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纯文学品读:短篇小说《望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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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1-12-15 10:15:59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转载于《望月听泉》(作家出版社“礼泉籍作家作品选”)一书
望 月
张树岗(恬淡散人)
寡婆活到现在,该有百十岁了,可她很早很早就辞世了。那是一九四九年,即是扶眉会战那年,当时她只有十七岁。这都因她太傻,不然,哪会轻易死去呢?
我的家乡位于关中黄土高原,北面是清泠泠的泾河,南面是混沉沉的渭水,故事就发生在这既清且浊,清浊同归的川道之间。
我们那里人称姑婆为gua婆。我在典籍中查不到它的出处,也不知这个gua字该怎么写。莫了奈何,姑且记作“寡”字吧,因本字暗合稀欠(珍视)含义。一方面,按我们当地习俗,寡婆十六七岁即须出阁,嫁作人妇,在娘家的日子本就不多。另一方面,嫁于旁门他姓的姑婆,此后自必相见日稀。因而养女人家,也就养了个稀欠。童年,寡婆是个极生疏的概念;到了省事之年,每每思及这一称谓,心里便无由生出些悲凉。娘家父母含辛茹苦,将她抚养成人,因了某人一句提说,于某个寻常日子,便嫁于一个素昧平生的人做了夫妻。人与人之间,如果多多少少、远远近近、深深浅浅地追溯下去,一竿子打到八丈远,说不定都有点拉拉扯扯的瓜葛。仅此一点,人世间本应是相亲的。
我们那里还读傻作寡,傻寡同音。我的寡婆却傻而且寡,名曰寡婆,其实是个实足的傻婆。这既是我们家族的不幸,也是我不足为外人道来的一块心病。
寡婆闺门待字,还未出阁,已有了男人。
那年五黄六月,她清早间提了篮儿,正于苜蓿地里攫菜。这年雨水涝,苜蓿生得旺相。一尺多高的老苜蓿,是牲口们的上好饲料,寸许嫩芽,人们攫回去拌了灰面,淋上清水蒸疙瘩,那是塬上生民饭桌上一味上好佳肴。一阵嗒嗒声响,自东北方向射来几骑人马,围着她兜了几个圈儿。
十七岁的寡婆穿了件水红色对襟小袄,在绿茵茵的苜蓿地里分外惹眼。那年月,当兵的粮子,像民国十八年的蝗虫,拉锯一样在大塬上扯来扯去。这里人把当兵的叫粮子,源于他们把当兵叫吃粮。有道是旱不死的葱,饿不死的兵。人饿得没法了,兴许当兵是条路子。如若当而不得、或者当儿不爽,上山拉杆子便成了吃粮的另一道门径。如此看来,无论吃粮还是招兵买马,多与兴亡攸关。从川道上过境的粮子,有提着马刀、翻起黄眼仁子的马家军,有穿得琉璃皮张的胡长官部下,还有穿一身米黄色粗布衣衫的彭老总的队伍。粮子过境,半晌不见头尾,见得多了,寡婆也不害怕,望那喷着响鼻的马,还有马上的老总掩口窃笑。
那天的苜宿地里,一个满脸胡茬,头戴大盖帽儿的长官跳下马,几个随从也跟着落脚地面。那马儿们便伸嘴去铲那嫩绿的苜蓿。有一次,上千匹马将这片苜蓿地铲了个毫发不留,连栖身苜蓿梢头的蚂蚱也一起给嚼了。那长官好生无理,叉手插进寡婆满头青丝,一把捏定,左右扳转着头脸愣瞅。寡婆开口便骂:看你娘去!那长官看了又捏,两只侍弄刀枪的大手,像屠夫揣摸砧板上待宰羔羊的肥脊,浑身上下,无处不及。寡婆扭着腰身,开口又骂:捏你娘去!那人捏了又翻,翻她的窄袖,翻她的裤腿,翻她的胸襟,翻她的腰胯。寡婆仍骂:翻你娘去!她确然傻得可以,骂人都骂不出个花样,老是那么一句。长官和士兵们不愠不火,给她骂得和颜悦色,不时发出开怀畅笑。
那长官一时兴起,一把抓了寡婆裤带,将她提起。她蜷着胯膝,探起纤纤玉爪,夹缠并抠抓那人毛茸茸、肉嘟嘟的臂膀,发出颤栗的哭号。长官像拎了团肉球,笑嘻嘻款步走进那片茂密的苜蓿深处。
那时日起三竿,照临满地泛着紫红的苜蓿花。蚂蚱们一边痛饮晨露,一边放声吟唱。苜蓿地里,一片欢歌。童年,苜蓿地是我的乐园。大塬上少景,那里却有捉不尽的蚂蚱。我拎着麦秆编织的笼儿,专捉那背上生有方形镜片的叫蚂蚱,有黑乌梢,也有绿菜花。到得家中,于笼子的麦秆缝儿插进葱叶,挂于屋檐,从早到晚,爱听它们永无歇止的吟唱。对于蚂蚱,恕我愚钝,至今辨不出个公母,但最见不得尾部带刀的那种,塬上人叫它刀客。据伙伴们说,那长长的刀动辄伸进叫蚂蚱腹中,两只蚂蚱屁股对着屁股,长久地连作一处,我想那必是很残忍的事情。
据说,寡婆抱着那位长官的腿,不放他走。长官不知她还要干什么。她说:除非跟了你,塬上没我的活路,世上也没我的活路了。长官听得这话,面有难色,说:我是个当兵的,穿的现成衣,吃的现成饭,说不上哪天就吃了枪子,哪里还顾得上这事。寡婆牙齿咬得嘎嘣响,说:你死了,我也不活了!等你一年,等你不到,明年今日,便是我的死期,就在片这苜蓿地里!
那人心中一动,蹲下身子,替寡婆理了理散乱的头发。好妹子,这事我实在吃不准。一年之后,就是不死,人还不知在什么地方,我怕误了你。还是嫁个本分人家,过平静日子吧。
寡婆脸色立地变作乌青,自一个士兵腰间,飞抽出一把军刺,咬牙切齿,朝脖子上抹去。那人抢过军刺,蹙眉搔首,绕着她兜了几个圈儿,自腰间摸出一物,递给对方。那是两摞银圆,给棉布和麻纸扎得很紧,携带身上,没有响动。
据那人后来说,他当时没了主意,想打个马虎,拿那东西搪塞而已。寡婆却错会了他的心意,回嗔作喜,怯怯地说道:不要这么多,塬上人订门亲,十个就足够了。
那人讷然无语,还是拿那东西塞给她。寡婆歪斜着双腿,坐于苜蓿地里,把那包银圆抱在怀里,扭着身子,红着脸儿,扑闪着水汪汪的眼睛,沉吟许久,又把那东西递还对方,要他亲自送上门去,当着父亲、也就是我那太爷爷的面给个说道。
那人掬拢两只大手,捧起寡婆脸儿,注视良久,陡然站起身子,狠声言道:为了你,从今日起,老子这条命惜着。一年之内,世上有我,必来接你。随后,他略询对方的家世,吩咐一个书生模样士兵,于那张扎钱的麻纸上写下一张婚约。其文日:鄙人戎马生涯,粗陋不文,偶遇郭庄田氏义女望月,垄亩之间遂行非礼,大错铸就,深加痛悔。为不负此女切切眷念,鄙人立誓,非她莫娶。如其上天垂怜,苟全性命于乱世,期年之内,必来迎娶。区区此意,唯天可鉴。胡长官所部六十五军侦察连长河南嵩山袁天柱顿首。民国三十八年五月望日。
那人将约一百个大洋和那张纸券,一并塞于寡婆,说:今日不能再耽搁,回去迟了,长官会要我命的。这是婚书,你拿它回去,交给老人。寡婆将那一张婚约,贴着心口儿装了,掏出一幅丝布帕儿,羞答答塞进对方掌心。那幅帕儿上,柳拂清波,绣有一对戏水鸳鸯。
一行兵弁,匆匆上马,绝尘而去。
寡婆拎起篮儿,撒脚追了过去。她生有一双天足,但也跑不过马儿,跌倒了,又爬起,嫩绿的苜蓿撒了一路,篮儿也不知滚落何处。她边跑边喊,声声凄厉而尖锐,大塬上传得很远。
来接我呀——
寡婆登上一座坟头,踮起双足,冲着远去了的快马,尖锐的呼喊,曳着阴惨的哭腔。
来接我呀——
那长官身子凛然一抖,一勒嚼口,那马人立而嘶。其人翻身落马,冲远处万绿丛中一点殷红,朝泾河渭水环抱的莽苍大塬,屈身跪地,磕了个头。
据当地保安团团丁麻苏二讲,目下国共两党有场恶战。此人心里怎么想的?他在那场迫在眉睫的大战中,能不能保全性命?想必就很难说了。那麻苏二又讲,此人还是个人物,进攻西安一役,一团长给解放军生俘,他凭一骑快马,两把盒子炮,杀入敌方阵营,一手提人,一手发枪,来了个镫里藏身,冒着秋风落叶般的飞子,硬是奇迹般突出火线。 据说当年粮子们欺压百姓,凌辱妇女的事尚不多见。此人马上杀伐,备遭险难,血水里捞骨头的战场,让他把生死看得淡了。面对即将发起的那场大战,莫不预感到末日将临,使得生之凶狂,化作一道玫瑰色符咒,焚给一颗赴死幽灵,度化那郁郁不灭的亡魂,于苜蓿地种下一桩恶因。那倒霉事,偏就让寡婆撞上了。
那年七月,华北的解放军十八、十九兵团,全部投入西北战场。彭老总箝马打胡,先胡后马,突出奇兵,抢占了渭河南岸罗局镇,断却敌方南逃秦岭道路。那叫袁天柱的长官所在六十五军李振部等四万三千人马,尽都给装进口袋,此即泾河渭水间无人不晓的扶眉大战。这一仗打得分外酷烈,当地百姓,费时半月,方埋完那满地尸首。
苜蓿地事发后,西面战事一紧,寡婆的心也跟着紧;枪炮炸响,头跟着也炸。她每日去苜蓿地里,伫望西方。
也是个晴和的早晨,那人居然给她等到了。当日一骑快马,杀出重围,身子吃了两颗炮子,一颗揭去右肩碗大块皮肉,一颗咬断右腿胫骨。到得礼泉境内,那马已给累死。那人晓行夜宿,爬了三个夜晚,爬入那片苜蓿地中。那血将浑身浆遍,衣物干结,成了一具乌红的甲胄。肩头脓血交流,拱动为数不少的蛆儿。
我知你会回来,要接我去的!
寡婆声声呼唤,哝哝私语,喜泪莹莹,扳着前来践约的那人身子,摇啊摇。抱着那人脑袋,伸舌尖去舔,舔那给泪水溶了的血污。
日上三竿,她背起那副庞然之躯,象麻秆挑起只反扣的簸箕,摇摇晃晃,把她那男人掩进壕沟里的一眼窑洞,蒿草掩了洞口,便去备办饮食。到了夜晚,她是要把自己男人背回家去的。
壕里藏了胡宗南伤兵。这消息郭庄人不知如何得知?更怕人的是传进麻苏二耳朵。其人姓苏,本非为麻,缘满脸豌豆大麻子而冠以其号,是保安团团总郭八八员贴身护卫之一。这八员护卫有石狮娃、刘车娃、白羊娃之属,人呼麻苏二为麻苏娃,塬上人称其为郭八八个娃。这八个娃多为土匪出身,人人怀有一手绝活,非同等闲之辈。即以麻苏娃为例,往岁,仇家想除了这一恶虫,惧于其手段厉害了得,莫敢轻撄其锋。一次,侦知其夜半于关帝庙擦枪,趁其失却家伙,猝然发难。那人一布衫兜了七零八件,没出半畦地亩,一把盒炮给他摸黑装了个齐整,口里吐出炮子,揿入弹夹,一炮一个脑袋开花。
    麻苏二看中的是那伤兵手里家伙。一把盒子炮,至少可换八石小麦。其人背了大枪,傍晚时分,杀奔前去。寡婆抢先一步,朝前飞奔,风儿抖动那水红色衣衫,像升腾的火焰。散乱的长发,平拖脑后,兜起了一面黑色斗篷。纤巧而结实的双腿,颤颤地有些趔趄,满目惊惧,一脸慌张,纯乎一个枪口下的鹿子。
    她一边飞跑,一边尖声锐叫。
    麻苏娃来了,快跑哇,麻狼要吃人了。
麻苏二抡起右腿,一个扫堂腿,将其撂倒。寡婆翻了个滚儿,爬起又跑。麻苏二又扫一脚,她倒地翻滚,复起复跑。
麻狼来了!麻狼来了!
麻苏二怒色转盛,膝头抵上寡婆腰眼儿,翻掌扇打,打她那臀胯,象拍打一团发面,清脆悦耳。寡婆扭转脖颈,一口叼了那人腿肚儿,生生咬脱一块朒肉。麻苏二大忿,一拳擂向她的后脑,抽脱两条裤带,猪儿般扎了四蹄,拎起裤腰,倒背大枪悻悻而去。
没费事儿,麻苏二收了那伤兵的盒子炮,还有两匣炮子。他看那人象是死了,探探鼻息,也没流通的迹象,但还放心不下:那人也是个恶虫。想赏他颗炮子,没舍得,因三粒炮子,便可换一升黄米,即拿脚心去踩,踩扁了那人脖子。
寡婆醒转,已是月挂中天。她手脚既遭束缚,便不能行动,却还能滚。石碾一样,她是滚了前去的。滚了约一个更次,寡婆滚到壕沟边缘,麻了胆子,紧闭双眼,咚然一响,又滚落八尺壕沟。
大战已了,大塬上改朝换代,已有共产党工作队出动。我家祖宅厨房窨子,却藏了个国民党伤兵,还是胡宗南手下一员干将。大壕的土窑中没了那人尸身,说明可能还存有一口残气。共产党工作队,已于村里盘诘其人去向。作鸟兽散的国民党保安团团丁麻苏二,也在踏摸其人踪迹,打蛇不死,反受其累,他有些后怕那来自河南嵩山、能够镫里藏身、善打双手炮的兵痞。
我太爷和爷爷们老实巴交,胆小怕事,他们不会容忍寡婆给家里添乱,也不会接受这个所谓的女婿或者妹夫。一个风清月朗之夜,他们要把那人抬回土窑,听凭他的造化。对寡婆来说,这怎么可以呢?她感到连同自己一起给亲人们出卖了、抛弃了。窨子口上,是一扇门板,她就打坐在那扇门板上,晶亮细瘦的糯米牙儿,咬紧着一缕乌发,手中执定一把锐剪,守护神一样,守定了窨子里的男人,谁敢妄动,便来试试!
爷爷们膀乍腰圆,正值盛年,遇上拼死相搏的妹妹,空有一身蛮力,无从施展。太爷卖老资格,挺身欺近,寡婆鬼迷心窍,不认六亲,居然朝太爷身上着了家伙,肚腹上生生给咬了一剪。
一干人众,近她不得,便生出法儿,以犁地的套绳,绾了个活节去套,套了便拖,像套着了一个烈倔的小骒马。寡婆给父兄们逼急气狠,面色乌青,眼中淤血,也不想再活下去,抱定了锐剪,朝自个胸腹捅入。是太婆出面力阻,方平息了萧墙之阋,免却了一场横祸。
糊涂的寡婆,她那木然的眼神,有时也会闪烁出智慧之光,叫我至今不得其解。居然连她也想到,我家的窨子,是个极不安全的所在。街坊邻里,哪个不知它的方位乃至深浅?躲兵藏乱,村里有好些人在那里避过难的。在这件事上,我糊涂的寡婆非但睿智,而且奸狡。奸狡得象一只狡兔。自那天起,她投入了一项巨大工程,于闺房衣柜底下,重新开掘了一个窨子。她象只土拨鼠,无分昼夜,打洞运土。头发里是土,衣衫里是土,鞋窝里是土,浑身上下尽是土,给汗水一浸,活脱成了个泥塑的人儿。手中挥动那柄短把铁镢,跪着挖,挖了便捧,将那湿浸浸的黄土,捧进篮儿,拴了绳子,再爬上窨口去吊。吊上地面,再提了它去倒,寡婆提着篮儿的身子,弯得象辘轳把,也象个牛轭头。
寡婆的奸狡,还在于她销脏灭迹的构想和手段,那篮复一篮新掘黄土,透过一盘石磨磨眼,给她灌进院中纳容积水的渗井。窨子挖成,那眼渗井也给填满,居然隐形灭迹,不留余痕,这又是何其过人的智略啊!
连续七个日日夜夜,寡婆创造了一个奇迹。我不明白,她那稚弱的身子,怎容得下如此巨大潜能?是什么力量,支撑她完成了这般惊人壮举?那口窨子,童年时我曾下去过几次,里面区域阔敞,开凿新奇,别有一番洞天。十七岁的寡婆,曾在那里挖掘过幸福,掩藏过希望。
尽管寡婆有其奸狡的构想,创造的神力,终归属于小智小技。她没有,或者说从无预测他们的未来,那才是真正属于她的大蠢大愚。又有谁能放过她们呢?她有能力把握自己的命运么?她在挖掘幸福,掩藏希望的同时,也在播种着苦因,埋葬着痴恋。
寡婆曾孤身夜行,重金延聘塬上伤科巨擘乐效丹,以背阴柳枝接骨续脉,以刀剑药膏疗残去秽,不出半月,一个形将就道的残躯,竟喑喑然若有气息。
第一拨查抄人,是解放军工作队。第二拨寻根问底的,是行踪不定、鼠窜于大塬的麻苏二。他们均于我家原有的窨子扑了空。不铲了那个恶虫,麻苏二夜半三更,睡不安稳,他还要在塬上活人。乘人之危,收了人家家伙,还背了个害命之嫌,对耍枪杆子的人来说,犯了大忌,不会有人就这么认了。
一日夜晚,麻苏二背了长的,提了短的,逾墙越脊,来至我家。他认定了那人踪迹,必与寡婆有关,薄刃扦子剔开了木栓,闯人闺房,朝寡婆嘴中塞了片湿淋淋麻布,手脚攒至一处,扎束停当,一包袱背了,大开屋门,长驱而去。待太爷和爷爷们追了上来,那人甩手飞来一颗炮子,扫落了一撮太爷头上的苍发。
麻苏二兜了寡婆,来至一处废弃的瓜棚,它就在原先的苜蓿地旁。他提了那把盒子炮,拿乌黑枪口,撬开寡婆红唇,却撬不出声息。那人便拿那枪口去戳,戳她的口,戳她的脖子,戳她的胸,戳她的肚腹,戳她的下体。
麻苏二蓬蓬勃勃,发了兽性,他说:你不说,老子做了你再说!那人做得,偏我就做你不得?他是王牌,我是杂牌,好歹也算个国军。那人家伙我要,人老子也要了!
寡婆的心目中,她已是有了男人的人。那个男人,便是她的柱石,她的靠山,她生命的依托,是与她血肉的融合,命运的共同归宿。你麻苏二算什么东西,也来动我!我望月就算死他十次百次,化作尘泥,你麻苏二也休想沾得半点灰去!
解开束缚,寡婆便自腰间操出锐剪,抖手刺向麻苏二心腹。那恶虫已给惹得兴起,打掉锐剪,纵身立扑,她已给人按倒,摸起那把剪刀,再度刺向对方。麻苏二一手按定寡婆执着剪刀的双手,一手去撕她那衣裤。她给人制没得了奈何。
杀人不成,杀了自己,想必总是行的。寡婆但知今夜失身受辱,势所难免,一时万念俱灰,无复存想,调转了剪头,借势朝自己胸腹扎去。
麻苏二给这一突变惊得弹身而起。那一柱狂潮,暴射而起,喷了麻苏二个红脸血发。我那可怜的寡婆,刚烈的寡婆,就这么死了。
麻苏二无父无母,无妻无子,郭庄虽有个家,在外打惯了野食,平日门户总是锁着。过了七天,此人窜回屋子,躺在半塌的土炕上吸食烟土。他时常半夜里尿急,懒得起床,便翻转了身子,朝那陷处小解。
这天晚上,那黑黝黝的陷处翻起一人,一胳膊搂定了他的脖颈。待棉油灯下的麻苏二惊觉,为时已晚。他还分辨得出,其人即是给他收了家伙、脚踩脖子断过气去的那条恶虫。
那二人抱作一处,翻下大炕,滚落屋院当中。麻苏二绑腿上抽出薄刃扦子,朝那人背上便扎。那人一臂一腿,已失灵动,唯箍着麻苏二脖颈的那只胳膊,以及挺阔的胸肌,却依然劲健非凡。他们一边翻滚,一边下了狠手。麻苏二用那把扦子不停地扎,那人用胸腔去挤、去压。
那是两只恶虫的厮拼,那是两头野兽的聚斗。
约摸一个更次,那二人停息了搏击。
那人背上,给对方捅了二十七刀,一息尚存。麻苏二死了,他给人挤断了五条肋骨,压糊了五脏六腑,血水自七窍里冒出,眼珠自眼眶里突了出来。
那夜,时临民国三十八年古历八月十五。
那片苜蓿地中,凸起了一丘新土,那是姑婆的坟茔。坟前,置有一颗血淋淋的人头.跪着一个不倒的僵躯。
那夜夜色清凉,秋虫唧唧。一轮望月,跃然已上中天。
(配图来自网络,与本文内容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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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发
发表于 2021-12-16 15:50:45 |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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