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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大约到了十一二点钟的时候，燕子怀里的孩子来了瞌睡，燕子便把孩子抱到房间去，小心地放在床上。自己也在宝儿身边轻轻地躺下了。不一会儿她也沉沉睡去了。
“咚咚咚”，迷迷糊糊中，燕子听到敲门声。她一边起床，一边用手揉着有些惺忪的睡眼，来到门口。
只见单身汉圆娃穿着一身天蓝色的军干服衣裤，人模狗样地在燕子家的屋檐下东张西望着。燕子心里一惊，平时她就很讨厌圆娃这种没脸没皮的人，现在见他竟到自己家来了，不知他想做什么？燕子赶紧冲向圆娃，厉声吼道：“喂，你来做什么？”燕子没有叫圆娃的名字，只是大声喊着。
“来做什么？你管得着吗？你这死妮子！”圆娃恶声恶气地说，“你真把我圆娃当成个大坏蛋哪？怕我吃了你不成！”
燕子回答道：“我爸妈都不在，你快走吧！”
“我偏不走！”圆娃死皮赖脸地说，“我去你家坐坐，喝口水不行吗？
“不行！”燕子板起脸说道，“你还是走吧，有什么事等我阿爸回来了再说。”
“你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圆娃把脚下的木拖鞋踢得老响，把手一扬，将一个白皮信封在燕子面前一晃，“你的信，我刚到村里去买药，代销店的老袁头让我带来的。你想不想要？”他盯着燕子那张有些憔悴但又十分俊俏的脸庞，像一只馋猫嗅到了久违的腥味一样，眼睛顿时瞪得像一对灯笼那么大，口水也一下子从他的嘴角掉了下来。没等燕子开口，他把信往燕子怀里使劲一甩，“给你！！拿去！”
当他的那只有力的大手突然触到燕子胸部的一霎那，他感到有种触电的感觉，一股烈火陡地窜上了他的心头，“燕子，你这小妮子，你可知道，我，我想死你了。”他翁声翁气地低吼着。此刻的圆娃，完全丧失了人性，卑劣丑恶的本性暴露无遗，他把那封信往自己的上衣口袋里一拽，两只又长又有力的大手，紧紧地搂着燕子的腰部，一张变了形的脸使劲往燕子的脸上蹭。
“你要干什么？你个狗东西！”燕子不停地犟着，双手直把圆娃的身子往外推。
“燕，燕子，我，我是真心的，喜欢，喜欢你！”圆娃气喘吁吁地说。一只手已伸到燕子怀里，上下直抓。
“喜你妈个逼！你个狗东西！”燕子怒不可遏，喘着粗气吼道。
“你装什么纯？小婊子，你不就是一卖逼的吗？”圆娃凶相毕露，“要不要老子挨家挨户帮你去做广告？”
“滚，你快滚！你这个狗杂种！”燕子歇斯底里地吼道！
圆娃哪里肯罢手，他用左手死死地捂住燕子的嘴，右手抱着燕子的腰身，把燕子往燕子家里拖着。燕子一边“唔唔”地叽呜着，一双脚在圆娃的胯下乱捅着。
“卖鱼啦，卖鱼了——”坡下忽然传来一个男人响亮的声音。
燕子一只手猛力掰开圆娃捂着她的那只手，高声叫道：“来……人……啦——”
做贼心虚的圆娃见情势不妙，赶紧松开燕子，把信往燕子怀里使劲摔去，急匆匆地向坡下走去，末了还不忘补上一句，“小婊子，把你的信收好！”
燕子惊魂未定地回到屋里，刚才的一幕让她后怕到了极点。她的心还在“怦怦”地跳个不停。床上的宝儿不知道是受了惊吓，还是饿了，在床上不住地“哇哇”哭闹着。燕子搂着宝儿，左右摇晃着，戚戚地说：“宝儿乖，宝儿不哭，宝儿受苦了。”一股悲哀之情油然而生。
自从回到担坳村，燕子总是感到，有一双又一双恶毒的眼神在嘲笑，鄙视着自己，尤其是刚才圆娃这个杂碎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更使燕子深深地陷入苦闷和无奈之中，她觉得自己就像那枮板上的一块肉，随时随地任人宰割着，她对这种生活充满了恐惧和厌倦。
燕子端详着那封信。她想把它撕碎了扔在地上。她想，要不是有这封不吉利的信，圆娃那个坏蛋就不会来恶心自己了。可她转念又一想，自己不是天天盼着阿姐的来信吗？阿姐总算来信了，阿姐没有忘记自己啊。自己怎么能这样对待阿姐呢？
当她急不可待地拆开那封信时，她的眼神一下子愣住了：这封信是用圆珠笔写的，字迹挺粗，歪歪斜斜，根本不是她所熟悉的阿姐的笔迹。这是谁写来的呢？
她感到十分疑惑，屏住呼吸，一字一句地往下看了起来：“燕子，我是宝儿的大伯李仁福，你还好吗？宝儿还好吗？自从仁寿不幸遇难后，我们的阿妈承受着老年伤子之痛，她每天都痛以泪洗面，痛不欲生。她不仅牵挂着你，更牵挂着可怜的宝儿。她总跟我和阿美说，我们李家对不住你啊！最近，阿妈因肺气肿发作，咳嗽十分厉害，经常吐得鼻青脸肿，恐怕时日不多了，她怕哪一天就那么去了，再也见不到你和宝儿了，所以嘱咐我给你写信，盼你无论如何，也要带宝儿回家一次，让阿妈见上一面，以了却阿妈的一份心愿。燕子妹妹，哥和你嫂在这里给你磕头了，拜托你了！”
燕子的心在滴血，她的手轻轻地颤抖着，她把信攥在手心，慢慢揉成一团，向房前的一条小溪流扔去。
她不知道自己该如何面对这突如其来的一切。难道这就是人们所说的宿命吗？李仁寿，李仁福，阿美，阿枝，婆婆，阿丽……这些曾经让她的生命充满苦楚，这些曾经改写过她命运和人生的名字，为什么还要时不时地闯进自己的生活，来折磨自己？来纠缠自己呢？
这一刻，她又突然从内心里怨恨起自己的阿爸阿妈来，恨起那个该死的马局长来。要是当初阿爸不那样武断地让自己辍学去打工，也许今天，自己正坐在县城高中的教室里，聚精会神地听老师讲课，明年，或许自己也可以跟阿姐一样，坐在大学的教室里，完成自己的学业了。
她甚至恨起了表姐阿丽，倘若当初她不向阿爸介绍自己去那该死的酒店打工，也许今天的自己，完全是另外一个样子。
此时的燕子，心乱如麻，心潮起伏，她感觉到自己的命运，就像那浩瀚的大海上飘浮不定的一叶小舟，任由上天无情地捉弄着，摆布着……
下午三四点钟，阿爸阿妈从地里回来了。山里人家，无论春夏秋冬，总有做不完的活路，由于田地离家远，山高坡陡，所以，平时他们总是起早贪黑，干到太阳下山，才顶着满山的雾霭回家。自从燕子归来后，他们的作息时间就完全打乱了：燕子一个人在家里，还带着宝儿，他们不放心。
他们回到了家，一付疲惫不堪的样子，燕子已经煮好了饭菜，她把菜碗都摆好在长条桌上，就等他们来吃了。
“阿爸，阿妈，女儿不孝，拖累你们了！”燕子扒了一口饭，怱然从嘴里迸出这句话来。
“你说啥？妮儿？”阿妈刚要扒饭，听燕子这样一说，她忙放下了筷子，奇怪地望着燕子，“妮儿，你今天是咋了嘛？”
“没，没有啊阿妈！”燕子努力地想平静自己，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说，“阿妈，阿爸，我是说，你们把女儿从小养到大，女儿不但没有能帮到你们什么，反倒让你们为女儿担惊受怕，女儿是你们的累赘啊！女儿就是个不孝女！”
“唉，妮儿啊，你这一说，就是在捣阿爸的心窝子啊！”谭荆州别过脸去，抹了一把鼻涕和眼泪，“妮儿啊，爸这辈子最对不起的人就是你了！”
“阿爸，阿妈，别说了，都是女儿不好，女儿又惹你们伤心了！”燕子咬着牙，她的眼里起了一层细雾，她的心里在滴血。
晚上，燕子躺在床上，心里久久不能平静，去还是留？她心里莫衷一是。她既对爸妈心有怨恨，又对爸妈依恋不舍，这种心情是复杂的，毕竟，她还是一个十七岁的女孩儿，况且，她还刚刚经历了人生中最黑暗的一幕。
劳累了一天的阿妈已沉沉睡去，宝儿也眯着一双笑眼，在燕子怀里安详地睡着了。燕子的脑海里，又浮现出婆婆那一双慈悲又无奈的眼神来。她犹记得当初，宝儿出生后，婆婆交给她的那一双银手镯。婆婆感恩不尽地对刚为人母的自己说，“燕儿，你是我们李家的有功之臣，这对银镯子是我们李家的传家宝，希望你能够世世代代把它传下去！”此刻，她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来，抚摸着宝儿两只手上的银手镯，她感到它们是那样的沉重，她也感到了她肩上的责任的重大，他，宝儿，就是李家的传家宝和命根子啊。
她也想起了阿枝，李仁寿曾经的妻子，她现在又怎么样了呢？倘若当初不是自己硬缠着李仁寿，李仁寿就不会抛弃她了，她也就不会疯了，那李仁寿也就不会醉酒丧命了……这一切的一切，难道不都是自己的过错造成的吗？
可自己又有什么错呢？李仁寿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受人点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这些道理燕子焉能不懂？要怪，就只能怪那个畜牲不如的马局长了，是他，毁了我的清白，毁了我的人生！燕子心里翻来覆去，难以平静。终于，她下定了决心，明天，就离开这里，她要去找婆婆，对她尽自己做儿媳妇的一份责任！她还要去找阿枝，向她去赎罪，表达自己的歉意和愧疚。至于那个马局长，等他出狱的时候，再找他算帐！那笔帐，一定要找他算清楚！
第二天天刚亮，阿爸阿妈又早早地起了床，他们做好早餐，带上午饭，赶着小驴车进山了。现在正是砍甘蔗的季节，他们舍不得出钱请人，所以总是早出晚归，自己受累。燕子总想尽力去帮他们，可他们却坚决不让她离开家和宝儿半步，他们也许在以这种方式，表达着对女儿的一份亏欠。可是他们越是这样，燕子的心里越是不安。
燕子背着宝儿，来到了村头的这棵老榕树下。这棵老榕树，大约有上百年的历史了，村里人都敬称它为神树，把它当着神一样供奉着。每逢节日，或上下九日，村民们便自发来到树下烧香磕头，祈求神灵保佑。
这里，曾经留下过她童年的足迹，有欢乐，有忧伤。曾经，多少个月满中天的夜晚，她和阿姐，阿弟，还有村子里的那些小伙伴们，在枝繁叶茂的大树下，嬉戏追逐，做老鹰捉小鸡的游戏。有时候，小伙伴们又相继爬到榕树的枝丫上，扯着那长长的根顺，在空中飘来荡去，玩得好不开心，那欢声，那笑语，那银铃般的歌声，在小山村的上空久久回荡……
此刻，就要离开这里了，燕子心里的那份不舍和依恋又是那样的深切。
一辆三轮车从村部开过来，“到那彭镇吗？”司机从驾驶室侧身问燕子。“停！”燕子点点头，三轮车停下来，燕子坐了上去。
别了，爸，妈，女儿不孝，女儿对不起你们了。望着渐渐远去的村庄，燕子在心里哭泣着说。
到了那彭镇后，燕子很快来到镇上的客运站，坐上了开往县城的公交车，两个多小时后，燕子又坐上了县城开往云阳市的班车。
这回燕子没有去找表姐阿丽，她不想和她纠缠在一起了。
依然是经过十几个小时的漫长颠簸后，燕子又来到了这里，她和李仁寿曾经生活过的地方，那个曾经给她留下过温馨、回忆而又伤感的家。
那个家，依然红砖绿瓦，掩映在一片苍翠的绿色丛中，门前的小溪里，溪水依然叮叮咚咚，潺潺而过；屋后的青山中，鸟儿依旧缠缠绵绵，歌声啘啭。过去的一切依旧，只是这个家，却少了它的主人，已经没有了任何生机。
李仁福和阿美喜出望外，他们做梦也没有想到，燕子真的会回来，而且，就在他们寄出信后的第一时间赶回来。“燕子，你总算回来了。”李仁福凝视着燕子背带里的孩子，动情地说。
“弟妹，快来让我抱抱宝儿。”阿美扯着燕子的手，急不可待地把宝儿抱过去。
第十五章
李仁福和老婆阿美把燕子领到老母亲的病床前。老人已经卧床不起了，那张憔悴不堪的脸上，沟壑纵横，有如枯草一般。老人床头的一张小椅子上，放着一个黑色的大瓦罐，里面散发出一股浓浓的中药的味道。一个盛满中药的粗瓷大碗摆在旁边。
老人微闭着双眼，口里不住地喘息着。
“阿妈，燕子带着宝儿回来了。”李仁福俯下身子，在老人的耳边轻轻呼唤着。
“婆婆，婆婆，您的儿媳妇看您来了！”燕子望着床上的婆婆，一股热泪夺眶而出。
“燕子……回来……了？”病床上的老人有如打了一注强心剂，倏然来了精神。她抬起头，身子往上吃力地坐了起来。她张着那双有些昏黄的老眼，扫视着燕子和她怀里的孩子，喜极而泣：“是我的燕儿，燕儿啊！妈总算把你和宝儿盼回来了！我的好燕儿，好宝儿……”
老人泪流满面，她硬撑着身子，在李仁福和阿美的搀扶下，走下床来，一把搂住嘤嘤啜泣的燕子，“来，让妈好好看看你，看看宝儿……”她举起颤抖的双手，抚摸着燕子长长的头发，和宝儿稚气十足的脸庞，长嘘了一口气，“总算回来了，总算回来了，让你受苦了，让宝儿受苦了……”
燕子一边抹着泪，一边安慰着老人：“阿妈，您受苦了，您先歇着！”
这天晚上，李仁福，阿美，燕子就守候在老人身边，帮老人煨汤煨药，陪老人说话，直到老人渐渐入睡。
说来也奇怪，自打燕子回来后，老人的病也好了一大半，她不但能下地走路，甚至还能里里外外帮忙干些小活路了。李仁福，阿美夫妻自然对燕子是感恩不尽了。
这天上午，燕子在收拾房间的时候，在床头一个纸盒子里，发现了一张稍微有些发黄的照片。照片上，年轻英俊的阿枝，头倚靠在李仁寿的怀里，憨厚地笑着，李仁寿的目光则凝视着前方，一脸幸福祥和的模样。
“阿枝现在怎么样了？她在哪里？”燕子端详着照片，喃喃自语道。“倘若不是我，阿枝和李仁寿今天一定不会……”想到这里，燕子心里不禁又涌起一丝深深的歉疚。
燕子来到李仁福家，阿美正在屋后的猪圈里喂猪食，李仁福则在旁边不远处劈柴火。
“阿嫂，你告诉我，阿枝她在哪里？”燕子抱着宝儿，望着阿美，脸上露出一副悲悯的神情来。
“燕子，你怎么了？”阿美喂完了猪，停下来，有些疑惑地瞪着燕子，问道，“你怎么突然想起来要问阿枝呢？”
“阿嫂，我对阿枝一直很抱愧！”燕子低下头，叹息良久，然后抹抹有些发红的眼睛，小声对阿美说，“阿嫂，我这次回来，就是专门来照顾阿枝的，是我欠她的……”
“唉……”阿美长长叹息一声，对燕子说，“她疯得那么厉害，你怎么照顾她？”
“她现在在哪里？阿嫂，”燕子额头上渗出几滴汗水来，她紧张地问。
“你和仁寿到平阳那会，仁寿把她托付给我们，我和仁福把她接过来了，还帮她弄了好多药，她在这住了一些日子，病情时好时坏。”阿美说话时，李仁福也停下了手里的活，跑了过来。
“那后来呢？阿嫂！”燕子的脸部表情急剧地变化着。
“后来，阿枝吃药也吃腻了，趁我们下地干活的时候，偷偷跑了。”李仁福接过阿美的话，说道，“我们到附近去找，没找到，最后到阿美家去，她阿爸告诉我们，她在回家的路上，被一辆麻木三轮车撞成了轻伤。”
“都是我作的孽……”燕子像个罪犯，低着头，小声嘀咕着。似在等着阿美和仁福的谴责。
“别说了燕子。”阿美打断了燕子的话，“幸亏没出人命。阿枝只是受了惊吓，受到刺激，疯傻病又犯了，比先前还厉害。她爸妈怕她又惹出事来，把她锁在家里了。唉……”阿美长叹了一口气。
“那我把她接过来，照顾她！”燕子义无反顾地说。
“你一个人，又要带宝儿，又要谋生活，够辛苦的了，哪还顾得来她？”李仁福皱着眉头，摇了摇头，说道，“也许是命中注定吧？燕子，你不要多想了，带好宝儿就是了。”
“祸是我惹出来的，我不管她，我良心不安。”燕子态度坚决地说，“阿哥，阿嫂，这儿本来就是阿枝的家，你们就把她接过来吧，让她和我住在一起，我一定会好好照顾她的。”
见燕子态度如果坚决，李仁福有些心动了，他问阿美，“你说行不行？”
“那好，我们明天就把阿枝接过来。”阿美点点头，从燕子怀里接过宝儿，有点心疼地说，“只怕到时候让你和宝儿吃苦了。”
“我不怕，这样我会心安些！”燕子望着阿美的脸，虔诚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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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8-2-3 12:43: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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