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去非洲看霜 于 2018-9-17 17:50 编辑
两天前下午四五点钟样子，一级站大门口，出现一个穿军大衣的男人。距离秋季开学没几天了，站里许多小孩聚集在此，抓紧最后的疯狂，一个个貌似要把自己玩得面目全非，方可扳本。这个一身邋遢的军大衣，引起众小孩注意。一个小孩说，哟，来个讨饭的。大家一哄上前，围着军大衣嚷道，告花子，告花子，讨饭的，告花子。军大衣并不气恼，来到值班室窗口，对门卫老万说，我找潘大牛，从他老家来。此话一出，引来众小孩一阵哄笑，哎，潘大牛，是哪个啊，潘大牛，大牛。小二急眼了，推搡着身边起哄的小孩，大声斥责道，喊哪个啊喊，喊你们自个屋里爸爸撒，你们屋里爸爸冇得名字滴？其实每个小孩心里清楚，晚辈是不允许对大人直呼其名的，在家对自己父母如此，外面对别人家父母也必须恪守这个规矩。实在是这种突发事件，给这帮跃跃欲试打破成规的小孩带来机会。愤怒的小二和一群人撕打在一起，虽然寡不敌众，气势却不输。大平丝毫没有解救自家兄弟的意思，他顾自冲出人群，一把拽住军大衣黑黢黢的袖口，热情认领，宣称道，我屋里的我屋里的，走，到我屋里克。此处，大平说的“克”即“去”，他亲人一样拉着军大衣向自己家走。 恰逢那几天老潘在市里学习，早出晚归。大平领着军大衣进屋，小季一时有些懵。老潘出来当兵快二十年了，这当中，他工作成家养孩子，马不停蹄，四处辗转，不仅自己没工夫回家，也未带老婆孩子回过老家。小季辨认军大衣，看他一身灰头土脸，一件军棉大衣需仔细辨认，方可看出原有的军绿底色，小季心想，到底是乡里来的，造孽。小季自己父母死得早，除了一个哥哥，再无别的亲人。汉阳街上倒是有一个姑妈，小季和哥哥曾寄居在姑妈家，姑妈死后，姑妈的几个小孩嫌他们兄妹两个穷，彼此间也就不再来往。看到老潘家乡来人，勾起她对亲戚向往的情结，以及同情弱者的本能。 小季拿出自己深藏不露的技艺，一张嘴，普通话字正腔圆，说道，您从老家来？怎么称呼您？军大衣一副居高临下，拽拽的口气道，嗯，潘大牛的哥哥，叔伯哥哥。小季说，哦，，那，您先休息一下，洗洗脸，我去做饭，一会儿就在这里吃晚饭。 没准备情况下，小季使出浑身解数，尽可能搜罗家里存货，招待乡里来的贵客。晚饭桌上，磕两个鸡蛋蒸出来一大碗蒸蛋，看到邻居切小葱，要了点葱花撒上面，三个盐蛋切成十二瓣，屋门后挂的一小块腊肉，已经脂了，起了哈喇味，不是贵客，小季还打算留着，挂在门后头，每天关门睡觉前看一眼，便觉得富足感满满，不会心慌。此时，她忍痛将这一小坨变质的腊肉切成薄片，爆香和冬瓜一起煮，只有第四道菜是纯素的，冬瓜皮切丝，用干辣椒爆炒。 军大衣毫不客气，一上来就是蒸鸡蛋泡饭，饭多，舀进饭里的蒸蛋就多，陶瓷调羹下去，小二和大平在心里数着，一瓢，两瓢，三瓢，四瓢，眼见得大碗里蒸蛋去了一半边，兄弟两个恨得咬牙，小三小四不甘落后，加入进来，抢着抓那只调羹，往自己碗里舀蒸蛋，大平抢不到调羹，干脆端起大碗，对着自己嘴倒，小季一筷子刷到他头上，喝道，碗放到。小二贼精，知道人家听不懂方言，小声切齿骂道，好吃佬，轴死你。 此处，“轴”和“噎”同意。军大衣一口气吃了三大碗饭，饭菜送进嘴里的速度和吞咽速度同样快，堪比农民兄弟秋季双抢，其间，他几次被噎到翻白眼，不得不停下筷子，端着饭碗发呆，等待喉咙管的东西慢慢下滑。小季也忍不住了，受到小二示范的提示，她暗自嘀咕道，我的姆妈咧，起码饿了三天不止。军大衣吃到这会儿，方觉得满足，速度放缓，抬眼瞄瞄四周，感受到主人家四个男孩，正虎视眈眈盯着自己，他没理会，筷子当的一声敲到冬瓜腊肉碗沿上，说，你这不行啊，赶不上我们那儿，啥肉啊，哈喇味儿，咋不做个红烧肉呢，猪肉炖粉条子也行呐。小季说，今天匆忙，明天，明天一早到建港去买。大平听到吃肉，举手欢呼道，嗷，有肉其了有肉其了。此处，“其”是“吃”的意思。小二在他脚背踩了一脚，说，你个大苕货。他话里“苕”即“傻”。大平还了小二一掌，两人撕扯起来。小季说，屋里有客啊，要打曲克打。她说的“曲克”意思是“出去”。 天黑以后，老潘从市里学习回来，听了介绍，他打量着军大衣，辨认出是老家某个叔伯哥哥不假。叔伯哥哥说，家里也没个烟抽。老潘从口袋里摸出一包大桥香烟，抽出一支递给叔伯哥哥，划火柴给他点染。叔伯哥哥蹲在地上，吸了几口烟，开口道，我先在你家住下，赶明儿给我找个工作，有了钱，我搬出去住去，不能净吃你的呀，我自个养活自个。老潘捧着一个大碗，闷头吃饭，里面是混合的剩饭剩菜，他全程虎着脸，不说一句话，直到碗里饭菜见了底，他说，啧，唉，老哥啊，你看啊，我这一大家子，孩子多，屋子又小，吵的呀，真的没法留你，真的，万分对不住，这样吧，你去市里住旅馆吧，我给钱。叔伯哥哥说，哎，你啥意思啊，我不说了吗，不白吃你，你给找个工作，我自个能养活自个。老潘说，上哪找工作啊，随随便便就找工作啦，你有介绍信吗，就是有，我也没那能耐呀，你当村里种地啊，噢，随便找块荒地，撒上种子，它自个长。一口气说到此，他缓了缓，说，行吧，天儿不早了，我送你走吧。叔伯哥哥说，嘁，你这就是赶人走呗，啥事儿啊这是，屁股都没坐热乎。 他嘴里呵嚯地闹出响声，朝地上吐了口涎水，极不情愿站起身，拍打拍打灰不溜秋的军大衣，跟着老潘向外走，出门之前，倒是没忘了和跟在后头相送的小季打招呼说，弟妹，打扰了啊。小季说，啊，没事，你走好啊，老潘，你送送啊。 两个人出了一级站大门口，老潘给了叔伯哥哥五块钱，告诉他顺鹦鹉大道一直走，到建港，就能乘车了，临了，诚心诚意告诉哥哥说，别在外头找什么工作了，回家吧，好好种地，踏实过日子。 转回家里，老潘依旧虎着脸。小季说，送走了。老潘说，不送走，我留他过年。小季说，么样啊，你像是对到我来咧，搞清白啊，那是你屋里人啊，搞出鬼来了，招呼你屋里人招呼错了？老潘情绪顿时缓和，口气也软下来，说，我不是那个意思，你好心我明白。小季说，你明白个屁，跟你讲啊，以后你屋里这些穷亲戚，邋遢死的，莫进我屋里门，我再不得同情你屋里这些人，老娘坐到不烧爬起来烧。老潘无法插嘴讲话，他点燃一支烟，静等小季把火气发完，随后他慢慢道来，你别急，你听我说，啊，谁啊，大热天还穿个棉大衣？你再看，他大衣现在成啥颜色了，军大衣变成灰大衣，不定出来多长时间了，在外头流浪。再说了，有一二十年了吧，我也没回过老家，家里人，和事，都咋样了，谁好人，谁变成坏人，咱都不知道，是吧，不该提高点警惕吗，他还想住咱家，睡到半夜，家里被他偷光了，弄不好，人给他杀了。 一番话，让小季心悦诚服，她居然一字不漏听完，一句反驳的话也没有。 | 
发表于 2018-9-17 00:58: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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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8-9-17 10:54:4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