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忍冬》一 半知书生

吴梓谷

长篇小说《忍冬》一
  一

我从来没有想象过我的一生会发生过如此多的事情，就像我从来未曾想过有一天我会把这些故事写下来一样。我对这些故事的记忆是如此地清晰，以至于回忆起这些事情的时候，依旧仿佛历历在目。其实开始的时候我宁愿记不清楚，甚至就此忘记，就像我从来未曾经历过一样。但越是想忘记的事情，偏偏记忆却更加清晰，以至于故事的每一个人的每一个表情都如同昨日重现，然而每一次的重现与我而言都是无情的折磨。随着时间流逝，我终于开始渐渐忘记一些细节了，有的时候甚至于张冠李戴。当我意识到的时候，我突然有些惊慌。我害怕倘若哪天我真的把这些故事全都忘记了，那么再也没有一个人能像我一样清楚地知道发生在这里的故事，还有曾经生活在这里的这些人，这些故事也将变得支离破碎而不被人所知。

我出生的地方叫做汉阳县，是一座有上千年历史的古郡。自古山南水北为阳，按说汉水以北应为汉阳，但汉阳县却偏偏在汉水南边。我也是后来才知道，很久以前汉水的确是在汉阳以南的，只不过汉水易道，绕城北而走，经琴断口至龟山北麓汇入长江。汉水改道过后，汉阳县仍叫做汉阳县，县治从沔水以东，一直到长江北岸，方圆数百里之广。
汉阳县东部有两片湖泊，一片名曰“后官湖”，一片名曰“什湖”。后官湖湖名的来历是因为古时候科举考试，到了开春放榜，县里的学生就在湖边等侯放榜通知的官员，所以称为侯官湖。什湖则是因为盛产各种各样的淡水鱼，原来叫做“什鱼湖”，后来觉得拗口就叫做什湖。这两片前后连在一起，湖岸百转千折，依山而尽，绕江而行，具是水草丰美，鹭鸥齐飞。但又各有特色，后官湖山清水秀，僻静幽雅，湖中千岛遗珠，宛如怀才不遇的谪仙；什湖则更有人间味儿，湖边平坦开阔，人家众多，水中鱼虾蟹蚌，一应俱全。

垸子里的老人说，原来这里没有湖泊，现在的后官湖便是从前的汉江旧道。后来汉江改道，江水从原有河道肆虐而出，地势低洼的地方都成了一片泽国。洪水退去后，地势高的地方露出了水面，剩下的变成了湖泊，什湖便是如此。上百年前，我们葛家就已经在这两片湖之间结庐而居，以捕鱼为生。后来又学会了自己挖池塘，或者用渔网做成水牢，把鱼圈养起来。后来人口越来越多，光靠打鱼维持不了，于是把什湖和后官湖之间的荒地开垦出来，挖出水渠引什湖水来灌溉，种些稻谷和蔬菜。周围的田地大多是那个时候开垦的。汉水夏秋两季多洪涝，动则将什湖和岸边的田地尽数淹没，于是发动人力在什湖和汉江间垒起数米高的堤垸，把作恶的江水隔绝在外。用爹的话说，葛家的发展史就是和自然艰苦抗争的历史，这样的艰苦融入到了每个葛家后人的血脉之中，让我们对生命充满了敬畏。

汉阳县幅员辽阔，但大多都是湖泊山陵，陆通运输颇为不便，要想出门远行，必从索子长河，经由后官湖，最后从什湖入汉水。进了汉水顺流而下，只需半日船程便是九省通衢的汉口。到了最近的这几十年，去往汉口的水路越来越方便，加上士农工商的等级制度被民主自由的炮火炸得粉碎，垸子里的人也开始不甘心偏居一隅，大多外出谋生。葛家也一样，但只要是葛家人，大凡去了汉口的，多数都不会回来，村里人都说葛家出人才，出去的都升官发财了。爹总是不屑，他说：“忘了根的东西。”葛家有条不成文的规矩，每一代的长子必须留在垸子里，一来是为了打理宗室祠堂，二来是为了出门在外的人可以落叶归根。这么多年来，爹年年都把宗家祠堂打扫得干干净净，但落叶归根的事情却没有发生过。

什湖葛家薪火相传，如今已十代有余，除去香火不继和流落他乡的，如今留在垸子里的只剩下我们这一脉。到了我爹这一辈，葛家只有我爹和幺叔叔二人，由于家穷，幺叔叔自幼便过继给了汉口的一户人家，数十年音讯全无，大家早已认定他不会再回来了，即便回来也已不是葛家的香火了。到了我这一代，更只剩下我一根独苗。爹说我以前有个哥哥，几岁大的时候，有一年汉江决堤淹死了。荒烟蔓草的年月，孩童夭折本是常事。爹娘虽然伤心，却想着可以再过几年再要一个。不想流年不利，连年灾荒，所以一直都没有再生育。几年过去，爹娘年事已高，娘身体也不好，再想要孩子也不大可能了。见此情形，爹已经做好了膝下无子抬棺送终的打算。娘见爹终日唉声叹气，心里十分自责。常言道饥寒无人问，饱暖是非多，灾荒过去后，垸子里的人言语也多了起来，说我娘八字犯冲，冲得葛家要绝后了。这个时候的农村妇女，要是生不出孩子，那是要被人嚼舌的，要是背上了犯冲克夫的罪名，那便休想抬起头来。娘跟爹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无论如何也不能让葛家的香火断在我手上。”

大概是上天不忍见我们什湖葛家后继无人，过了几年，在爹的不懈耕耘下，娘又怀上了我。那时娘已经年近不惑，身体也不好，摇摇欲坠地把我怀上。我在娘肚子里呆了七个月就出生了，出生不久娘就去世了，垸子里的人都说我是上天垂怜，派来延续葛家香火的。但我觉得因果轮回，我的命不是上天给的，而是用娘的命换来的。

yuemanshan

长篇啊！大家

半知书生

感谢吴版协助发帖，后面我就知道自己继续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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