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妇人（续完）

下乡青年

      “我就估计你不能买大葱，所以，还留着一颗呢。”丈夫不屑地说。

      “吓死我了，我以为还得花钱买大葱呢！”她一只手捂在胸前，另一只手把装白肉的塑料袋放在桌子上，仔细地卸下来腋下包，把发财拿出来，放在地上，发财立刻钻到床底下去了。又拿出两个萝卜，“今天中午去随礼，晚上我们包萝卜馅的包子吃，正好还有一颗大葱做调料。”

      她现在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坐着怕把连衣裙的皱褶变大，变得不规矩；站着又怕连衣裙的下摆蹭到灰尘，影响她去随礼的形象。不得已，又把连衣裙脱了下来，把睡衣套在身上。

      萝卜葱花小咸菜美味极了，吃得两口子天女散花，回味无穷。

      丈夫收拾完桌子，把两个碗刷好了，就拿来萝卜洗净，准备擦成丝。

   “䃰床在哪儿？”本来他是知道䃰床在哪儿放的，一时间找不到了。

   “我怎么知道在哪儿，自己找！再说，我们要去随礼的。要去，就早一点，和同事们聊聊天。”

   “这么早呀？”丈夫发愣。

   “早，能体现我们对这份人情的重视。”玉叶站在床上，脱下睡衣，小心翼翼地把连衣裙套在身上，并扯起来裙子的下摆，成了一个扇形，她认为这是碧纱宫扇似的孔雀开屏。

      他们也不坐公共汽车，在阳光灿烂的大街上，只是慢腾腾地优哉游哉地走着。她引领着丈夫，有意识地向人多的地方凑。时不时地轻轻地扭一扭腰肢和屁股，使裙子的下摆时而张开，时而收缩。丈夫又喜欢往人影稀少的地方去，就这样他们曲里拐弯地走着，一点也没有时间观念。

  玉叶右肩上的腋下包里照常藏着她的“发财”。走路的时候，她必定用心地四下里瞄着周围各色的行人，她注意到年青的女士们惊讶的眼神，都贪婪地在她的连衣裙上丢来丢去，有的恨不得用眼神把它掠走。裙子像磁铁一样把女人的目光全都吸引住，玉叶的脸不禁发散着高贵典雅的神采。

      丈夫身穿老头衫，罩住臀部是一条过膝盖的大裤衩，俩人并肩走，形成了巨大的反差。女人们投过来的眼神，大多数是对这样的反差的疑惑。

      他们走得很慢，又不时地进入道边的店铺，去欣赏甚至与他们的生活毫不相干各类商品。

      终于来到了办婚宴的饭店。在收礼金的账房处，上了人情账－－金额是与同事们约定俗成的。

      刚一进婚宴大厅，闺蜜小芳一眼就看见了她身上的连衣裙。见面的招呼都不打，就直接大加赞赏她的连衣裙款式新潮，色泽优雅，质地讲究，穿着可体，妥妥的一个时装模特，是引领当前时装的新潮流。其他的同事们也符合小芳的夸奖。玉叶都入不了座位，只得在门口处被同事们围得团团转，只夸来了一个天仙似的美人。

   “这连衣裙真的适合玉叶，气质非凡，像是新娘子。”

   “玉叶，感情是你结婚吧！”

   “玉叶的光彩必定要盖过新娘子喽。”

   “美丽的连衣裙，穿在玉叶的身上就是红花绿叶配。”

      ……

   “玉叶，走一套时装步给大家看看。”

   “闪开，闪开，给时装模特让出一条道。”

   “请大家欣赏时装表演。”

      ……

      围观的人们给玉叶让出了一条时装表演的通道。

  玉叶也算大方，迈开了轻盈的步子，一只手把住腋下包，一只手效仿时装模特做大幅度的摆动。裙子的下摆被两只腿轮换踢着，一伸一展，尽显粉色梅花的神韵；两只飞天的短袖，就要做跃跃欲试地起飞状；轻轻地扭动着略显臃肿的腰，微微晃动着略宽的臀；活脱脱T形舞台上的一尊未入流的演技拙劣的模特。

      尽管闺蜜小芳热情有加，玉叶对待小芳却不冷不热。

  那是因为，春天，玉叶买了一条翠绿色的裤子，穿在玉叶的腿上可体而优美。同事们免不了问：多少钱？答曰：88元。说是在妇女儿童商店买的，这又让大家羡慕不已了。那是因为，妇女儿童商店的时装，只有一件，没有重样的。这就说明，玉叶这一条裤子是当地唯一的一件，任凭谁都不会搞到第二件。你想想：能有一条全城唯一的一条裤子，是怎样的一个感受！玉叶一直为这条裤子而自豪，洗了穿，穿了洗，很长时间都不换样。

  忽然一天，小芳也穿了同样的裤子，且禁不住同事们的再三追问，就当着同事们的面宣布：在离城二十公里的一个农贸大集上买的，只花了二十元钱。于是，同事们都去那里买。一时间同事们每人都有一条同样的裤子。玉叶不是因为同事们都有同样的裤子而不悦，而是因为小芳揭露了她谎称的价格和购买地，使她因88元的裤子而提升气质的颜面扫地。

      从此，玉叶再也不穿那条裤子，也不理小芳了。但是，小芳也没觉察到玉叶已经不理她了。只是觉得玉叶近些日子没有和她一起逛街。

      落座时，小芳本欲在玉叶旁边坐下，看到玉叶肩上的腋下包，她就坐在玉叶的对面。玉叶的丈夫到男生的桌子上去了，男人需要喝酒。

  玉叶始终也没有把腋下包拿下来，伸手去拿盘子里的瓜子嗑着。她的嗑法很特殊：轻轻地用拇指和食指的指尖把瓜子捡起来，为了不把唇膏搞坏，使劲地翘起上下嘴唇，露出略带四环素的牙齿，将瓜子塞入上下牙齿之间，“啪”地一下把瓜子咬开，用舌头把瓜子仁舔出来，吃了。把瓜子皮随心所欲地一扔，动作高贵而典雅。

      当菜品上到鱿鱼炒蒜薹时，她把腋下包小心地拿下来在腿上放平，再把发财拿出来放在包的上面。精制的腋下包里拿出来一只狗，让邻座惊诧不已。因为还没到开饭的时间，没有筷子，她就像拿瓜子一样去拿盘子里的鱿鱼条喂她的发财。鱿鱼条上面的汤汁就滴在瓜子的盘子里。狗吃了鱿鱼，她就把手指头放到嘴里裹净汤汁，再去拿下一个鱿鱼条。

      邻座的人都紧着鼻子、皱着眉头，用眼睛的余光瞟着她和她的狗，玉叶如入无人之境。

      玉叶把盘子里的鱿鱼条基本都捡净了，她的发财可能还有要吃的欲望。剩下的就是满桌子的人，用不同的眼光看着那个只有蒜薹，没有鱿鱼的盘子。

      筷子上来就是开饭的时刻。玉叶和大家一起吃了起来。她只捡爱吃的菜品，很快就把自己搞得差不多就要饱了。这时，一盘猪火腿片上来了。满桌子的客人，都还没有动筷子，玉叶就用筷子夹了一片火腿送到发财的嘴里，发财咬住了筷子，玉叶装着训斥发财，发财才把筷子给吐出来了。当发财吞下了那片火腿之后，她又用那双筷子夹了一片火腿送往发财的嘴里。满桌子的客人都惊掉了下巴，停止了吃饭。玉叶只顾照看发财吃肉，在她的世界里，此时只有一桌一人一狗而已。

      那盘火腿，终于没有人动一筷子。用餐毕，玉叶把那盘火腿打包走了，也没和小芳打招呼。

      他们两口子有一个朋友是开大众服装店的，两口子特意绕了一个弯到店里，明面上是看望朋友，实则是玉叶要去展现一下她的引领风骚的连衣裙。

      到了店里，玉叶轻盈地转动着她以为是婀娜的身姿，时时在彰显它的美丽。

   “哇塞！你也有一件这样的连衣裙呀。”店主是一个同龄的留着小胡须、发型梳得光光的男士。他对着玉叶连衣裙上的梅花，说。

   “怎么，你见过同款的？”玉叶惊诧了，眼睛瞪得大大的，生怕这里真的有一件同款式的连衣裙。

   “你翻一下……那里……对，就是那一件。”

      玉叶按着店主的指引，找到了一件连衣裙，她的心里在祈祷：但愿它们不一样！可是，她仔细地端详着提在手里衣架上挂着的连衣裙，心里五味杂陈：怎么就能是一摸一样呢！

      真的是一摸一样！

      犹如五雷轰顶！她不想有人穿和她一样的裙子，两个人不能在同一件裙子上显示出高贵来。玉叶眼前一片漆黑，什么连衣裙也看不见了，她就钉在那里，一动不动。

   “怎么样，是一样的吧？”光光发型的店主，只顾和玉叶的丈夫说话，没有在意玉叶的变化，随口说了一句。

      玉叶的丈夫一边和店主说话，一边看着自己的妻子，感觉有有点不对劲。他什么也没说，上前一步，伸出两只手，玉叶一下子就倒在丈夫的怀里，手里的衣架滑落到地上。

  这可吓坏了店主，他立刻从椅子上起身，一边捡起滑落到地上的连衣裙－－那可是商品呀！他显示出插不上手，干着急的样子，说：“什么情况，低血糖？”

      稍倾，玉叶长长地呼了一口气，慢慢地恢复了神智。她看看自己身上，再看看店主手里的连衣裙，心如刀绞。

    “是一个款式，没错。”店主安抚玉叶说，并用他的梅花指把手里的连衣裙上因滑落到地上，而粘上看不见的灰尘弹了弹，规规整整地放回橱柜里。

    “就是因为一个款式。”丈夫扶正了妻子，对店主说。

    “啊，……啊！”店主第一声“啊”是平声，第二声“啊”二声，表示他对玉叶丈夫的话有所悟。“那……如何是好……？”店主茫然，他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情况，而且还是自己的朋友。

    “唉－－！”丈夫本来要埋怨妻子，不应该来这个店，又怕朋友多疑，就什么也不说。

  玉叶已经完全恢复神智，说：“我不想穿这件衣服了。”她的声音表示毋庸置疑，斩钉截铁！

    “那……，”丈夫无词，他知道，在这个时候，是安抚不了妻子的，任凭妻子自己拿定主意。

      店主明白了：形式上是因为有同款，没法穿了。实际上是嫌这是大众店，衣服档次低而不想穿。嫌丢份儿。

    “这样吧，你看这款连衣裙如何？”光光的发型在众多时装的衣橱里，找出一件连衣裙来。

      那裙子：裙摆的下边是浅绿色，渐渐地向上变成白色，几朵橘黄色的荷花娇艳地盛开，左胸前一朵金黄色的要开没开的蓓蕾，点缀着光彩照人的裙子，看得玉叶惊喜若狂。

  店主见玉叶面露喜色，顺势说了实话：“这是一件二手的裙子……”他细心地注意玉叶表情的变化，“是我的一个朋友送来代卖的。这是名牌，前年买的时候花了1680元，今年不想穿了，就拿来代卖。”他把裙子的商标翻出来给玉叶看。

  玉叶的胸腔“蹦蹦”地跳着，她极度地掩饰自己因看到商标而激动的心：二手，怕什么！只要是名牌，三手又何妨！我心意这个商标好久了。

   “她最低价位是……”玉叶终于露出了对二手货的兴趣来。

  光光的发型先前还悬着的心，此刻放下来了，说：“380。”他细心地观察玉叶脸部的变化，敏锐地觉察到眼前的顾客嫌价位高了。

      店主见玉叶有势在必得之欲望，就用附近的公用电话给卖主打了呼机。在等待回话的时候，店主满腔热忱地向玉叶介绍这款裙子的价值来，只听得玉叶频频点头，笑不合拢。见此，店主告诉玉叶：左胸前的金色荷花蓓蕾是后绣上去的，是用以掩盖被火烧出的一个大窟窿。玉叶便仔细地翻看金色蓓蕾，也没发现什么不妥。心想：只要是商标没有烧出窟窿就好！店主见玉叶不挑毛病，就让玉叶到更衣室把荷花裙穿出来看看效果。

    “呀！美极了！”店主对玉叶说，把试衣镜挪了挪，以便让玉叶有一个最佳的观察效果。

      不用看实际效果，但就这个商标就使得玉叶皆大欢喜，还看什么效果！

      等了若干时间，卖主也没回话，玉叶有些焦急。

  还是好朋友偏向玉叶，店主拿出了一个让玉叶特别满意的主意：那件梅花裙子，我这里最低卖价是180元。现在就把这件荷花裙子换给你了，等我把你这件梅花裙子卖了，把180元给我的朋友，就算她的荷花裙子卖的钱。

  “辛亏我不要这梅花的裙子，才180元，怎么能穿出去呢！”玉叶心里想。

      她满心欢喜，衷心地感谢光光发型的店主，把腋下包挂到肩上，拿着打包的火腿肉，拥着丈夫和店主热情地告别。

      玉叶挺胸抬头，目视前方，迈着婀娜的碎步，扭着胜利的腰肢，是荷花在移动。她恨不得把商标翻出来，盖在胸前荷花蓓蕾的上面。

      快要到家的时候，玉叶觉得腋下包里的发财有所动作，就从肩上卸下心爱的包，把发财放在地上。发财跳着跑到一棵大槐树下，翘起一只后腿，撒了一泡尿。之后，就跳着跑到主人的腿边。

      一位老奶奶看到一只小狗长得精灵古怪：比兔子大不了多少，四个蹄子毛茸茸地像是四个小麻雀，尾巴稍上是一朵蓉蓉的绣球，身材很苗条，长长的睫毛盖住了眼睛。

    “这只小狗真漂亮，是什么品牌？”老奶奶望着狗的主人。

      玉叶觉得老奶奶的话不伦不类，禁不住心情愉悦，就高兴地告诉她：

    “贵妇人！”

yuemansha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