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下乡青年 于 2022-11-7 22:09 编辑
“所长，所长，”发出的声音不是别人，正是饭店里的四十多岁的店员，进得屋来，也不管有多少人在值班室里，大声地喊：“所长，你还讲不讲理了？”这句话一出口，不但所长迷糊了，所有的人都迷糊了――居然有人说所长不讲理――不！所长居然有不讲理的时候？值班室里的人甚至连同其它科室的人听说都凑了过来，要看看老所长是怎么不讲理的，这绝对是一件具有轰动效应的新闻。 只有小程钻出人缝，溜走了。这时候他才明白，抓到白胡子那天，白胡子为什么一个人吃了四大碗面条，原来是他在山洞里待得没饭吃的缘故。 “伙计，”老林用了一个当地人的习惯称呼，“慢慢地说，这事儿也用不着作记录，有我们这么多的人给你作证，你就把心放在肚子里，坦坦然然地说吧。” “对！对！你就慢慢地说吧。”值班室里一片赞同声。“不管出现什么事情，我们都给你作证，我们保证站在你这一边！真理一定在你这一边！” “是这样，所长吃馆子不给钱。”店员见有这么多的人给他打气，就理直气壮了，说话的声音里能显示出他的底气非常的足。 “嘘――！嘘――！”众人一片杂声。 “想不到呀――”满值班室里的人，只有老林明白是咋会事儿了，他不动声色地说，“我们的所长还有这么一手呀，你这一手操练了多久？”他的一半屁股本来是放在办公桌边儿上的，这时，悄无声息地把半个屁股慢慢地从桌子边儿上挪了下来，捡一个人缝较宽处，把自己给塞了出去。 老林出了办公室来到院子里，迎面遇见身背装有“红宝书”网兜的平鸽，手里扬着一封信，喊着：林叔――林叔，有你的信！老林伸手接过了信，问平鸽怎么没上课？答曰：我们停课闹革命，去宣传领袖思想！老林看着平鸽跑远了，摇了摇头。他看了一眼信封上那秀美的字，心想：有什么事不能在家里说，还要写信？便把内中的信抽出来，还是他熟悉的秀美的字体： 老林： 你在家庭是个好丈夫，是个好父亲；工作上是个好民警。 关于“思想”和“主义”哪一个更具备真理性的问题，我们争论了好久，你的意见我不能苟同。我想我的意见是客观的：就“思想”和“主义”两个概念而言，没有哪一个更具备真理性，也没有褒贬之分，仅仅是两个名词而已。涵义都是人们对客观世界、社会生活以及学术问题等所持有的主张，或者说是人们对客观事物的认知。不应该分出哪一个对，哪一个不对。诚然，“思想”是有阶级性的。但是，“马克思列宁主义”是指导无产阶级的理论基础，不也是有阶级性的吗？再说，打着这两种旗号的人，不都是保卫伟大领袖的吗？既然目的一致，又何必分成两个不可调和的派别呢？ 我不想在这个问题上继续和你争辩下去，你在单位里并不持有什么观点。可是，在家里和我辩论起来真是滔滔不绝，振振有词，恨不得把我踩成烂泥。 你是捍卫伟大领袖的革命路线、保卫伟大领袖的生命安全的基本群众，我也是。可是，我们为什么还要面红耳赤地饶舌呢？ 为了你的观点得以充分地发展，我激流勇退，我已经做出决定：和你――离婚！ …… 老林看着字，模模糊糊一的片，已经感觉到天旋地转，找不到北了。但是，他还是把那封信揉成了团，放到嘴里嚼着，直到信纸成了浆糊状，才吐了出来。 当还是小学生的平鸽知道她最喜欢的林阿姨离婚的消息后，天真无邪的童心受到了巨大的冲击，她想：这都是怎么了，大人们整天批斗、抄家、写大字报。要是林阿姨走了，她就学不到新的歌曲和舞蹈了。她站在自己家的院子里，院门紧闭，周围的石墙很高，她只能看到院墙上的天空和自己家的窗户。她捡起石头把窗户玻璃砸碎了，一块，一块，又一块……。嘴里喃喃道：砸碎一个旧世界……砸碎一个旧世界……，就这样她家窗户的玻璃全部砸碎了。在她的心目中，一个旧的世界砸碎了，一个阳光灿烂的新世界就会来到。 在值班里的老所长对着店员说： “用鲁迅小说中的话说，你这叫‘污人清白’，我何尝吃了馆子不给钱？”他此时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并不注意从人缝中塞出去个老林。 “原来所长干这事儿呀？” “我们再就跟着所长混了，反正他吃馆子也不花钱。” “哎……哎……哎……！起什么哄呀……起什么哄呀，这叫污人清白，知道吗？污一人一清一白！”所长极力辩解，眼下，他的尴尬状是不好挽回的。 “一碗面条是二两粮票一角钱，拿钱，拿粮票来！”店员的手伸出来了。 这些昔日的部下，今天非要看看所长出丑不可： “原来是吃了面条不给钱呀，哈哈――”众人起哄。 “面条――，我啥时吃了你的面条啦？”他那个“吃”字发音很重，有意突出他没“吃”。 “要是你当时给吃了，也就用不着我来讨帐了。老林点了两碗面条，结果，还没等吃，就把白胡子带走了。”店员没有逗号地说完。 “看看！看看！原来是老林哪。张三点饭，反向李四讨钱，这是哪家的理呀？”所长一推六二五，“大家说说看，放着点饭的人不看，倒找没吃的人来讨帐，有这个道理吗？你去找老林呀！”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把脖子伸长，扯着嗓子喊：“老林，老林呢？” 老林连影都没有了。 “人家向你讨帐就有人家的道理，不管吃还是没吃，是不是你，你都得给钱，不给钱就是赖帐。” “天理何在呀？这是什么逻辑？我怎么今天像是秀才遇到兵了。”老所长有苦难言。 “不给就是耍赖、赖皮、赖帐。”有一个人甚至说是“无赖”。 “大家都听清楚了吧，面条我没吃嘛！”老所长急着想把自己给抖搂干净。 “那人家怎么朝你讨帐呀？怎么不向我们讨帐？人家还是有道理的，快点给钱吧！别赖了。” “好好，我给钱！”已经出现这么多的“赖”，料定是逃不过眼前这一劫了，索性充一次冤大头，装着要付钱的样子，“对了，那面条呢？”又收起了装作付钱的样子。 “让平头和愣柱子一人吃了一碗，还差一点把我给撞死在柱子上。”店员想起了头上的包，禁不住用手又揉了两揉额前曾经凸起的地方，那地方现在还是黑红色，似乎又在隐隐作痛。 “老林点饭，平头吃，你倒来朝我要钱，有这个道理吗？”所长抓住了理儿，反攻了。 “平头和愣柱子那是个什么茬口？你能掐出他们的血来？”店员看来经常吃他们的亏。 “你掐不着他，你去掐老林呀，掐愣柱子呀，来掐我？门儿都没有！”大家不是想看所长耍赖吗？他真的耍起赖了。“怎么知道我就能掐出血来？” “还有小程和老林，在发现白胡子那天的中午，两个人吃了八碗面条，又说由你来付帐。”平头那两碗的帐还没付，店员又加上了八碗，一共十碗面条的钱和粮票，这冤大头越做越大了。 “什么？”老所长一惊，要付十碗面条的钱和粮票！急喊道：“小程！小程！”所长的眼光在人缝里搜来搜去，哪里有小程的影子。“这小兔崽子，有事没事地敲我的竹杠。我说的，那天，我问他们是否吃过饭了，他们相对一笑，那笑就不是个好笑，表情怪怪的。” 墙上《领袖挥手我前进》的画像里，领袖的巨掌依然指向无边的苍穹。 人缝处钻进一个细细的脑袋来，他瞪着两只小眼睛，脸上闪着几个小光点，大声地说： “领呢袖教导我们：情一况是在不断地变化，要使一自己的思想适应新的情况，就一得学习。”他清了清嗓子后，就郑重地宣布：“……今……今……决定：我们呢三治群众专政指挥部最大的走资本主义呢道路的当权派――申长义呢，从明天起呢到指定的农场去呢接受劳动改造。这是呢给他的一条光明呢出路。希望他呢在那所干部的大学校里呢，好呢好地改造呢自己，提高呢思想觉悟，除掉呢资产阶级呢的恶习，回到呢人民呢一边。不要呢顽固到底，那样呢，只有呢死路一条！” 他原计划的开场白是以“兹决定”打头，以表示宣布这项决定的郑重性和他有较高的学术素养。他在办公室里原本是把那个“兹”字想好了的。但是，从人缝里钻进去时，让人一挤，竟挤忘了那个文明的“兹”字，临场发挥把“兹”改成了“今”。此地用个“今”字，土了一些，没给他提起领导那高素质的脸面来。 申所长看着墙上的伟大领袖的画像，一言不发。 众人一看戏路不对，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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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8-24 21:25: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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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8-25 11:43:0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