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前的命运

昭君屈子

       机缘巧合，卫前被提为了政教员。之后，她很会顺势顺时而为，三年后担任教务主任。后来，由于自身的悟性再也无法提升，即便再会迎来送往，也不得不转岗。
　　为了这一转变，卫前的第三任领导白荷专门做了她的思想工作，毕竟校园和谐尤为重要。
　　“卫主任，经研究，学校工会主席由你担任。之所以这样，是基于三点考虑：一是现在局里很重视工会工作；二是工会主席增加了新的职责——督导教育教学工作，将成为双肩挑人选；三是老王已经退休，必须再选一个工会主席。”白停了一会儿，说，“双肩挑评职称加分，岗位竞聘不占指标。”
　　“既然工会主席这么重要，承蒙校长瞧得起我，我很乐意担任。不过，白校长您要在教职工大会上说一下我不当政教主任的原因。”卫喝了一口茶，说，“这样，我以后工作好做一些。不瞒您说，原来工会主席是个闲职。”
　　“好的。”
　　“我还有个请求——教主科。我一直是骨干，不想丢了业务。”
　　“行！”
　　自此，51岁的卫担任了工会主席，并教数学。
　　卫是一个由民办转正的中专生，非师范院校毕业。谁都知道，一个人干事业的黄金时期在25岁到45岁这二十年，然而，在45后走上管理岗位的，在这所不大不小的镇小还是头一个。
　　为职称，卫的头发急白了不少——已经申报了两回高级教师，不是工龄打分少于别人，就是岗位贡献比别人分少……虽然她走了乡村教师晋升（乡教高）的职评通道，依旧是僧多粥少。这次听说双肩挑，暗自高兴——在打分时，可以多加分——有时，一分决定成败。
　　不知从哪年起，晋升职称量化打分，分数在前的报送审批，这似乎很公平。头一回，乡教高六个指标，卫是第七名，差点气晕了。第二回八个指标，卫是第九名，呕得差点吐血。当了工会主席，成了双肩挑，才从抑郁的状态走了出来。她在心里默默祈祷：三盘儿为定。
　　老话说得好——金杯银杯，不如老百姓的口碑。有多大的能耐，是不是骨干，大家心知肚明。资深教师说你行，那才是真行。
　　卫说自己是教学骨干，白荷信以为真。因为白才上任，情况不是很了解。另外，白荷喜欢毛遂自荐的人。他常说：“不想做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如果一个人不想当干部，你提拔了他，那他一定做不好。涉及到自己的切身利益，你自己就不争取，哪个吃咸萝卜操淡心。”
　　开学后，卫向白建议：为了教学质量评估排名靠前，建议午休辅导一小时。
　　“这个好！还没有哪个学校这样做！你一当主席——学校的督导员，就有好点子。好！”白说。
　　“从周一到周四，四个中午，由班主任牵头分配给语数外老师。星期五提前到一点上课，就算了。”卫说了具体做法。
　　这是一所寄宿制镇小，住读生星期五要回家，有的离学校比较远，所以周五下午一点就上了课。
　　“这个事就交给你去做。”白有些担心出豁子，接着说道，“如果上面有什么风吹草动，我来应付。”
　　“老师们拿出自己的休息时间辅导学生，提高教学质量，多好的事呀。至少我们数学组没人敢反对。”卫说。
　　白喝了一口白茶，想了一会儿，说：“我在大会上不提这事，你会同政教处和教务处去安排。”
　　“好的。”卫走出校长办公室看到校园的阳光格外明亮，仿佛从来没有过，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
　　国庆小长假后，学校取消了午觉，下午1点50上课。
　　10月7日中午卫组织召开教师会议，她说：“今天中午开个短会，主要是安排中午辅导学生学习的事情，目的是为了提高教学质量。”
　　她抬头扫视了台下的老师，然后慢慢地把眼睛移到笔记本上，说道：“我们学校的教学质量不尽人意，我们要再度辉煌，必须撸起袖子加油干。经研究决定，周一至周四的中午由班主任协商分给语数外，一二年级语数均分。时间是12:40到1:40，从明天开始。大家有什么看法？”
　　“中午是休息的时间，个别辅导是可以的。但是全班统一在教室里辅导，那就是在上课。我觉得不符合教育规律，不大合适。”资深教师老王站起来说。
　　“中午由学生自己开展一些活动是可以的，培养班干部，关爱留守学生，培优辅差，教育后进生……我觉得很好。但是分给语数外，我觉得时间一长，就会出现许多弊端。”师专毕业的小杨坦诚地说了自己的看法。
　　“学生除了六节课，还有晚托两个小时，晚托后还有家庭作业，中午又加一小时。我总觉得有的学生会受不了，最终厌学，更难教。”中年教师大向说。
　　“教书不多下功夫，就成不了骨干；读书不多使劲干，就没有好成绩。现在的学生不擂，就不搞事；不打，就要上房揭瓦。学习只有擂，才会考好。也正因为这样，我们才落实一小时的作法。”卫喝了一口水，接着说，“我知道，这个做法，需要大家无私奉献。就目前学校的经费开支来看，也不能给大家补贴，希望大家谅解。”
　　“卫主席，我想提个建议，学校质量评估获了奖，分给老师。”教务张主任说。
　　“这个建议好。白校长一定会点头同意的。”卫有些开心。
　　“中午把学生弄在教室辅导，少出安全事故，班主任也少操心。”政教王主任说。
　　“我认为这一首举值得尝试，大家举手表决。”卫又喝了一口水，说，“可以反对，可以弃权。先请同意的举手！”
　　台上的两位主任举起了手，台下的陆续举起手来。卫站起来数了数后坐下，说道：“同意的27人。不同意的请举手。”
　　卫又站起来，数完坐下说道：“没有。弃权的请举手。”
　　“弃权3人。”卫第三次站起来，数后说道，“少数服从多数。从明天开始，我和两位主任带头。火车跑得快，全靠头来带。会后，请各班主任和科任老师协商好。记住，从明天开始。散会！”
　　第二天，在卫的带领下，午休辅导拉开序幕。
　　每天，第六节课后休息15分钟后要进行晚托，即下午3点半到5点半。现在又增加了午休一小时，校园比以前更安静了。可是时间一长，课间十分钟也不见了学生的身影——学生几乎都在教室里。
　　期末考试，全校统考科目的排名都在中间。这使白荷有些得意。他肯定了辅导一小时的作法，希望下学期继续保持。
　　第二年春天，六年级在辅导一小时的基础上，晚托后的家庭作业更多了。原来进行晚托的目的是为了减轻学生的负担，放学后，学生能够自由安排课余生活。但是，为了所谓的排名，卫每天的家庭作业从未间断，至少做一张卷子。很快，语文、英语也干了起来，其他年级也学着做。
　　全校似乎在开展夺名次的运动，白荷十分高兴。
　　有一天，卫在校长办公室汇报工作后，走到门口又折返回来，说道：“白校长，我还想说点题外的话。六年级的老师们工作责任感强，值得表扬。他们中午辅导抓得扎实，每天的家庭作业都还改了，真是敬业。”
　　“下次开会，我一定会表扬他们。有了这种精神，不出三年，学校质量评估一定会名列前茅。”白赞叹道。
　　很快，夺名次的氛围形成。白、卫二人非常开心，仿佛一场颁奖盛宴就要在学校召开。
　　老王、小杨和大向一再提出，不按教育规律办事的责任感，往往适得其反。在功利的白、卫面前，他们的话不仅言轻，而且被边缘化。渐渐地，学生忙于应付课内外作业，部分学生开始厌学。后来，很自然地走入题海战术，六年级学生下课也出不了教室。晚托读背做题，有的学生家庭作业常常要做到半夜，学习好的也渐渐失去了学习兴趣。其他年级跟着学，好学生也有了厌学的苗头。
　　教育一旦走上了功利的道路，教书育人必然会成为教书育分，一些违背学生成长和学习规律的事情必然会发生。
　　一学年结束，六年级调研考试，卫的数学只有半数及格，优秀率更不值一提，成为镇小办学以来最狼狈的一次。其它课程也不尽人意。
　　面对评估倒数第三的结果，卫忐忑不安。不过，学校进行年度考核和师德考核时，卫均为优秀。
　　第二年秋季开学前，白荷觉得时间加汗水，夺名次困难。于是倡导高效课堂，向40分钟要质量。这一提出，似乎很有道理。因为一直以来，向课堂要质量是绝对正确的提法。但是怎样去操作，各校情况各异，措施办法各有千秋。
　　卫前是举双手赞成，并对白荷的远见卓识竖起了大拇指。这也坚定了白的信心。于是组成了白、卫、张三人领导小组，迅速制定方案，从秋季一开学就实施。
　　9月报表、检查多，重点做高效课堂的宣传。10月正式拉开序幕，理论讲座与课堂观摩交叉进行。各教研组不间断地开展活动，大家的心弦一直紧绷着。各种检查验收也要应付好，老师们累得喘不过气来。一学期下来，课堂也没什么变化，倒是忙得疲惫至极。
　　看到大家双休都在加班，卫暗自高兴。她所想的是，累说明有责任感。只要有责任感，没有教不好的小学生。是的，一分耕耘一分收获。但是，不按农时的播种，追肥不及时，杀虫不及时，耕耘未必有收获。一个懂得成长规律的人，十分清楚，小学生是最不好教的。不懂教育学、心理学、教材教法的人，认为好教，情有可原——外行。但是，作为一所学校的管理者，有如此肤浅的看法，的确叫小杨难于接受。春节过后，杨辞职回了故乡被一所中学录用。
　　第三期高效课堂论坛，卫主讲。他的题目是“数学课高效之我见”，都是些东拼西凑的理论，没有具体的案例对接，课件倒是弄了不少。讲完后，干货少，但她自我感觉良好。
　　在学校的推动下，大家的精力全放上高效课堂的琢磨上，各学科各年级遍地开花。表面看来，讲座上课不间断，听课评课转个不停，腰椎颈椎出毛病的倒是不少，心也累得很。
　　结果，大家对教学目标，培优辅差，查漏补缺，都没有时间去落实到位。一年下来，评估更加糟糕。不过，卫倒是成了双肩挑，还被表彰为最美教师。
　　第三年秋季开学，辅导一小时继续，高效课堂的课题暂缓开展，一切按照县局的安排推进，做好常规工作，打造平安校园。
　　教师节来临之际，卫建议：为了扭转学校的被动局面，教师全员家访。一是宣传教育政策，二是告诉家长学生的进步，三是征求家长的意见与建议。
　　白觉得，要扭转学校的被动局面，教师节家访意义深远。比如，家长总觉得自己的孩子成绩不好，到底什么原因，他们不清楚，难免产生怨气。如果告诉他，原来只考30多分，现在能考60多分，虽然不尽人意，但是学生在进步，家长的观点就会改变。办人民满意的教育，首先要赢得老百姓的好口碑……
　　于是，白采纳了卫的建议。教师节走访这是镇小的首创，消息上了报纸，引起了局长的关注。
　　不久，职称申报的通知下发，卫日夜不停地准备资料。这次是她第三次申报。她的梦想是：上了，60岁退。
　　白建议他去见局长——毛遂自荐，希望才大。周三的早上，卫去局机关取学校的文件后，迈着矫健的步伐走近局长办公室。毕竟自己是学校的中层干部，要像个学校领导的样子。进门还有三步的地方，她停了下来，用右手摸了摸头发，觉得自己的头型出来了，才满意地向门口走去。
　　“吴局长，您好！”
　　“您好，请坐！”局长和蔼可亲。
　　“吴局，我知道您很忙。所以我毛遂自荐，长话短说……”
　　局长很快知道了卫是前不久上了报镇小的工会主席，这回是第三次申报高级。听起来，符合申报的条件，评上也没有什么问题，就说：“您已经申报过了，这回把资料准备齐全，特别是加分的材料弄好。网上申报要过关，纸质材料学校审验，报人事股。”
　　“好的！吴局，打扰您了。您慢忙！”说完起身离开。
　　吴站起来，送他到门口，说道：“慢走！”
　　自从见了局长，卫信心倍增。一心想着“三盘儿为定！这回没问题了。”
　　职称与工资挂钩，一旦成了高级，就会被聘为七级岗，后来可以到五级岗，工资待遇比中级职称要高很多。不过对她来说，工资拿到七级退休不是最终目的。她还想再干五年，因为有这个政策。不仅多拿五年的工资，还可以在五级岗上退休。
　　初审时，所有申报乡教高的人中，卫是唯一的一个双肩挑，而且又是近三年唯一的最美教师，作为推优上报到市里。
　　白告诉卫这一喜讯，卫高兴极了，对白表达了最诚挚的谢意。第二天一觉醒来，卫觉得自己高大极了，从未有过的高大。这种感觉是在所难免的，或许谁到了这一步都会这样，因为她将成为该校建校以来的第一位高级教师。
　　初审过后，公示期间，老王向教育局如实反映了卫三个方面的情况：一是教学业绩不实。带的班级，数学成绩摆尾巴，几乎一半的学生考不及格。横向纵向看，都有较大的差距。二是败坏教风。编座位，训练抄，诱导学生考试舞弊。三是影响教师形象。体罚学生，骂学生，成为家长眼里的“容嬷嬷”。许多学生转学，与卫的地位和行为，也有一定的关系。
　　吴局看了材料后，非常重视，责令人事股迅速查实。
　　听了人事股的汇报后，吴局说道：“这样的双肩挑，如果成了高级教师，后果不堪设想。推优立即取消！”
　　三盘儿为定。自此卫前不再奢望。
　　退休前一年，她转岗到后勤做了保育员，叫人不可思议的是退休后第三天病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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