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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篇小说《白云泉(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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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8-2-8 14:28:31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月满山 于 2018-2-8 16:03 编辑

在城市靠东的地方,有一条步行街。由于附近有许多学校和公司,所以来这里的大多都是年轻的学生和白领。沿着步行街走到尽头,就到了地铁站的进站口。进站口有一条长长的手扶电梯,人们可以乘着这条电梯到站里搭地铁。地铁和电梯是如此的方便,让相遇和分别都变得更加简单。华灯初上,这条白日里最为热闹的街道却变得冷清。逛街的人们散场了,再绚丽的霓虹也显得阑珊,只剩下打烊的店铺拉下卷闸门的声音。刚刚下班的女店员,穿着黑色的丝袜和高跟鞋,高跟鞋底敲击地面,发出笃笃的声音。穿过空旷的长街,进了地铁站的甬道,脚步声也变成了咚咚的声音。终于,在轨道旁的玻璃门前停下来。地铁恰好到站了,发出滴滴的蜂鸣声,催促人们赶紧下车和上车,女店员把手包放在身前,又拢了拢额前的褐色刘海,筋疲力竭地保持着最后的优雅。
车门匆匆忙忙地开了,又匆匆忙忙地关上,载着归心似箭的人匆匆而去。地铁刚走,一个拖着行李操着外地口音的乘客赶过来,看着方才离去的地铁懊恼。地铁就像人生,充满着相遇和错过。人潮在这里汇集,又在这里散去。一不小心掉进了这人潮,怕是再也见不到。旁边有人安慰说:“没事,等下一班吧。”他们不知道的是,刚刚过去的地铁,已经就是最后一班。等了许久,也不见有车过来,两人不禁有些着急。这时一个学生模样的男生路过,提醒道末班车已经走了,两人这才悻悻而去。
男生叫泉,是附近的大学生,他已经在这地铁站坐了几个小时,看着来往的人群发呆。几个小时前,他把相恋多年的女友送上了地铁,他知道,从此以后他们就像两条平行的铁轨,再也不会有交集。女孩临走前,在冰冷的车窗上,呵出再见两个字,泉却知道,大概是再也不会相见了。泉心里不好过,本是不想多话,但见那外地人神色焦虑,于心不忍,便指了另外一条通宵的公交线路,又带着那人到了公交站。泉想渡人渡己,自己渡了别人,谁又能来渡自己呢?人生就像坐末班车,在正确的时间,等到了对的车,假如错过了,就再也追不回。
时间已经很晚了,只有纹着身的青年在路边游逛,夜不归宿的总不会是什么好人。泉想,也许如果不是因为她,自己大概也会沦落成这样的无业游民。不过此刻,他只是在想要不要找个通宵的网咖,找戴着猫耳朵的女仆做一杯放了热巧克力的咖啡,今天恰好是周中,凌晨的时候有欧洲冠军杯的1/4决赛。或者另外一个选择是去新开的酒吧,有几个有名的民谣歌手在那驻唱。不过他又都不想了,原因说不上来,可能是因为没有自己喜欢的阿森纳队。这几年阿森纳队战绩惨淡,教练温格不得不放弃使用年轻球员。也有可能是因为前几期的中国好声音,有一个很喜欢的民谣歌手参加了,故事很感人,结果四个导师没一个转身——这年头情怀越来越不值钱了。
无处可去,泉只好打的回了学校,到宿舍时灯还亮着,宿舍的门也没关,露着一人宽的空隙。泉知道阿姨是特地给他留的,这是阿姨和泉的默契。阿姨和泉相熟,因为泉长得俊朗,知书所以达礼,每次见到阿姨都礼貌地问好,因此阿姨很喜欢他。泉和女友异地,和女朋友约会经常会呆到比较晚,有一次过了宿舍关门的时间,以为要在外面过夜了,但还是抱着试试看的心态。回来的时候门还开着,原来阿姨没看到他回来,所以一直在等他。阿姨跟泉说,女朋友离得远,见一次不容易,所以有机会就多呆一会,她等泉回来再锁门。但泉不好意思,每次约会都算着时间,所以都是按时赶回来。泉三步并做两步进了宿舍,又顺手把门拉上,栅式的防盗门关门时有哗哗的声响,阿姨听到声音出来锁门。一边锁门阿姨一边问泉,是不是又送女朋友了。泉没说话,阿姨以为泉没听清,也就没有再问。准备上楼的时候,泉又跟阿姨说,说阿姨以后都不用等自己了。
不知怎的,到这个点天气居然还是有点闷,闷的人浑身上下不畅快,像是气被堵住了。泉打开淋浴洗了个澡,宿舍淋浴只有冷水,要想洗澡的话要去楼下排队提热水,很是麻烦,所以泉总是将就着用冷水冲,后来渐渐觉得,冰冷的水会让人把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御寒上,所以精神反而会轻松很多,于是养成了这么个坏习惯。洗完澡躺在床上,看着头顶上抹着石灰的天花板,没一会儿就觉得困了。泉闭上眼睛,室友还没睡,宿舍的灯还开着,透过眼皮刺出一片血红。泉想把灯关掉,但又不想起身,也不想说话。这一天,农历二月中,春分。窗外作雷声,大雨。
第二天是星期天,早上7点钟,难得的休息日。年轻人都习惯用一场无所顾忌的赖床来度过。没有闹钟,泉自然地就醒了。自从决定考公务员后,泉已经有一年多没有睡过懒觉了,生物钟早已记住了这个起床时间。
昨晚下过大雨,早晨的空气带着湿润的泥土的气息。楼前的桃花开了,被昨晚的雨打下一半,从此树上的繁花似锦,落下的零落成泥。校园里空空荡荡的,只有离休的老人们悠闲地打着太极拳。泉早上习惯在复习之前到食堂吃上一碗热腾腾的砂锅面。砂锅面味道很鲜,平日里泉吃完面,可以端起碗连汤都喝完。但是泉总觉得今天的面似乎有点寡然无味,让煮面的小妹加了一点盐,还是觉得差了点什么。时间也不早了,泉草草吃了几口就去图书馆了。煮面的小妹从收银的窗口探出头,疑惑的看着泉的背影,心里嘀咕,自己尝了一口,并未觉得有问题。
虽然没有上学费高昂的培训班,泉的复习还是准备得系统而完善。最早的时候了解考试大纲,熟悉题型,然后针对各种题型进行专题训练,最后完全根据考试时间和题型进行模拟考试,这些对于久经考场的泉来说都是家常便饭。只不过公务员考试时间紧张、题量大、题目类型复杂,要求考生对各方面知识都要有储备,并且还要能够熟练运用。但这并不能阻碍到泉,泉从小涉猎广泛,出色的理解能力和表达能力,加上这段时间踏实的准备,这些都让泉信心十足。只不过这样还不够,需要担心的是考试的时候能不能顺利的发挥出来,除此之外,还有那些传乎其神的“暗箱操作”。每次想到这个,泉总会有些不安。从当泉开始考公务员第一天,这种传闻就不绝于耳,泉总是安慰自己说现在国家查的严,徇私舞弊这种事应该比较少,但过不了多久,一个人面对着试题的时候,不安还是会像梦魇一样缠上来。
泉今天做题的状态很不好,做题的时候感觉每个选项都模棱两可。对面桌的两个女生一直在絮絮叨叨的聊天,虽然那两个女生有刻意压低声音,但在安静的图书馆里还是显得刺耳。好不容易做完了,对着答案一批改,分数比平时低了不少。这让泉很是挫败。
其实正常发挥的话,泉的总分应该可以在130分左右,据以往的平均情况,这个分数基本上可以进入除省城以外大多数岗位的面试。泉一开始就想好了,现在就业太难了,只要是能考上公务员,端上铁饭碗就可以了。所以泉没准备报省城的职位,而是报家乡的,这样竞争就不那么激烈。反正只要进入体制,不说富贵逼人,至少能让家里人过得比较有保障,然后见她父母也有底气,以后也能给她安稳而体面的生活。只不过人面桃花,因她开始的路,走到最后只剩自己一个人。
从图书馆回宿舍会经过足球场,几个球队的学弟在训练,泉也一起玩了起来。从大一至大三,泉一直是校足球队的主力。那几年学校对足球不重视,球队环境艰苦。平时学校不给时间训练,泉和队友们只有早起,赶在上课之前抓紧时间训练一会儿。泉的胃不好,早上的空气冷,一大口呼吸胃就开始痉挛。学校的草皮也实在寒酸,十多年前建校时铺设的人工草坪早已被磨秃,露出黑色的塑胶颗粒和白色的石英砂。每次训练的时候,这些无孔不入的碎粒就会钻进鞋里,把脚底磨出一个又一个的血泡。戳破血泡,揭开坏死的皮肤,飕飕的生疼。时间长了,学校里踢球的越来越少,球队的主力也逐渐流失。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泉从大一开始,就成了校队的主力,但面对的对手往往都是大二大三的学长,跟他们相比对手往往更加强壮、经验更加丰富,所以第一年的校际比赛很快就铩羽而归。
回来过后,泉和队友们卧薪尝胆,闻鸡起舞。从大一时候的鱼腩,到大二时候的黑马,泉和队友们就是这样一路屡战屡败,又屡败屡战过来的。一直到大三的时候,他们一路杀进了决赛。决赛异常艰难,决赛对手是兵强马壮的体育学院,又是蝉联三届的卫冕冠军。比赛之前,大家就准备以防守为主。在30多摄氏度的中午,泉和队友们死守了整整大半场,对手的攻势如潮水般一波波地接近,眼看着城门就要失守。泉不甘心就这么拖下去,决心放手强攻,结果就是这一次赌博一样的强攻出了问题,由于没协调好,思想没统一,泉强行突破后的打门稍稍偏出,经验丰富的对手抓住机会,用一个漂亮的反击杀死了比赛。比赛结束后,泉引咎退出了足球队。
在那之后,泉已经很久没有系统训练过,体能和触球的感觉都下降得很严重。才踢了一小会儿,泉就开始感觉吃力,来回冲刺一番,就在原地大口地喘气,初春的冷空气进到肺里,像针扎似的疼。两脚射门,一脚飞上了看台,费劲的去捡了回来。一脚踢到了场边,打到正在跑步的学妹身上,只得尴尬地过去赔不是,还好力量不是很大,没有大碍。泉面子上有点挂不住,跟学弟们告别后,捡起放在场边的资料回宿舍去了。
学弟们告诉泉,球队今年的情况还不错,有几个基本功不错的新生补充到球队后,球队的实力得到了很大的提升,而且明年这片球场就要翻修了,泉想那时已经毕业了,跟自己没有多大关系。
想到毕业,虽然还有几个月的时间,但心里已经开始氤氲一丝淡淡的离愁别绪。开始的时候泉并不喜欢这所学校,若非高考失利,他本可去到更好的学府。但呆得久了,慢慢地也开始喜欢上这里,即将要离开时,心里竟十分不舍。突然想起,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好好看看这个自己呆了四年的地方。架子鼓和电子琴在音乐教室里演绎着重复和变奏,年轻人的创造力总是无穷无尽;考研的同学抱着厚厚的辅导书走向图书馆,逆着人群流动的方向显得格外的孤独,而不孤独的恋人坐在草坪上,享受着甜蜜的黄昏;提着球袋的学弟们散场了,成群结队朝着夕阳的方向而去,背影留在了后面同学脖子上挂着的单反里。泉突然有些后悔自己没有好好享受这宝贵的大学时光。他的大学是在匆忙和煎熬里度过的,从进校的第一天起,他就需要研究生或公务员洗刷高考的污点,需要薪水充裕的工作来安慰劳累的双亲,哪怕是喜欢的足球,到最后也变成了不可缺少的责任。就这样负重独行,等到自己发觉的时候,大学已经日暮西山。
室友笑非打电话来,叫泉帮他带晚饭。宿舍总共4人,井属于学霸,已经考上了985大学的研究生;凡是标准的高富帅,家里做企业的,估计毕业就可以接任总经理。现在两人都回家了,宿舍只有泉和笑非两个。泉提着两份饭,又到楼底开水房打了一壶开水,准备冲杯牛奶,结果倒奶粉的时候才发现奶粉袋已经空了。泉意兴阑珊,草草地吃完就爬上自己的上铺睡觉了。上铺离天花板很近,看的到顶上斑驳脱落的石灰印和墙角的蜘蛛丝。泉闭上眼睛,这些印痕却挥之不去,在脑海幻化出各式各样的画面,他仿佛看到了高考试卷上的几何题,仿佛看到了去年决赛偏出的弧线,又仿佛看到了地铁车窗上的画出的笑脸。每一次,泉都以为一切尽在自己的掌握,但每一次,命运又会开出如此可恨的玩笑。泉越想越烦躁,一事无成,便更想证明自己,然而偏偏没有人相信。决赛的时候队友不相信自己,女朋友不相信还能坚持在一起,大家都不相信自己能够考上公务员。
这些情绪在心头挥之不去,搅得泉在床上翻来覆去。笑非在床下面玩英雄联盟,笑非已经刻意压低了声音,但鼠标和键盘的敲击声声声入耳,泉突然坐了起来,也跳下床打开了电脑。泉并没有网瘾,大凡上瘾者,必定是生活中有了不满,需要用烟酒赌毒之类来满足。泉很显然不属于这一种,他只是需要一场发泄。虚拟的游戏世界正是极好的选择。互不相识又各负角色的人们,可以在网络的世界百无禁忌,无论在现实中是怎样的身份,都可以在虚拟的世界里重新开始。
泉很少玩游戏,游戏的操作并不算出色,但泉很好的用思考和计算弥补了操作上的不足。如果说笑非是冲锋陷阵的大将,泉就像是运筹帷幄的军师,料敌先机,再设下各种各样的圈套消耗对手,找到机会一击毙命。泉心里的委屈好像暂时地消失,只有荡气回肠的杀戮和胜利的荣耀。然而这样的愉悦很快就烟消云散,虽然泉取得了优势,但其他的队友却都还是劣势,更令人绝望的是,因为压力,队友们开始相互指责,笑非说,算了吧,这局完了。
这让泉想起去年的决赛,那场比赛凝聚着自己3年的努力,是横贯着自己整个大学的梦想,可是队友说:“算了吧,对手太强了。”泉又想到已经离开的女友,当初说好一起面对,到最后的时候也告诉自己,接受现实吧。
困难不可怕,可怕的是连面对困难的勇气也没有。失望也不可怕,可怕的是好不容易有了希望,却发现命运早已准备好了大耳刮子。泉一直以为这些人会和自己一起努力,到最后才发现,原来自己努力争取的荣誉和爱情,其实在别人看来不过只是一局游戏。泉不甘心,双眼血红地坚持着,直到城池被敌人攻陷,爆炸的碎片飞散的满屏幕都是。鲜红的失败刻在屏幕中央,像是刻意显示泉的失败。泉趴在键盘上,抱着头,身体蜷缩着抽动,像个被遗弃的孩子。笑非并没有注意到泉的动静,音响里放着赵雷的《浮游》。
失去的总比得到的多
我知道这一切都安排好了
命运给了我一块糖
又给了我一个巴掌
命运说我让你往东
你敢朝南走那就是与我抗衡
我像这发疯的虫子
我是个刚发芽的种子
麻烦你告诉我希望在哪里
告诉我接下来 作弄我的游戏
麻烦你告诉我我将去何地
我怎么才能飞出你的手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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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8-2-8 17:38:30 | 只看该作者
欢迎半知书生老师!
如果你是马,这里就是草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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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2-10 11:54:07 | 只看该作者
yuemanshan 发表于 2018-2-8 17:38
欢迎半知书生老师!

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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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8-2-11 00:28:58 | 只看该作者
如果你是马,这里就是草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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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2-23 09:47:41 | 只看该作者


泉以为人是一点点的成熟的,原来不是,有的时候只要一天,一件事,甚至一句话。送女友上地铁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错了。曾经的自己,天真的以为只要努力,就一定会有结果。就像童话故事里一样,王子到最后,是一定会和公主幸福地生活在一起的。但现在泉终于明白了,童话被称之为童话的原因,是因为成熟的人不会相信它。而所谓的成熟,大概就是一种自我否定。否定自己曾经坚持地天真,再用普罗大众都认可的道理行将代替。

泉刚回到宿舍,就听到笑非带着耳机在和凡视频聊天。笑非说:“你不知道吧,泉分手了。”凡不信,说:“不可能吧,他们感情不是很好么,什么时候的事?”笑非说:“就是上次你们不在的那几天,我说这货怎么突然像变了一个人的,突然一起和我打游戏,结果他妈的打输了一盘,突然就哭了起来,把老子吓坏了,哈哈……” 听说泉失恋凡挺惊讶的,但笑非却好像喜讯一样,奔走相告。泉悄无声息地站在笑非身后,一言不发。过了半天笑非才发现自己的摄像头后面出现了一个人:“操,你什么时候回的?”泉的眼睛翻成了死鱼样:“你说分手的时候……”相处四年,大家也都知道了各自的性格,也不生气。最后的结果是,笑非把井还有凡都约了回来,去后街聚餐,庆祝单身。

每个大学旁边都会有一条后街,有各式各样的甜点和小吃,还有聚餐的小餐馆以及宵夜的烧烤摊。大学的聚餐理由五花八门,班级聚餐、社团聚餐、生日聚餐、节日聚餐,风气比许多社会人士犹甚。泉他们并不常常这样,但有一个理由是一定不会落下的——失恋。这是他们安慰人的方式,年轻人脸皮薄,越是在乎,越是表现得不值一提;越是对别人好,越要装作幸灾乐祸。

聚餐免不了要喝酒,微信朋友圈里说喝酒可以看出人的性格,似乎有一点道理。平时由于各种原因,每个人总会把自己的性格和想法藏匿起来,好似带着面具一般。喝了酒,就有了借口摘下面具,即使表现出了真实的性情,也可以推脱到酒后乱性。因此,喝酒就像是签下投名状。但是总有些人喜欢在饭局上劝酒,觉得喝的多了,就可以套出话来。但这样的准则通常有例外,一种是本来准备好掩饰的人——一个人如果想藏住秘密,那么一定不会喝醉。另一种人是喝不了酒的,还没等酒上头,胃就受不了的,比如泉这样的。一瓶啤酒还没喝完,泉的胃就受不了了,胀的难受,吵着不喝了。大家笑成一片,但也并不真心嘲讽。泉酒量差是出了名的,平素都不会端杯子,有饭局最多意思一下。今天破例把雪碧换成了雪花,大家知道泉心里已经是极苦的了。

聚餐气氛并不热烈,笑非一直在吐槽烧烤的盐巴放多了,小炒的牛肉是假的里脊肉冒充的,这些事情大家还是新生的时候就发现了。整个饭桌上飘着都有一圈淡淡的愁绪,也许是因为泉的心情不好,也许因为分别的时刻就要来了。这段时间大伙各自忙各自的,已有多时不曾相聚,再说说毕业前后各自的安排,颇有物是人非的感慨。井说七月份的时候有个研究项目,导师希望他早点过去,提前体验一下研究生的生活,顺便巩固一下专业的基础知识。井是跨专业考的研,比起本科同专业的,自然要付出更艰辛的努力。凡直接去家里的公司上班,实习几年接班当老总。笑非是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毕业了再说。聊开去了,大家都忘记了这次聚餐的原因,好像是某个倒霉蛋把女朋友玩丢了,不过大家也都知趣,没人再提。

酒足饭饱,四个人不着边际地唱着歌回到学校。到宿舍楼下的时候,笑非突然想起来说云有事要找泉,井和凡一听都会意,怪笑着先走了。云是宿管阿姨的女儿,也在这所大学读大三。云家里穷,平时云和阿姨一起就住在宿舍一楼的一个空宿舍,学校默许她们在里面卖一些零食饮料什么的。大家同情她们母女,经常照顾她们生意。大一的时候,泉在学生会下的宿管部任职,经常要在宿舍楼门口值班,一来二去和阿姨也熟了。有时阿姨的小卖部进货,泉就帮忙搬运。那时候云还在读高三,泉经常辅导她做题。说来也巧,自从得到泉的辅导后,云的成绩突飞猛进,后来也考上了这所大学。

泉在阿姨的小卖部找到了云,她正蹲着地上整理货物。身上穿着一件干净的白色衬衫和一条洗的泛白的蓝色牛仔裙,露出藕色的一截小腿。泉就倚在门口看着她,看她什么时候会察觉。云似乎早有意识,头也不回地问:“泉哥,是你吗?”泉觉得挺有意思,问她:“是我,你怎么知道是我来了?”云边回头整理商品,边回答他:“这有什么的,听脚步声就听出来了。你等我一下,我把货上了。你口渴自己拿饮料喝。”还有最后一箱辣条,云要搬起来放到另一箱上,箱子有点重,云俯着身子往起搬,衬衣领的豁口垂下来,露出粉色内衣的边缘。泉走过来帮忙,戏谑道:“看光啦。”云让开身子,一边整理领口一边说:“看光了就看光了,又不是外人。”泉把箱子摞起来,箱子有点沉,牛皮纸的箱子被辣条压得有点变形。

云跟妈妈打过招呼,就和泉出去了。月牙弯弯,从乌云间穿行,轻风袭来,正好醒酒。泉给云买了杯奶茶,给自己买了杯柚子茶,清一清口里的酒味。云嫌他浪费钱,问他为什么刚才不喝,泉说,我喝你家的,阿姨肯收钱么?云不说了。过了一会,云又说,你喝酒了,对不。泉捂着嘴哈了一口气,确认酒精的味道已经被柚子味驱散不少,“和笑非他们,喝了一瓶啤酒”。云把嘴撅起来,“不知道你们男生怎么都喜欢喝酒,有什么好喝的”。泉说,你不知道。

学校的东北方有一座小山坡,位置避嫌,环境幽雅,情侣们经常来这里约会,故称“情人坡”。坡上有几块大的景观石,可以倚靠着坐在石上面。学校不知道怎么想的,在其中一块石头上用朱红色的漆写了“三生”两个字,这样这块石头更成了恋人们约会的圣地,时间长了三生石上的棱角已经被年轻的恋人们摸的圆滑。云问泉考试复习的怎么样,泉说挺顺利的,考家乡那边的公务员应该没很大的问题。云很想问他能不能就留在省城,想了想又忍住没问,她知道他决定了的事,向来不会轻易改变。过了一会儿,云又问考试时间是什么时候,回答她的只有风划过草地的窸窣声和轻轻的鼾息声,云撅起嘴,回过身抱住泉,许久,在泉英俊的侧脸上轻轻一吻,莹润的嘴唇印着月光,轻轻地颤动。

小山不高,但可以看到半边城市的夜景。霓虹闪烁,高铁从城里的火车站飞驰出来,呼啸着去向远方。还有几个月,泉就要毕业了,乘着那趟高铁,回到他的家乡。

云的心意泉一直都明白,只不过泉一直不敢面对。那年泉刚在读大一,那年暑假,泉没有回家,在学校附近的电脑城做兼职。从早上8点到下午5点,一个月两千多块钱。放假的时候,整个学校都没几个人,食堂也不开门,泉每天下班就在校外的路边摊吃了回来。有天晚上泉胃不舒服,下班的时候没有胃口,到了晚上肚子又饿,只好到阿姨那去买泡面,正好遇见云和阿姨在一起吃饭。见到泉这么晚了买泡面吃,阿姨看着直皱眉。问明缘由,阿姨邀请泉和她们一起,开始的时候泉死活不肯,直到云把碗都洗好了,又把自己碗里还没吃的饭分出来,泉才坐了下来。吃完饭,阿姨告诉泉以后下班别在外面吃了,又贵又不卫生,不如过来一起吃。泉拗不过,同意了。

那个夏天,每天晚上泉就在阿姨那里吃饭。阿姨每次做饭都很素,泉考虑到阿姨不宽裕,就经常从外面带一些荤菜进来,说是当搭伙费。拿到第一个月工资的时候,正好云也收到这所大学的录取通知书,泉就以庆祝云考上大学为由,带着她出去玩了一天。他们去新开的游乐场开碰碰车,坐旋转木马,又请她吃哈根达斯的冰淇淋,到西餐厅吃牛排。暑假的生活就像学校门口的池塘,平淡无奇,却偶尔在不经意的地方,开出曼妙的莲花。

一天晚上,天气闷热的很。阿姨她们房间的空调坏了,轰轰的响,而且不制冷。空调是学校的,阿姨怕用坏了要赔钱,问泉好不好修。泉学的是工科,有一整套的工具箱。拆开一看,找到松动的螺丝,拧好就不响了。但还是不制冷,泉推测说是因为空调里制冷的氟没有了,要充氟,打电话给售后说得好几百块。阿姨听得心疼,说将就点吹电扇算了。泉说氟便宜,主要是人工贵,在网上买来自己都会充。只不过在网上买也得几天才能送到,今天是没有办法了。阿姨很是感谢,一边夸泉能干,一边感叹了一句说家里还是得个男人。云在旁边吃饭,听到这话,放下碗筷就出去了。阿姨知道自己说错了话,眼睛唰的就红了。

阿姨和云的爸爸本来都是学校附近的村民,是村里的媒婆做媒撮合的。认识后不久结了婚,又过了不久生了云。本来云的父亲家里贫穷,两人没什么文化,只能务农维持生计。后来建学校的时候,村子拆迁了,给了一大笔安置费,又安排他们到学校里打点零工,日子越来越富裕。然而好景不长,云的父亲开始不务正业,终日游手好闲,甚至染上了吸毒和赌博,欠了一屁股债后潜逃了。阿姨没办法,安置费赔完了还不够,又把自己住的还建的房子变卖了,还欠了亲戚们不少的债。云的父亲一直没有回来,学校看她们母女俩可怜,还是让阿姨在学校工作,又腾出一间寝室给她们。

泉没让阿姨别难过了,自己跑出去找云。他知道云肯定在三生石那边,每次难过时她都会去那里。果不其然,巨大的三生石下,一个瘦弱的身体抱着膝盖,肩膀耸动着哭得伤心。石头的影子覆盖着她,只看得到白色的褶子衫。看到泉过来,云使劲的用袖子抹了抹眼泪想掩饰,但红肿的眼睛和浓重的鼻音还是出卖了她。泉到石头边坐下来,安慰着说:“好啦,都过去了。”云却没有接他的话,“小的时候,我问妈妈,别人都有爸爸,为什么我没有。妈妈说,你有爸爸,爸爸去南方打工挣钱了。我就在地上画火车,又画上铁路,妈妈问我,你的小火车要开去哪里呀?我说,开去南方,开去南方找爸爸。说到这里,云再也忍不住,扑在泉的怀里哭了起来。

许久,云的才情绪稍微平复了一些,继续说:“后来我长大了,知道了事情的经过,我好恨他,恨他抛弃了妈妈和我,恨他害得妈妈这么辛苦。”泉叹了口气,也不知该如何安慰,好在云又接着说:“但是现在我不这样想了,我只要他回来,我不怕穷,我只要我们一家人开开心心地在一起。”

说这话的时候,云一直搂着泉。少女的身体很柔软,但在泉的怀里却像烫手的山芋。云说:“我喜欢你,我想做你的女朋友。”泉马上反驳说不行,云幽怨地说:“为什么不行?”泉答不上来,云撅着嘴,说:“切,别支支吾吾的,我知道因为你有女朋友。”泉说:“你怎么知道的?”“第六感。”“你不是真有女朋友吧?”……
云说:“其实刚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喜欢你了,为了喜欢你,我费尽心思地学习,就为了考上这所学校,和你在一起。妈妈也说你好,说你又勤奋又懂事,还经常帮我们,要是你能做我男朋友,妈妈一定会高兴死。你知道吗,从来没有人对我们那么好,因为穷,亲戚们瞧不起我们,生怕我们向他们借钱,从小的时候,我就想去游乐场,想吃麦当劳,但妈妈都没有钱。”云越说越远,像个无邪的孩子。

三年多来,泉一直和云刻意地保持着距离,他觉得若是对云太好,容易给了念想,反而会让云更加痛苦。更何况自己已经有女朋友了,自己不在乎,也得在意女友的感受。

虽无呷蜜意,亦可攀花枝。
春风若少念,岂能艳相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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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2-25 12:02:32 | 只看该作者


一直以来,泉都把自己当做一个文人,觉得自己继了往圣的绝学,就应该为万世开点太平。小时候,看到书上说周总理“为中华之崛起而读书”,泉也曾想自己到底是为了什么而读书。有迫于父母老师的要求,也因为听说读书就能过上好日子,泉觉得都不是,他觉得读了书后,仿佛有了一种责任感,学了这些知识,如果不为国家、不为社会,不为前人的努力、后人的安逸做点什么,总觉得像辜负了什么似的。但泉并不会跟他人说起,有一次宿舍夜谈,他说出自己的心底话,马上换来了室友们的嘲笑,并认为他的这种天真在不久的将来就会被磨灭殆尽,理想在现实面前一文不值。尽管如此,这样的想法却像心魔一样,隐隐绕绕,总觉得万一有一天,理想和现实能够和睦相处了呢。
所以到达大学的分水岭——大三的时候,泉还是选择了考公务员。开始的时候泉的父母坚决反对,说考公务员没有关系是不可能的。但泉认为,只要自己的成绩领先,即使别人有关系的,也不会冒天下之大不韪来给自己穿小鞋。然后自己报考稍微冷门一点的职位,也避开这样的竞争。泉的家里还算殷实,父母心想实在不行到时候花点钱打点关系,倒也是可行之路。再说成了的话,就相当于端上了铁饭碗,说出去脸上也有光。即使不成,到时候再找工作也来得及。只有泉知道,自己考公务员,其实还是因为很久以前那个文人的理想。
考试时间越来越近了,泉的复习重点放在了申论上。申论通常有几篇材料、几个简答题,考察考生的归纳能力、分析能力和应对能力,然后用一篇文章阐述自己的观点,材料内容通常是社会上的热点事件。泉从小洞察力惊人,又文采出众,对自己的申论也比较有信心,但自古以来文无第一,文章的好坏跟阅者关系很大,所以申论分数高不高,得看到时候阅卷老师怎么想。
这次的材料说的是单身问题,大概是这么个意思。由于传统重男轻女的观念影响,男性比女性多了3000多万。生活节奏快,工作压力大,宅在家里的人越来越多。要求在变高,房价在飞涨,大家都想嫁高富帅,也都想娶白富美,可问题是僧多粥少。再加上走不出失恋影响的、恐婚的、各类心理障碍的,总而言之单身的越来越多。泉把材料扫了一遍,苦笑了一下——这题目也是应景。
仔细把题目答完,泉仔细的把答题纸摊开压好,小心的用手机聚焦拍下来,让答题纸上的每个字都显得边缘清晰。泉的字原本写的不好,但他用的是钢笔,尖锐的笔锋勾勒出来的字锋芒而不失精巧。钢笔是一个刚认识的女生送的,是一支用过的国产英雄牌,看型号现在已经停产了。送钢笔的原因很简单,她说钢笔字有锋芒,男生就应该用钢笔。
和岚认识是几天前,复习申论的时候,泉觉得自己批改自己的文章,难免会受到主观偏见的影响,所以在公务员论坛上发帖找人互相批改。很快就有人在帖子下面回复,留下一个七位数的QQ号。两人加了好友,每天约好做同样的试题,然后把各自的答卷拍下来,发给对方批改。过了一段时间,泉突然收到一个快递,打开一看,是一支钢笔,写起来很舒服。寄件人叫岚,从字迹看,就是最近帮忙批改申论的那个女生,这应该就是她的名字。泉留言问岚为什么送钢笔自己,岚只回了一个傻笑的表情,让泉自己猜。泉觉得很尴尬,以为岚嫌自己的字看不下去。不过尴尬归尴尬,拆开快递的那一刻,泉觉得失恋过后一直冷如死灰的心,好像被春风吹过,扑闪了一点火光。好在岚又说,自己只是觉得钢笔字好看,没有别的意思。
和泉一样,岚的复习准备也做得相当充足,而且申论看起来比泉还要更胜一筹。岚说她的爸爸本来就在政府机关工作,从小耳濡目染,写起来申论也手到擒来。相比之下,泉的文章看起来就有点下里巴人了。但泉对社会事件洞察力惊人,可以很好地抓住问题的本质,然后又能提出各种意想不到的解决方式,这又是岚所缺乏的。只不过泉在表达自己观点的时候,要么是显得不够正式,要么是邯郸学步地用一些空话套话,反而把文章的闪光点都给遮住了。所以这段时间,岚都在帮泉修正这些问题,泉的申论文章也开始突飞猛进。有一次,岚把泉的文章拿给爸爸看,结果爸爸大加赞赏,认为泉的想法很新颖,对自己单位很多的工作都具有借鉴意义。
有了岚的陪伴,泉复习起来总算不是那么孤独了。泉觉得岚和一般的女生不一样,大概是因为出身高贵,岚就像是戏剧里的大家闺秀,知书达理,心地善良,但又有着现代女性的理性和从容,仿佛所有事情在她眼里都可以春风化雨,润物无声。开始的时候两人只是相互批改答卷,时间长了越发觉得投机,两人都暗暗将对方引做知己。
没过多久,手机的特别提示音响了,岚把自己的答题纸拍照发了过来。岚的观点是从政府工作角度出发,认为政府应该在对婚恋行为加以引导、创造条件,比如鼓励和规范婚恋中介、平抑房价等,泉觉得婚恋问题根本上还是年轻人自身的问题,年轻人应该有自己的主张,勇敢地去追求爱情。社会应该给年轻人更加自由的环境,不要干涉年轻人的婚恋选择。岚打趣道,你怎么像苦大仇深地,是不是谈恋爱受到了什么冤屈,泉发了一个哈哈的表情。
岚是女生,总摆脱不了爱八卦的天性,就问起泉的私事来。泉也没遮掩,老实的把自己的故事和盘托出。泉和女朋友很早就认识的,两人距离相差很远,学校很远,家乡很远,世界观和价值观都很远。大家觉得他们并不合适,甚至连泉自己也不得不承认。但泉觉得只要相爱,一切都可以克服,就这样他们坚持了三年。然而到了毕业的关口,他们还是没有坚持下去。
故事讲到这里,气氛也冷了下来,岚知道自己触到了泉的伤心事,礼貌地道了歉。泉一时还没走出失恋阴影,以想休息为由结束了今天的聊天。岚也不担心,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她知道泉没有那么玻璃心,只不过需要时间来疗伤。合上手机,岚想起了自己的爸爸,泉和爸爸好像,一样的才华横溢,一样的坚韧不拔。岚的爸爸和妈妈结婚时,也是遭到了两边父母的强烈反对,但他们还是毅然地在一起。两个人背井离乡来到这个城市,从头打拼,岚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生的。日子虽然艰苦但也快乐,然而好景不长,因为生岚的时候落下病根,岚才5岁的时候,妈妈就因病去世了。岚还记得妈妈去世的那天,爸爸面无表情地安排葬礼,接待宾客。直到最后所有人都走了,爸爸把自己关在屋里,抱着妈妈的遗像泣不成声。爸爸在机关年轻有为,直上青云,但后来这么多年一直没有再娶。岚想,男人大概都一样吧,总是默默的承担一切,外表上云淡风轻的样子,实际上外强中干。
雨生百谷,故为谷雨。萍始生,鸣鸩拂其羽,戴胜降于桑。谷雨前后,每年四月的最后一个周六,是全国大多数省市的公务员考试的招录时间。人间四月,正是古代说的“春闱”。春闱一动,天下读书人无不趋之若鹜。泉怕考试那天路上意外耽搁,提前找一个近水楼台的旅馆住下。考场附近的酒店旅馆全部满了,价格比往常高了一倍不止。到了考试这天,泉提前了快一个小时到了考场。偏偏莫道君行早,更有早行人,考场前熙熙攘攘,已经有不少人在等着。
泉所在考场也是一所大学,学校边上就是山区了。离考试还早,这时远远飘来一大团云,大概是到了山前被山势阻拦,爬不过去,索性淅淅沥沥的下了起来。考生们猝不及防,有些考生自己或家人开车送来的,干脆躲回车里。没带伞的拿着装着准考证的塑料袋顶在头上,又怕打湿了准考证,擦干了抱回在怀里。时间还早,考场门口还拉着隔离带,有警察和保安在镇守,看来一时半会还进不去。泉找了个避雨的角落,等的无聊,就拿出手机打发时间。
泉给岚打了个电话,岚的考场在城的另一边,接到电话时很惊讶。泉问那边是不是也在下雨,然后又说了些一起加油之类的话。泉很庆幸能在考试前遇到岚,公务员考试的困难,不仅仅是考试本身,对未来的恐惧,社会上的谣言,对自身的怀疑,这些都使得无数人半途而废。经历这些后站到这里的,除了心怀侥幸的投机者,剩下的起码比寻常人多了几分坚忍。虽然和岚一起备考,岚总是批评泉的不好,但泉知道,正是由于岚的陪伴,自己才能在这样煎熬的时候,坚持自己的方向,并甘之如饴。电话打完没多久,雨就停了。大片的云散开,太阳从乌云的罅隙里喷薄而出。考场的铃响了,考试正式开始。
两个小时的考试,要回答130道题目,也就是说平均每道题的作答时间不到1分钟。在这不到1分钟的时间内,要迅速的读完题干,理解考察意图,并且选出最佳的答案,最后填涂到答题卡上。而且题目类型多样,涉及的知识面极其广泛,考生能够在规定时间里完成答卷都是殊为不易,何况是要克服紧张情绪,审时度势,提高得分率。因此公务员考试不仅是对知识的考察,更是对考生的心理素质、考生的判断能力的巨大考验。
短暂休息过后,紧接着下午又是申论考试。有了岚的辅导,泉已经克服了申论的问题。就像申论的题目一样,泉深信,那些困扰着这个国家的发展,让它的人民感觉不到幸福的顽疾终将得到根治,那些隐藏在社会阴暗角落的不安因素,诱惑和迫害善良人民的罪恶必将消弭。而做到这一切的人,就是自己即将要成为的——公务员。不要很高贵的权势,不要多好听的名声,只要自己的努力能够给这片自己热爱的土地和那些可爱的人民带来些许的好处,大概也是值得的。然而现在公务员里有一些害群之马,让普通人民对公务员都怀有偏见,但这毕竟是少数,大多数的公务员,毕竟是在各自的岗位上,为了国家这台庞大机器的运转,奉献着自己的力量。

铁肩担社稷,妙手著文章。
吾道真如铁,何惧魑魅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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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2-25 12:02:50 | 只看该作者


渭城朝雨浥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
毕业的日子就要来了,宿舍四人都回来了。大四这一年,大家聚少离多,泉和井都在考试;凡经常在公司;笑非一直在找工作,网上投投简历,或者跑一些校园招聘会什么的。算起来,这一年来大伙几乎很少像样的在一起聚一聚。毕业后大伙就要各奔东西了,泉肯定是要回家的,凡的家就在本地,井读研的学校在东北,笑非说自己反正四海为家,可能会去东南沿海,那边机会多点。
年轻人们总是多奇智,能想出各种各样的狂欢方式,借此掩饰分别的悲伤。瞅着天气晴好,租来方头的学士服一起拍毕业照,拍的时候把帽子高高的抛向天空。有些别出心裁,找来或古典、或清新、或时尚、或奇葩的道具服,到自己留恋的地方摆出奇特的造型。各自有爱好的,或是组织场告别赛,或是一起到网吧打几局游戏,也不像往常那样非赢不可了。末了总少不了一起痛饮三杯,用一场宿醉纪念自己回不去的青春。
酒过三巡,话也开始热络起来。席间,凡透露了一个消息,说自己已经定好了,明年的这个时候就结婚,气氛一下就推到了高潮。泉觉得这个既是意料之外,又是情理之中。意外的是,凡典型的花花公子,一年谈的恋爱比他们三个四年加起来的还多,怎么这么快就要步入婚姻的牢笼。合理的是,凡有房有车,生活富足,不像其他几个屌丝连婚都结不起,早点成家然后继承家产,合情合理。其他几个,井还是那样,书中自有颜如玉。笑非其实有个喜欢的女孩,人家也喜欢他,只不过笑非家穷,不敢给她任何的承诺。但笑非面皮薄,说自己就喜欢一个人放荡。看着笑非强颜欢笑,泉心里很是伤感。末了,大伙一起举杯,三人语重心长的跟泉说:“云是个好女孩,大家都看的出来是真心喜欢你,你好好考虑清楚。”君子说话,点到即止。泉没说什么,又白了一大口。酒是好酒,但泉毕竟不喜饮酒,说不出的烧喉。
泉买的后天的火车票回家,因为后天是星期天,云没有课,说好去火车站送他。
星期六一整天,泉陪云去了很多地方。他们又去了一趟文艺街,那里有家咖啡店,店主养了很多猫。有一只折耳猫趴在窗台上,一动不动的看着窗外。云很喜欢,想要抱起来。店主告诉她要小心点,说是因为由于基因原因,折耳猫都会有骨骼病,发病的时候会全身剧痛。但这只折耳猫很坚强,即使很疼也会一直很安静。听到这里,云再不敢再抱它了,只是温柔地抚摸着它的头,让它感觉到陪伴。窗外是一片构树林,密密麻麻的,树林里面有一只大灰猫,大概也是店主养的,大概是从二楼的窗户跑出去的。折耳猫也想出去,但身上的疼痛让它寸步难行。
从文艺街到步行街通有地铁,但云坚持要坐公交。自从地铁通了后,路上也不堵了。省城的公交汽车出了名的飞快,泉打工的公司,游乐场,哈根达斯的冰淇淋小店,像幻灯片一样一闪而过。云坐在窗边,看着窗外问到:“为什么一定要回去呢,你看这座城市多漂亮呀?”泉看了着车窗上云的脸的影子,说“我家就我一个,爸妈身体不好,在家有个照应。再说这儿的房价太高了,我不想再给我爸妈增加压力……”云得不到想要的答案,抱着他的手臂靠了上来。现在是夏天,两人都穿的轻薄的T恤,泉的手臂贴着云的胸部,听得到里面的心跳。泉轻叹一口气,云和他之间从来没有所谓的男女之防,也从来无需在乎世俗的看法,越是如此,泉越不知道如何安放这份承受不来的信任和感情。
一路无言。吃过午饭,看到步行街上星罗棋布的各式小店,云的心情也活泼起来,买了一件T恤和一些发卡之类的饰品。转到教堂的背后,有一家银饰店。云很喜欢银饰,但从来舍不得买,尤其有一款带着施华洛世奇的水钻的,泉知道她喜欢很久了。泉其实是想送给她的,但云总是觉得太贵了不让泉买。不过现在自己马上就要回家了,泉想就趁这个机会送给云,当是离别时的礼物。云不想他花钱,但没拗过他,心里又怀着乱撞的期盼,扭扭捏捏的进了银饰铺。女店员很是殷勤的帮泉找到了那款戒指,云撒娇的伸出手示意要泉给她戴。泉无奈,捏着云的手给她戴上,云的皮肤很白,镶钻的戒指戴在手上,就像清晨的芊芊柔荑上挂上一颗晶莹的露珠。
时近傍晚,泉提议说回去,云不肯,说泉不讲信用。泉委屈地说:“我这不是都陪了你一整天么。”云狡黠地说:“你答应说要陪我一天的,所以12点以前你都是属于我的”。两人又去了那间熟悉的小酒吧听民谣,直到深夜才回去。
第二天早上,泉没有等云送他去火车站,早上跟阿姨告别后自己打的走了。阿姨明白泉为难,说会帮他安慰云,让他路上小心。还没上火车,云的电话就追来了,噼噼啪啪的说了一大通,说自己不该睡懒觉,说泉不等她。泉架不住,借说火车到了,云才不甘心的挂了电话。列车出了城市,就是一望无际的平原,稻田和池塘不断的重复,看似重复却不是之前的那片。泉打开手机,有两条短信,一条是岚发来的,提醒他笔试成绩要出来了;还有一条是云发来的,说到了给她报平安。泉一一回复了,突然间,泉觉得有点感伤,用卫衣把头包起来想睡一会儿。迷迷糊糊,听到高铁的乘务员报站的声音,脆生生的和云一样好听。
笔试的结果出来了。泉报考的岗位最终招录人数只有一个,这也意味着只有笔试前三名的考生能够入围面试。泉的成绩是第二名,不太令人满意。泉本来的想法不仅是要笔试第一最好还要多出几分,这样才能缩小那些隐藏着的关系户暗箱操作的可能性。然而现在的情况是,必须在面试时压过对手,而且还要领先比现在差的更多的分数才有机会。但这个可能性有多大,泉真的没把握。想起这一年多的努力,泉不禁有些沮丧,但事已至此,只有好好调整状态应对接下来的面试,不为打翻的牛奶哭泣。
泉编了条短信准备发给岚,意思是自己的成绩不是很理想,想早点开始准备面试。想了想以岚的水平,笔试肯定稳稳当当第一名,人家又有一个好爸爸,才不用和自己一样担心。所以短信都编好了,却又退格删掉了。泉觉得其实本来人家和自己就不是一路人,人家是花,人家是公主,人家是政府高官家的金枝玉叶。人家考公务员只不过是体验生活,即使考不上,凭人家这条件,追求者可以排到江那头。自己只不过是个穷小子,工作得自己找,学校得自己考,为了考公务员砸进去一年多,考的还没人家好。泉不禁有些伤感,恨自己不争,但更多是遗憾。如果没有遇见岚,自己独自面对失恋和备考,这几个月应该会过得很痛苦。但岚的出现,似乎让一切变得——很享受。
回家的高铁上,泉明白了一件事——自己是喜欢岚的。他喜欢她的自信从容,喜欢岚的恬静如水。尤其是岚相信他,不是敷衍的相信,也不是像云那样无缘由的相信。岚的相信是基于理性的思考,是源于观点的认同,相信泉的能力,相信泉的选择,还有泉的梦想。从来没有人能给自己这样的感觉,当自己说要考公务员时,所有人都觉得异想天开,说寒门无士子;当自己说要做一个清官,大家都觉得愚不可及,说烂泥之中开不出莲花;还有泉的梦想,除了岚从未向任何人提起过的梦想,因为怕被人说是镜花水月。泉的梦想是想让在这片土地上的人们都能生活得平安喜乐,岚说,加油。
不过即使如此,泉从未奢望过真的和岚在一起,泉觉得就像白居易的一首诗,“天平山上白云泉,云自无心水自闲”。自己就像那泉水一般,在山上这会儿是无忧无虑,但终是要随着山流奔向山下的红尘,困顿在工作、加班、结婚、买房中。而岚就像是山间的清气一般,凌波微波,广袖流仙。大学都毕业了,已经过了说走就走,说爱就爱的年纪。给不了属于她生活,那么就不要自寻烦恼了吧。这些日子的相处,本来已是幸运,自己也该知足了。可惜的是,倘若自己争气一些,考上公务员,那样也许还有机会,至少还能做个朋友,但自个儿不争气,又怪的了谁?
想是这么想的,但岚问他几时开始准备面试的短信发过来时,什么云和水的差距都抛到一边了。
最近一段时间,泉息交以绝游,大部分时间都在电脑上用视频和岚练习面试。关于面试,岚知道的细节更多,给泉的帮助也更大。岚告诉泉,以前面试确实是考试不公平的重灾区,但现在面试的考官都是随机分派的,不到考试的时候,考官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要在哪监考;习主席上台后严打贪污腐败,一般都不太敢在这上面都手脚了;再说现在公务员的收入也透明了,一般基层的办事员,和公司的白领收入也多不到哪去,谁还愿意花那么大代价?说完这些,岚又问泉是怎么看待公务员的,泉说自己其实只是把公务员当做一份工作,能安顿好自己的家人,工作的内容也是自己喜欢的。再说好听点,才算是为国为民。岚看到他明白了,打趣道:“哟,那你不还是个大侠呢”。这几天电视上又在放新版的《神雕侠侣》,泉把里面郭靖的一句话发到了朋友圈——侠之大者,为国为民。
开完玩笑,岚又说,其实我觉得你这样的心态做公务员挺好的。公务员本质就是一个职业,但和普通的职业不同的是,这个职业的目的不是盈利,而是为了国家的长治久安,为了人民的生活幸福。但公务员也不是圣人,也需要有家庭和生活。只不过在实际生活中,由于贫富差距,由于个人利益,由于一部分公务人员道德沦陷,等等,导致了大家对公务员的心态已经扭曲了,觉得当上公务员就可以无所事事,作威作福,早就忘记了公务员的宗旨就是为人民服务。
换到泉问岚了,泉问岚为什么要考公务员。泉知道岚的爸爸在市里级别应该很高,给岚在局里安排个临时工做着,等有编制下来的时候转为正式工应该很容易。岚说其实爸爸本来也是这样安排的,但她拒绝了,她还是想凭自己的努力。岚告诉泉,其实自己没想考公务员,她本来可以出国的,毕业前她就已经收到了到美国读研的offer,只不过觉得自己一走,爸爸一个人很可怜,她想留下来帮爸爸。岚说其实自己也很矛盾,一边是梦想,一边是家人。岚还说,如果不做公务员,自己就去美国读研。但一定是凭自己的实力考,而不是有个好爸爸。

明镜白玉碟,风起千层雪
可怜三潭中,毕竟不是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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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2-25 12:03:08 | 只看该作者


泉通过笔试的消息,很快就传开了,三亲六戚们都很兴奋。虽然后面还有面试,但大家好像并不在意。这么久以来,祖上三代以内只有泉这么一个大学生,而且现在这个大学生就要当官了。亲戚里面也有做生意很成功的,但取仕对中国人来说总有些特别的意义。泉不是第一个考公务员的,但之前几个堂哥堂姐都没有这个福分,都倒在了笔试前面。叔叔婶婶们大为痛惜,说是关系都找好了,所以在他们眼里,只要能通过笔试,面试都是探囊取物。
泉见自己的解释没有丝毫作用,也就任由他们去折腾。大姨伯说他女婿,也就是泉的姐夫,是某某办事处的主任,能托点关系,再花几万块钱。泉的父母安分守己,一字一句地记着,生怕记得不清楚误了事。泉的母亲谨慎,问要花几万块,大姨伯也说不上来,又说这几年抓的紧,一般人的钱都不敢收,估计得上十万。泉的母亲犯了难,“要这么多啊?”大姨伯看她犹豫,恨铁不成钢的劝道:“我说大妹子啊,你是不知道行情,公务员那可是铁饭碗呐,端上了一辈子都不愁了。你辛辛苦苦攒点钱,图的是什么,还不是孩子能过的好?”泉的父亲狠吸了一口烟,一直快燃到了过滤嘴,才扔到地上踩熄。“只要能考上公务员,钱不是事。”泉的母亲还是担心,“钱是留着孩子结婚的,这会用了结婚怎么办?”泉的父亲异常坚决:“结婚的钱我想办法,但公务员这钱该花就花,砸锅卖铁也要上。”大姨伯也帮腔安慰:“妹妹啊,这事你也不用担心,考上公务员还愁娶不到媳妇?”大姨伯走了,一家三口面面相觑。
又过了两天,泉的姑姑来了,也是为泉考公务员这事。泉的母亲把大姨伯的办法复述了一遍,姑姑听着,眉头逐渐皱了起来。姑姑的想法是,如果说花钱能够把泉顺利地送上仕途,那这钱当然该花。但大姨伯说的这层关系,是不是那么厚实。万一钱花了,事办不成,那这钱岂不是打了水漂?泉的父亲是这一辈唯一的男丁,泉又是一脉单传。打小姑姑就特别喜欢泉,泉有事情总是最上心,姑姑的担忧也是极为在理。
很多人抱怨社会不公平,当这样不公平能够对自己有利时,却又变得心安理得。平心而论,泉不喜欢这样的不公平,他习惯靠自己努力得来的幸福。已经努力了这么久,如果真的有办法能够让录取的概率更大一点,泉觉得也不是不能考虑。不过这并不代表泉同意大伯的做法,因为岚跟他说,那样的公务员她瞧不起。
昨天晚上的时候,泉和笑非在一起玩英雄联盟,泉的妈妈出去和几个朋友跳舞聚会。妇人多事,就说到了年轻人结婚的问题。其中一个说自己的孩子,“二十大几岁了连女孩子手都没摸过,也不和朋友们出去玩。天天在家打游戏,还说谈不谈朋友也无所谓,这以后怎么办?”另外一个接过话茬说:“哎,现在的年轻人不知道怎么想的,一个比一个结的晚。你知道我家的闺女怎么说的?她说,不结就不结,一个人自在,这可怎么说好。”说到这里,大家突然把话题转向了泉的妈妈。“你家小泉今年也该毕业了吧,有对象没?我跟你讲,现在的孩子不一样了,有自己的主见,为他们好都听不进去的。我觉得就应该趁他刚毕业,早点灌输思想让他结了,免得夜长梦多。”泉的妈妈说:“他有女朋友,在学校里谈的,不知道谈的怎么样了。”大家都说泉的妈妈太马虎了,一点都不关心泉,又说学校里谈的哪算得数,人长得怎么样?家庭条件怎么样?哪里人?泉的妈妈听了一时语塞。
晚上回来,泉的妈妈就问泉,说和女朋友谈的怎么样了。泉正在打游戏,没经心地随口回答说:“分了”。对于婚恋的事,泉的妈妈一直还算开明,并没有过多干涉。但泉现在,不正像朋友说的,对爱情的态度太随意,又不出去接触社会,想到这里,泉的妈妈有点自责对泉的关心实在不够。
第二天晚上,泉的妈妈又出去了。几个人商量了一回,最后一致认为要给泉安排相亲。还说读书的孩子,不知道女人的滋味,尝到了甜头就好了的。相亲的对象也有了,本地人,比泉小一岁,也是今年毕业,人长得洋气,家里是区委的。泉的妈妈一听,很是心动,回来和泉的爸爸还有大伯们商量。大家都觉得这是祖宗保佑,说泉是注定要当官的。既解决了前途问题,又安排了婚姻大事,还省了10万块钱。泉总觉得不妥,但禁不住妈妈和亲戚们的轮番劝导,只答应看看再说。
打心底里,泉不喜欢相亲。泉觉得爱情应该是自由而纯粹的灵魂交流,而相亲却仿佛物物交换般地俗不可耐。双方把所有的条件明码标价摆上台面,条件好的挑三拣四,看不顺眼了就说不合适。条件不好的,就处心积虑地想把自己推销出去,要么遮遮掩掩遮掩,要么扩大宣传。等到生米煮成熟饭了,后悔也来不及了。婚姻变成了目的,爱情变得无关紧要,双方的父母媒人讨价还价,男女主角待价而沽。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虽然如今的婚姻没有过去那么封建,但父母和亲友们还是习惯在这样的场合表达出自己的意愿从而体现出自己的关心。为了这次相亲,母亲特意带泉去买了一套新的衬衣和西装,这让泉感觉浑身不自在。母亲把泉带到了一家咖啡店,说女孩还没来,让他稍等一会。西装坐下来的时候绷得有些紧,这种紧张感让泉有点担心,自己在面试的时候是不是也会这样紧张。于是他决定克服这种紧张,过了一会儿,女孩来了,泉鼓起勇气一板一眼的介绍自己。女孩并没有接话,好像在强忍着笑意,过了半天泉才发现,自己还没点咖啡。
皇帝的女儿不愁嫁。女孩叫铃,长相不算惊艳,但很会打扮,穿套入时的小西装,稍微打上淡妆,看上去就很抢眼。从小富足的生活,让铃有一种与生俱来的优越感。之前铃见过几个对象,没有一个看的上。大多是些没特别本事,想攀上这门亲事少奋斗几年。这些对象都是相亲的老手了,轻车熟路,寒暄几句就开始打探底细,无非是想着攀上后能有什么好处。铃大学读的是专科,学校也在省城,大学谈过几段恋爱,对于家乡这些剩男实在提不起兴趣。相亲的次数多了,铃也成了老手。看一下对方的打扮和习惯,就可以知道对方层次如何,瞟一眼对方的配饰,男方的经济状况就暴露了。知己知彼,方能立于不败之地。这也和铃的性格有关,她总会把握一切机会争取主动,她认为这种主动会延伸到婚姻,从而掌控婚后的生活。
从学校出来后,铃没有工作,父母一心想让她找个好点的人家结婚。几乎每隔上两三天,铃就要这样相一次亲。其实铃家里要求并不算太高,他们最想要的是学历。铃读的专科,家里想找个正宗的大学生女婿。虽然说现在大学生也不少了,但是不是去了北上广,就是去了省城,留在本地的凤毛麟角。泉学历好,又有能力,再看过泉的照片,铃的心里早就一万个愿意。泉比照片上看起来还要清秀,铃心里窃喜,在桌底下偷偷的给在外面等着的父母发短信。咖啡还没喝完,两边父母都进来了,说是要一起共进晚餐,泉才意识到自己好像什么都没了解到。
泉和铃在交流时,父母们也没闲着,彼此做了不少功课,看上去兴致勃勃。总的来说,铃的父母看中了泉的儒雅和学识,泉的父母证实了铃家里的政府关系。加上铃在短信里说自己对泉的印象很不错,所以铃的父母希望泉好好考虑一下。
回到家,父母问泉觉得铃怎么样,有什么打算。泉说他不知道,父母的意见当然是希望能娶上这样漂亮的媳妇,攀上这样有权有钱的亲家。泉已害怕选择,因为无论是做什么样的选择,他都害怕在将来的某一天,自己的选择又一次被证明是错的,到时候自己又该如何面对?所以他一直在逃避,他不敢选择云,害怕自己对云只是兄长般的疼爱,他不敢选择岚,畏惧岚的高不可攀。他从学校逃回了家,从省城逃到了地市。泉觉得自己就像一只鸵鸟,当危险降临的时候,只想就地挖个洞,把头深深的埋在里面。这样就什么都不用想,什么都不用做,即使有一天被狂沙淹没了,那也只能怪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而现在,父母已经帮自己把洞挖好了。只要自己把头伸进去,以后结婚了,过的顺利也好,过的不和也罢,都不会是自己的错。
两人交往了一段时间,随着越来越多的了解,泉和铃相处地并不算太好。但父母只推说富贵人家的子女有些娇惯很正常,反而教育泉男生要大度。泉无力反驳,也不想争辩什么,这个世界总是喜欢容忍妥协沉默的大多数,而不愿意接纳坚持抗争的小部分。足球比赛如此,英雄联盟如此,就连自己一直相信的前女友也是如此。泉一直以为她会和自己一起坚持到最后,然而分手的那天,女孩告诉泉说:“我们就像是活在车辙里的两条鱼,与其两个人在这滩烂泥里相濡以沫窒息而死,不如就此告别,彼此相忘于江湖。”
泉心里挣扎了很久,还是把自己相亲的事情告诉了岚,问她自己应该怎么做。这么久以来,他仿佛养成了习惯,遇到的烦心事总想和岚商量。说来也怪,泉遇到所有的疑惑,岚似乎总能给他帮助。每次找岚的时候,她也很乐于回答。考试如此,生活也是如此。只不过这一次,岚似乎并不太想回答,只发来了一副字画,是白居易的一首诗:天平山上白云泉,云自无心水自流。何必奔冲山下去,更添波浪向人间。不知是书者故意还是如何,人间的间字缺了一横。

俺曾见,金陵玉树莺声晓,秦淮水榭花开早,谁知道容易冰消!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这青苔碧瓦堆,俺曾睡过风流觉,把五十年兴亡看饱。那乌衣巷,不姓王;莫愁湖,鬼夜哭;凤凰台,栖枭鸟!残山梦最真,旧境丢难掉。不信这舆图换稿,诌一套‘哀江南’,放悲声唱到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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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2-25 12:03:30 | 只看该作者

传说尧在挑选舜做继承人的时候,曾经多次对舜进行考察。使九人与其相处,考察他的沟通能力,让他察举百官,测试他的管理能力。使其入山林,舜行不迷,让他编撰著作,“慎和五典”。最后派他杀掉4个为害人民的恶徒,又把女儿嫁给他,肯定了他的德行后才让他执掌大权。到了禹后,国天下变成了家天下,官员的选拔也变成了世袭。王侯将相,宁有种乎?随着社会发展,世袭的官员能力无法保证,逐渐出现了荐举的方式。然而由于荐举存在主观性,常常被士族门阀作为垄断政治的工具。直到隋炀帝“试策”进士,武曌金殿开科,从此天下读书人寒窗书冷,只为跪在金殿前,等龙颜一悦。
时至今日,皇帝们早已随封建制度一起驾崩,所以泉也不用跪着面试,但此刻泉心里的诚惶诚恐和电视里的考生拜见皇上时一模一样。偌大的面试间里,负责面试的老师一字排开,大概是早上面试的考生太多了,老师们都在闭目养神,只有一位引导员指引着泉来到正对着考官的地方,那儿空着一副桌椅。泉简单地示意验证身份后,又深深地鞠了一躬,面试就算正式开始了。
主考官是个面相和善中年人,给泉讲了几个面试的注意事项,然后就开始提问了。第一个问题是让泉介绍一下自己,根据规则,考官问完问题后,考生有一两分钟的时间构思和作答,趁这个时间,考生可以将答题的思路写在草稿纸上。拿起笔,泉觉得有底气了不少。没有花费太长时间准备,泉就拟好了回答的提纲。公务员面试的自我介绍当然不会像普通求职面试那样,还是应该围绕公务员的特殊性。泉说自己考公务员是因为热爱,他热爱这片滋养他生长的土地,热爱生活在这片土地的人民。但通常这类自我介绍的真伪往往无从评判,宣誓时振振有词说鞠躬尽瘁的贪官也不在少数。所以这样的问题还是应该像武则天一样,留一面无字碑,留与后人评说。泉的回答有点假大空,几名考官都提不起兴趣,心里寻思着大概又是一个培训班教出来的木鱼。
第二个问题跟泉的职位有关,问题是什么是文化。这个问题泉以前思考过,所以对答如流。泉说:“第一,文化可以指一个人接受的教化;第二,文化可以是指一个人的道德修养,与人无尤,与世无争;第三,一个有文化的人,应该是善良、是自觉,是为他人为社会的付出和奉献。”然而,泉话题一转,“诚然,文化是修养、是自觉、是自由、是善良、是传承、是担当,但这些都不能完全地概括文化。我更倾向于《说文解字》的解释。‘文’:错画也。‘化’:变也。所谓文化就是指对事物变化的描绘、记录和思考,换言之也就是我们的思想,我们的内心。人是一根有思想的芦苇,因为思想,人才从动物中划分出来。我们的内心应该是自由的,我们的思想应该是独立的,所以文化应该是生来自由而独立的,它既不应有高等和低劣之分,也不应尊贵和卑贱的区别;不为天地所迫,不为现实所屈。
一直面含鼓励的主考官很满意,泉对文化的认识独辟蹊径,自己从事文化工作多年,与泉的此番论述心有戚戚,抚掌大赞:“后生可畏。”原本正在瞌睡的几名考官也精神了起来,一个一个的向泉提问。泉也是彻底放开了,洋洋洒洒对答如流。一时间,双方都忘记了自己是身在考场,觉得就像是忘年的老友在喝茶谈心。看到泉意气风发,满目都是自己二十岁的影子。直到最后记分员提醒大家该打分了,这场别具一格的面试才算告一段落。
最终成绩是笔试和面试分的综合,虽然泉的笔试拖了后腿,但泉已经不在乎结果了。泉觉得自己自由了,不是因为考试结束,而是因为刚刚的那番作答,仿佛将自己这一路的孤独,自己坚持的信仰全都说尽了。这是第一次,泉说出这些话时,回报给他的不是讪笑,不是嘲讽;这也是泉第一次,自己的梦想并非只有自己一个人在坚持。
泉走出考室的时候,特意放慢了脚步。按照考场安排,下一个应该是笔试排名第一的考生,也就是最有可能威胁到泉的对手,泉想看看这个对手到底是何方神圣。意外的是,泉等了许久也没见到人进来,只看到考场的工作人员匆忙地奔走,然后窃窃私语,仔细听他们的对话,似乎是笔试第一的考生弃考了。泉大喜过望,如果真是如此,那么自己考取的几率就大大上升了。泉的分数这在本市已经排的上前列,第一名的分数更是历史性的高分,这样的分数居然就这样放弃了,连泉也为这位可敬的对手感到惋惜。但转念一想,事出反常必为妖,难道真的是自己那个传说中手眼通天财可通神的准岳父做的?的确,在现在这种局势下,找考官通融实在不容易,谁都不知道会不会安排到这一场监考。但如果说能找到排名比自己靠前的考生,劝他主动放弃,这种可能性是完全存在的。而刚好,真正能和自己竞争的有且只有一个。想到这层,泉的喜悦蒙上了一层阴翳。
回到家,泉把这件事告诉了父母,两人都大喜过望,一口认定是铃的家人想到的办法。这个岗位上都是招的应届生,禁不住诱惑也很正常。况且既然对方有这样雄厚的实力,下半年国考还是可以卷土重来。再说了,即使对方真的参加面试了,泉面试的表现这么好,竞争起来结果还真的难说。说到这里,泉的父母感叹这次的人情欠大了,让泉一定要好生照顾铃,切不可辜负了。
泉还想说几句,但父母叫他不要多心,耐心等待考试结果,自己却已经开始商量成绩出来的事,说等最后结果出来了,一定要重谢铃的家人。除此之外,还要要去得意楼摆上几桌酒席,难得一回大喜事,应该庆祝一下。得意楼是市里最豪华的酒店,泉并不习惯这样排场。父亲一生节俭,当年高考时,就在亲友面前许诺,如果泉考上重点大学,就要去得意楼大摆筵席。结果泉高考失利,这事也就作罢。泉一直记得这件事,生为人子,不能成为父亲的荣耀,泉看来这就是莫大的不孝?
是日,小满第十四天。小满者,物至于此小得盈满。
距离公布成绩还有一段时间,泉准备去一趟大理。这是泉的一个执念,当年高考失利,泉一度萎靡不振,母亲让他一个人出去散散心,泉去了大理,在那里他认识了前女友,也是在那里,他重新站了起来。所以后来泉就和女朋友约好,等考上公务员,两人就再去一次大理。现在大理依然是大理,人却不是当时那个人了。铃歪在泉的肩膀上睡着,泉透过飞机窗看外边的云。泉只是想一个人来静一静,但爸妈硬是让铃也跟来了。
到了大理,泉就开始寻找一个地址。几年前泉到大理旅游,遇到了一个白族的老婆婆。婆婆一个人独居,儿子媳妇在昆明打工,婆婆好客,留泉在自家住下来,一住就是好几天,还给泉做乳扇,做饵块。所以这次来大理,泉想再去看看婆婆,带些礼物去感谢她。由于地址不详,四处寻访不得,铃显得有些不情愿。几近波折,终于问到了当时记下的地址,却是人去楼空。问附近的邻居,原来婆婆前两年就去世了,据说是病死的。家里没人,尸体腐烂发臭才被发现。泉鼻子一酸,邻居还告诉他,这里马上就要拆迁了,据说要做成别墅区。泉想着,那时婆婆的儿子也许会回来的。
因为婆婆的死,泉的兴致一直不高,这让铃很不高兴。泉没有理她,过了几天才缓和一点。但这次来大理,泉着实有些失望了,大理发展得太快,快的不像是记忆里那个世外桃源。水泥搅拌车在古镇边卷起尘土,布着脚手架和防坠网的高楼倒影在洱海上。也许是时间不好,上次来的时候是春天,有满城似锦的繁花,有覆满苍山的白雪,现在花谢了,雪化了,等洱海边的高楼建好了,大理就再也不是大理了。
泉给铃讲了一个有关大理的故事。南诏国有一个公主,公主爱上了一个猎人,两人相约着私奔。但是国王把公主许配给了将军,将军派人抓到猎人,把猎人溺死在洱海,猎人的尸体变成了海底的石头。公主没有等到猎人,知道猎人已经死了,于是在苍山的一棵树上自杀了,公主死后化作一阵风,盘旋在洱海上。铃问泉,你是猎人还是将军?泉端起咖啡一口喝完,说我是公主。铃笑了,意式浓缩的咖啡带着酸涩的苦味,泉也笑了。
风从苍山上吹下来,吹过洱海,吹进客栈的窗户,吹得窗帘沙沙的响,铃只穿着一件白色的衬衫在窗边吹头发。月光很亮,衬衫很白,看得到衣衫下凝脂的曲线。过了一会,窗帘拉上了,半点月光都透不进来。铃伏在泉的身上,用头发扫拭泉的胸膛。铃问泉是不是想要了,泉不说话。铃把手往下摸,泉抓着她的手不让。铃不甘心,拉着泉的手放在自己胸前,又放在光滑的肚皮上,但到了小腹,泉怎么也不肯再往下了。铃索然睡去,洱海上的风又吹起来了,把窗帘吹开,把月光吹进来,吹在铃的白衣上,吹在敞开的白皙的肚皮上。
考试结果出来了。没有意外,泉一骑绝尘,其他考生只能望其项背。母亲说要去寺里还愿,父亲说要提壶酒去爷爷的墓前看看。母亲嘱咐了说,把泉的婚事也跟爷爷说说。
得意楼在临江的位置,雄踞全市的最高点。站在宴会厅的窗边,可以看到奔腾的大江。大江上游多山壑,江水绕山而行,盘成九曲,流到这里是最后一曲。从此以后浩浩汤汤,奔流到海不复回。得意楼本来不叫得意楼,据说当年某位领导人新就上任,来此地考察,看到大江的江景,喝了这里的美酒,诗兴大发,挥毫泼墨,留下一阙《将进酒》的字画,所以这酒楼也改成了“得意楼”,取“人生得意须尽欢”之意。后来该领导青云直上,他的墨宝自然也被好生装裱起来,挂在得意楼的的宴会厅里。
筵席一共7桌,说是“取”的谐音,又说像事业这样的讲究“七上八下”,所以7桌最合适,其实还是因为这里的酒席实在是太贵,又说要是泉娶了铃,就可以想办几桌办几桌。筵席开了,主家的男人们鱼贯上来敬酒,大姨伯先开的腔,说了几句恭喜的话,又说泉这孩子开始考公务员的时候,自己就知道有戏。又一家的来拆台,说他是事后诸葛亮;在他看来,泉从小的时候泉就聪明,文章写的好,一看就是秀才料。泉并不当真,当年高考完,泉没考好的时候,听到最多的说法是玩物丧志。
女人们聊的开了,说到泉的女朋友,感慨说攀上好亲家,围着介绍的媒人打听细节。媒人得意,说的唾沫横飞。听的说貌美的女朋友,又说的亲家的手段,无不啧啧称奇,顺势打听是不是好事将至。远方的亲戚来了,向泉打听以后能不能把自家的孩子也弄去做公务员。父母的朋友来了,问能不能托泉的岳父给安排个工作。泉的单位主管文化教育,恰巧就有个亲戚的女儿读初三,脆生生的问泉中考的时候能不能帮到忙,泉只得狼狈推脱。
父亲已经喝的微醺,在一众男将间讲的兴起。母亲话少,在长舌的妇人家里面呶呶诺诺。泉吃了几口就离了桌,倚在雕龙的柱子上看日落。已经快是夏至,江面被染的彤红。不知为何,泉想起去年这段江面上沉过一艘大船,当时死了不少人。如今大江依旧是千帆过尽,并无人记得那时的凄惨。傍晚的时候泉约岚出来吃饭,岚说不用了。岚的情绪很低落,具体没多说,只知道没考上。
钟鼓馔玉有何贵,但愿长醉不复醒?
古来圣贤皆寂寞,饮者何须留其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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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2-25 12:04:16 | 只看该作者


过了几天,夏至,岚去了美国。临走前,岚叫泉连她的那份一起努力。
泉的工作很顺利,因为年轻,因为思维敏捷,因为一手好文章。局长对泉很是亲近,亲近得就像是家人一样,虽然没有特别提拔或是什么奖励,但大小事务总是点名让泉参与。不仅如此,局长还常常跟泉亲切交流,问泉工作是否习惯,有没有什么困难,嘱咐泉有困难一定要及时的说,自己亲自给他解决,这都让泉有些受宠若惊。
泉遇到唯一的问题是喝酒,本来公务协调,以酒为媒,无可厚非。但有些人把酒作为唯一的协调方式,还自诩为酒桌文化,其实是在掩饰协调能力的不足。泉不喜欢喝酒,也喝不了,只不过局里总有些应酬推脱不了,只有硬着头皮喝,好在局长明白,每次看着泉酒量快见底时就出言维护。有次局长不在,局里的老前辈一直劝酒,泉招架不住,在酒精的刺激下,胃好像抽搐成了一团,精美的菜肴到了胃里,变成了肮脏的食糜吐出来。吐到最后,只剩下胆汁和胃液,喘着大口的粗气。因为此事,局长大发雷霆,从此以后大家喝酒时都收敛了很多。
泉想不通局长为什么对自己这么好,于是向岚问起。岚在美国,隔着时差,隔了一天才回复。岚说,君子投之以桃,报之以李。领导信任你,看重你是好事,你好好努力,不要辜负人家的希望。其实父母和朋友也都是这么安慰泉的,但偏偏这话只有从岚嘴里说出来,泉才会觉得心安。
关于面试,泉的父母也和铃的家人提起过,对方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父母猜测可能是觉得这事不大体面,隐晦点也是应该的,反正也马上就是一家人了,到时候把彩礼置办的光彩一点。
日子就像大江里的水,好像从来都不会断流,也无需珍惜。但倘若哪天想要追溯过去的那一捧,却是怎么也追不回。人们常说日久生情,但和铃的感情,随着时间增长,却好似并无生发。铃的强势日渐显露,这让泉觉得有些难受,但想到铃曾在最需要的时候帮助过他,所以往往选择了退让。有时候泉也会尝试和她沟通,铃反而嫌泉不绅士。父母也总是劝他说让他大度,铃生活娇贵,有些任性,有些脾气都是应该的。泉也不想再争辩,父母为了他太过操劳,他再也不愿让父母失望。
泉以为把情绪按在心里,情绪就会慢慢地消失不见,然而他想错了,委屈绾在心里,生根发芽,绞得泉无法呼吸。这时云发短信来说有话想和他讲,泉算着日子,马上正好凡结婚,于是就准备去省城一趟。结果短信被铃翻聊天记录时发现了,当即就妒火中烧,大声质问泉是谁。泉说是普通朋友,铃说:“朋友需要特意去省城?”泉觉得铃在胡搅蛮缠,不想多费口舌,让铃把手机还给他,铃在气头上,哪里肯依?以往铃生气,无非为了些鸡毛蒜皮,泉为了避免矛盾,总是会主动认错,时间长了,铃反而觉得理直气壮了。这次泉并不让步,铃觉得自己的权威受到了挑战,她把泉的手机从窗口摔了下去,一辆车碾过,碎了满地。
凡的婚礼在省城一家并不算知名的酒店举行的,婚礼操办得并不奢华,和凡的身家相比,甚至有些寒酸,但这并不碍宾主尽欢。其实大家一直都不理解,为什么像泉这样放荡不羁的浪子,会这样早早的把自己关进婚姻的围城里。凡抿了一小口酒,说,其实那些年他的放浪都不是本意,他的父母早给他安排了亲事,原来的自己不愿意接受这样的安排。自己亲手经营后,才知道守业更比创业难。凡的妻子是学财务的,可以帮上很多忙。
令人意外的是,从来与恋爱无关的井端起杯子敬了凡一杯。井出生书香门第,“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的书香门第。从小井就被要求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高中的时候,井有过短短的一段恋爱,但随即就被家人知道了。那一次,井把自己关在房里关了三天,出来以后,井按照父母的训斥,从此以后再不对任何异性动心。只有井自己知道,他的努力,只不过是排解孤独的药。
笑非还是那样,不管有没有人,一个人低头喝酒。酒是好酒,侧着一点时,酒浆可以挂在杯壁上,笑非就这样把玩着。从来没人见到笑非伤心过,但从来没人觉得笑非开心。笑非家在农村,家境不好,这事大家都知道。笑非谈过几次恋爱,最后都止于了恋爱。原因很简单,没有女生愿意嫁到农村。刚来城里的时候笑非不懂,为什么谈恋爱的时候那些女孩都言笑晏晏,等到谈到婚姻和生活时,就变得陌生而遥远。现在他懂了,所以他还是一个人。笑非在上海,已经换了两三份工作了,无论是哪份工作,都离窜上云霄的房价遥不可及。
喝得多了,三人又开始说起泉来,收入稳定,家庭和谐,美人在怀。泉心里苦笑,其实自己何尝不是一样羡慕着他们?凡的富裕,井的气质,还有笑非的逍遥。每个人都过着别人羡慕的生活,那为什么每个人又都觉得自己过得很苦呢,苦是因为有欲;有想要的东西,而得不到满足,所以就会苦;想要的东西越多,想要的越完美,得不到的时候苦就会越深。那么自己的欲到底是什么?看着三人,泉突然开始觉得,是不是自己的要求太高了。自己想要的,努力如井也无法得到,富饶如凡也无法得到,洒脱如笑非也无法得到,既然每个人都生活得如此痛苦,自己又凭什么能幸免?凡对他的企业妥协了,井对他的学业妥协了,笑非对他的房价妥协了,自己是不是也该妥协了?
第二天,泉见到了云。其实对云是怎样的感情他自己也分不清楚,有时像是喜欢,但又像是兄妹般的保护欲,但是很多感情又正是源于保护欲。比起去年的时候,云稍微丰腴了一些。大概是因为要毕业了,整个人看上去也成熟了一些,比起印象里多了一分知性。泉听说爱一个人到了极致,就会变成他想要的样子,女为悦己者容就是这个道理。泉知云情重,所以更怕辜负了她,所以他不敢接受云。云还是一样的敏感,察觉到泉但脸色不好,坚持地问他原因。泉拗不过,说跟铃吵架了。云脸色一白,不住道歉说是她的错,泉说和她没关系。
两人在火车站附近的宾馆开了一间房,洗完澡,云穿了一件白色的睡裙就出来了,轻薄的睡裙透着莹诱的肌肤,脸上艳丽得如灼灼其华的桃花。泉知道只要自己愿意,这个女孩愿意付出一切来追随,但云越是勇敢,泉越是难为。一夜无话,两人相拥而眠。
第二天,云就要走了。她要去南方,在那边打工的乡亲打电话回来,说有她父亲的消息。母亲已经先去了,自己是为了等着拿结业证才等到现在的。去了过后在那边找份工作,开始新的生活。
泉心疼地抱住云,他知道这一次的放手,也许再也不会相见。反倒是云更加坦然,她踮起脚尖,轻轻吻了泉的嘴唇,说:“如果你不爱,那就不要委屈了自己。”说完她转身进了车厢,车门关的时候,泉看到她狠狠地用手臂遮着眼眶。
新修的高铁站很漂亮,钢构的顶棚把天空切割成各式的几何图形。泉坐在火车站里的咖啡厅里,咖啡是下午时候买的,现在已经冷了。泉一口把剩下的冷咖啡喝完,还是经典的意式浓缩咖啡,冷了过后说不上是酸还是苦。
火车站就像是城市的缩影,缩影着城市的悲欢离合,不因别的,只因为这里有远方。每一个诗和远方的背后,一定有着苟且和牺牲。泉失神的穿过站前宽阔的广场,城市大楼的广告牌变化着绚丽的光彩,映在人们的脸上,像是画着油彩的戏子。泉不想回家,不想去任何地方,广场上人声鼎沸,泉一个人像一缕孤魂从其间飘过,隐约能听见卖艺的老人唱着京剧《玉堂春》。
回到家,父母坐在沙发上,像法官在等待着犯人。铃的父母的电话早已打过来了,泉的父母连忙允诺回来后会好好教训泉。泉的父母说了很多大道理,泉想是不是懂了这些道理,就能好好过完这一生呢?
泉妥协了,也跟铃道歉了,所有人对于这种状况非常满意,婚礼也被提上了议程。铃说,要结婚,起码要在市中心买个房吧。对于泉的父母这样的工薪阶层,在市中心买房无疑是极大的负担,但他们不想让铃失望。好在这么多年省吃俭用,总算有些积蓄。奈何取之尽锱铢,用之如泥沙,付完首付,还有三十年的贷款。买完房,装修又花去了快二十万,好在铃的父母也出了一部分,代价是要在房产证上写上铃的名字。饶是如此,家中所有积蓄已经一扫而空。而且接下来还有婚礼用度、婚宴、蜜月旅行,期间不知道泉和铃不知起了多少争执,最后都以泉的退步告终。
婚期越来越近,泉的心里却没有一丝喜悦。他仿佛看到了他的婚礼,酒宴在得意楼如期举行,良辰吉日,宾客满堂。自己脸上画上粉饰,披上华美的西装。参加婚礼的每一个人都喜气洋洋,就像剧场的观众一样。他们看到了他们想要的剧情,吃到了他们想要的喜糖。他仿佛看到了在他的新房里喜庆的大红色的床铺,下面垫着寓意“早生贵子”的红枣、花生、桂圆和莲子。新床上铺着锦绣柔软的新被子,比被子更柔软的是新人。他那美艳柔软的新娘穿着红色的衣裳,脖颈处漏出的白色锁骨让他欲望升腾。他搂住了铃的身躯,如凝脂般细腻的身躯让他有将其揉化在自己身体的冲动。他听到铃的娇息,听到了自己的粗喘,他和他怀里的身体开始变得火热,就像是进到一处即将喷发的火山里,天旋地转,欲望如同岩浆般喷涌而出......
许久,欲火终于熄灭,一股深入脊髓的无力感油然而生。他恨,这世间有太多的诱惑,他也恨自己禁不住这诱惑。他恨,这时间有太多的束缚,他也恨自己,捅不开这束缚。

苏三离了洪洞县,
将身来到大街前。
将身来在大街前,
未曾开言我心好惨,
过往的君子听我言,
哪一位去往南京转,
与我那三郎把信传,
就说苏三把命断,
我心中只把那爹娘恨,
大不该将亲女图财卖入娼门。
恼恨那山西沈燕林,
他不该与我来赎身。
恼恨那皮氏心太狠,
她不该用药面毒死夫君。
恼恨那皮氏心太狠,
她不该用药面毒死夫君。
恼恨那春锦小短命,
她不该私通那赵监生。
越思越想心头恨,
洪洞县内就无好人!

尾声

这天晚上下班,泉正在收拾东西,局长让他到办公室一趟。因为结婚的事,泉一直心神不宁,工作也诸多差错。局长让泉对桌坐下,跟他说道:“没记错的话,来了一年了吧。”泉不知用意,点头说是。局长又问:“这段时间工作不在状态,是不是有什么心事?”泉想到底还是为工作态度这事,其实他也挺内疚,局长对自己照顾有加,自己却因为个人原因影响工作,确实不该,于是主动道了歉,但儿女私情,实在难以启口。局长只是嗯了一声,也不知是喜还是怒,局长不说话,泉自然也不敢说,气氛一时有点紧张。突然,局长问:“你还记得你面试的时候吗?”听到面试这个词,仿佛一道晴天霹雳劈在了泉的身上,面试的事情,一直是他心底最阴暗的一块角落,是他最紧张的那根神经。无数个夜里,他都会梦到弃考的第一名和局长,还有岚鄙夷的目光。泉不知如何回答,他不知道等待他的,是局长的雷霆震怒,还是沉默地开除公籍。无论怎样,他都不会怪局长,是自己辜负了他。只不过没有了公务员,父母该失望了,还有正在筹备的婚礼,大概也泡汤了。朋友们天各一方,云和岚天涯永隔,到头来都是一场空。为官的,家业凋零;富贵的,金银散尽;

有恩的,死里逃生;无情的,分明报应;
欠命的,命已还;欠泪的,泪已尽。
冤冤相报实非轻,分离聚合皆前定。
欲知命短问前生,老来富贵也真侥幸。
看破的,遁入空门;痴迷的,枉送了性命。
好一似食尽鸟投林,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局长说,那年面试的时候,铃的父亲托人来找过他,被他拒绝了。泉想那是当然,一年多来,局长的浩然正气早已折服了泉,泉想若是自己将来做官,一定要做一个局长一样的好官,只不过自己已经没有机会了。局长接着说:“其实你也不用沮丧,笔试第一名的那孩子我认识,其实即使她参加了面试,也不一定比得过你。后来她去了美国,读研究生去了。”听到这个消息,泉心里有了一些安慰,一直以来他都担心因为自己的利益而毁了对方的将来,那样即使他有朝一日功成名就也不会心安。泉不自然地念着,他想到了岚,岚也在美国读研,不知道过的还好吗?是否交了白皮肤的男朋友?想到了岚,想起那段一起努力的日子,泉突然无比地后悔自己的选择。他宁愿清高地失去,也不要卑劣地占有。
局长说,其实看到泉就跟看到年轻时的自己一样,意气风发,有理想有担当,只不过官场险恶,世道无常,慢慢地磨灭了性格。局长年轻时历经坎坷,一穷二白,岳父大人看不起他,死活不让女儿嫁给他,不得已,两人私奔出来,独自到这个陌生的城市打拼,不久后生下一个女儿。由于生活艰苦,局长妻子积劳成疾,因病去世。追溯往事,局长不禁哽咽:“也许我不该和她在一起的,那样也许她能多活些年,但我绝不后悔当时的选择,我想她也不会后悔的。”局长夫人去世至今,局长一直不娶,就连局里给他安排女秘书,也被他严词拒绝。局长又感慨说:“现在年代不一样了,条件好了,世道却坏了。人心不足,有饭吃了就想山珍海味,有房住了就想琼楼玉宇。这世道也是笑贫不笑娼,说是社会压力大,其实人心终不足。”
泉收拾了东西,局里对泉没有任何处理,唯一的安排就是职务调整,泉从办事员调去做局长的助理。走进办公室,桌子上有一副字画,摊开一看,觉得眼熟,正是:

天平山上白云泉,云自无心水自流。
何必奔冲山下去,更添波浪向人间。
(全文完)
2017年1月7日第三次修改于湖北武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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