向我发出了命令。“抬东西下楼梯,下面的人吃力,我在下面;你在上面扶着就行,用不了多少气力,你们城里人不能出大力。” 我觉得眼前的鸭舌帽挺爽快且很近人情,尽管价位很低。 我们几经-起手-扭屁股-转身-用力,最终把这个承载着我人生的一个起点的纪念品,抬到了楼下,并把它放在三轮车的旁边。 这时,鸭舌帽又掏出一支香烟,自己夹在嘴唇上一支,再抽出一支递给我。我向他表示了谢意,没接手那支清凉牌。他把烟圈放回烟盒里,点着了嘴唇上的烟,有心无心地围着沙发转了几圈,喷着蓝烟。然后,说: “这沙发不值40。”他低着头,看沙发,吸着烟。这话像是对着沙发说的,他的眼前像没有人一样。 “我们可是说好的,40元,你拿走。”我怕他反悔,立马接上话茬,准确地提醒他。 “……哥们,现在的商品,买了还可以退回去滴。七天无理由退货,知道滴?”他自顾地说,并不在乎我的感受。 “这……,”我一时语塞,不知如何回答。 “再说了,我还没买滴。”他把清凉牌烟屁股贴近嘴边,用狡黠的眼神瞟着我。 我现在感觉眼前的鸭舌帽有些恼人,已经不是价位低于不低的问题了。 “可是,我们不是已经商量好了吗?!而且,从五楼上已经抬下来了,你不能说不要了吧?”我生怕他反悔,让我的计划落空。 “哥们,你说对了,这沙发,我还真的就不要了滴!”他吸了一口烟,狠狠地吐出一个大大的烟柱。 “你怎么能出尔反尔呢!”我恨恨地说,恨不得把他的鸭舌帽的鸭舌给一下子薅下来。 “七天无理由退货,我们还不到十分钟,退货总是可以滴--吧?!”他脸上的肌肉在跳动,像是嬉皮笑脸,玩世不恭。 “……好吧,不要可以,帮我抬到楼上。”我以愤愤的心情命令他,刚才是他命令我帮他抬下来的。这种没有信誉的人,我不愿意和他多废话。 “没功夫滴,”他眨巴着眼睛,和悦地看着我,吸着清凉牌。 “你总不能让我一个人拿上五楼吧?”我恨不得一口吃了他。 “那是你的事,于我无关滴。”他轻轻松松地说,轻轻松松地抽烟,甚至坐在沙发上感受了一下。 “可是,那是咱俩抬下来的呀。”我被他的无赖相气得,浑身战栗,不知说什么好。 “让我帮你拿上去,行,给我40工钱滴。”他觍着脸,吐着烟雾,轻描淡写地说。 “什么,我还要付你工钱?!”我愤恨已极,吼了起来。 “我给你扛到五楼,最少50,看在就算是退货的份上,优惠10元滴。”他依然心平气和地说,我的吼声对他并不起作用。 “这样吧:你买沙发的40元我不要了;40元上楼的工钱你也别要了。我们再把沙发再抬到楼上,我们两清了。怎么样?”我可能是被他气得昏了头,这账也不知道是怎么算的。 “你别想那些买空卖空的好事儿了,放屁拿手抓的事,我从来不干滴!”他向天空吐着蓝色的烟圈。 我无计可施了。心想:收废品的大抵都是这种德行,即使再换一个来,也还会玩这种把戏。 我定了定心神,稳了稳情绪,平了平呼吸,对着眼前的无赖,说: “这样吧:我这沙发不要钱,白送给你,要不要?”我恨恨地瞪着鸭舌帽,内心五味杂陈。 他“霍”的一声从沙发上弹将起来,松弛了脸部的肌肉,挤出了今天第一抹笑,是诡秘的笑: “早说呀,何必费这个事!”他把清凉牌的烟屁股扔到地上,并用脚使劲地碾碎,指着三轮车,再一次对我下达了收废品的命令: “帮我抬上去滴!” 我不情愿地给他搭了一把手,把我的沙发抬到了他的车上。他跳上三轮车,头也不回地绝尘而去。 撇下我一个人,呆呆地望着凝结了十五年情感的沙发,就这样离我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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